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矗谝恢籚IETA(维雅达)手袋还是桑赠送于我的。如今,桑从我的生命里渐渐走远,隐退,这个品牌的手袋却保留了下来,忠心耿耿地陪伴着我。女人之恋物大抵因为如此——有时候,物品比爱情更持久,更不易改变。
揽镜自照,一身的紫,有些飘逸出尘的意味,不禁笑自己过于隆重。见一个老太太而已,何以至于像要主持重大晚会一般?不过,李阿姨人老心不老,六七十岁了还穿紧身超短裙,高跟鞋,十指涂满鲜红的蔻丹,一张脸更是精心描绘,不肯有丝毫的遗漏。云要衣裳花想容,老太太尚且如此热爱生活,我等“半老徐娘”又岂肯落于人后?况且,外貌的青春靓丽也是维持我自信心的重要支柱,李阿姨第一次见我时,断定我只有二十岁。
到了美瑜家,见美瑜穿了一条黑色带红紫碎花的百褶连衫裙,拦腰系了一条同色的腰带,纤巧玲珑的紫红高跟鞋。手上亦挎了一只VIETA(维雅达)的黑底带五彩心形图案的坤包。
是的,美瑜对于打扮的天赋实在令人惊叹。尽管她已失明多年,可凭借着残存的记忆,仍能将自己一身的服饰搭配得自然和谐。无论色彩还是款式,从来不会出错,令广大的明眼人,包括我自己,自叹弗如。而且,美瑜对于“美”的要求更加挑剔和严格。她从来不会裸着一张脸出门,认为这是对对方极其的不尊重,如同衣冠不整一般令人无法原谅。她永远抹着滑腻的粉底,艳丽的腮红。哪怕仅仅是喝了一杯咖啡,她也会郑重其事地掏出口红,描补着本来就没有弄花的嘴唇。她用一把质地精良的唇刷依据感觉准确地描出时尚的唇形,这高超的技巧一定是让众多不懂得修饰自己的“懒女人”或“笨女人”羞愧万分的。她定期去美容院护理皮肤,修剪指甲,发型一日三变,香水更是不可一日或缺,“闻香识女人”,是美瑜的经典。总之,这个双目失明的残疾人,竟然把自己装扮成一道靓丽的风景,令所有看到她的人赏心悦目。尤其现在她开了公司,经过一段时期的磨合,已渐渐进入良性发展的轨道,她的装扮也愈发地有品位,上档次。
我欣赏美瑜一丝不苟的精心装扮。这并不是一个小女人的自恋和惺惺作态。我以为,打扮是一种姿态,尤其是身处逆境的时候。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世人,也告诉自己,我还没有也永远不会被生活,被逆境所击垮。我们鲜亮的面孔,曼妙的身姿是一种形象的直观的姿态,一种不屈的昂扬的姿态,证明着自己还没有沉沦,没有妥协,还在灰色中寻找亮点,绝望中寻找生机。就如美瑜所说,我们是那种,不管在多难的境况下,都能够笑得出来的人。
正是这份不屈,使得美瑜能够战胜黑暗,也使得我,在遭遇了丫丫变故的灭顶之灾时,没有全线崩溃,发疯或自杀。也正是这份坚强,使得我和美瑜无论有过怎样的误会和摩擦,仍然能够惺惺相惜,相知相解。
当初由于美瑜的冷淡,我们有几个月的时间疏远了往来。直到我从广东回来,有一天她把实情和盘托出,我才知道,原来她是因为许雷而疏远了与我们的交往。她恋爱的对象居然是许雷,实在令我大吃一惊。因为她一直在诋毁贬低许雷,谆谆教诲我千万不可与许雷来往,没想到她自己……她也说正因为如此她才不好意思告诉我,不知如何自圆其说。其实,我也真不明白她到底看上了许雷什么。许雷其人,我是一点儿好印象没有,他眼神游离,行为猥琐,自视甚高却又窝囊小气,唯一可取的大概就是长得还算不错,可偏偏这一点对美瑜来说毫无用处。不过,两个人的事情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是,美瑜为了一个男人对我如此狠心绝情,多少让我有些受伤。虽然我能理解恋爱中的女人会为爱疯狂,但心里总有些耿耿。
直到离婚后的一天,晚上突然停电,缨子又带着丫丫去了奶奶家里,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不能看书不能写字不能看电视,什么也干不了。我像一只焦躁的困兽,烦躁地起身,又碰翻了茶几上的茶杯,一杯水全倒在身上。我只好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静候光明的重新来临。可黑暗是那么长,仿佛无边无际,永无止境,我既无聊又惶恐,所有不好的记忆全都涌上心头,只觉自己比祥林嫂还可怜,比窦娥还冤,比苦菜花还苦,禁不住自伤自怜地哭了起来。
突然,我想到了美瑜,她天天就生活在这样的黑暗里,10年了,没看到过一丝的光明。这短短几十分钟的黑暗都让我如此难熬,美瑜这10年又是怎么过的?她的难,远远是我们这些明眼人所无法感受和体会的呀。那一瞬间,我突然理解和明白了美瑜,我深深体会到一个盲人在这世上生存的不易。
在这寂静无边的黑暗里,我体会着一个盲人永不能见天日的绝望和痛苦,暗暗地告诉自己,无论美瑜犯了什么样的错误,有过怎么样的过失,我都应该毫无条件地原谅她。她的自私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我保护。因为她属于弱势群体,她不得不采用一些极端的方式,来捍卫自己可怜的一点儿权益。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就这样,我和美瑜误会冰释,重新和好如初。
如今,美瑜作为一个盲人,却把偌大一个公司打理得有条不紊,把难念的生意经念得有板有眼。她是残疾人,却解决了十几个健全人的就业问题。正如前面所说,美瑜对于她想要的东西,通常会采取一种强取豪夺的姿态。她是残疾人,残疾人是社会的弱势群体,盲人更是弱势中的弱势。可是,美瑜却有房有车有公司,有大多数明眼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而且,对于爱情,她亦不像过去那样希冀获取男人的同情和怜惜,她不要做攀附大树的“菟丝花”,而是要自己做一棵独立自强的大树,吸引蜂围蝶绕。
就像当初选美比赛时,高傲地站在领奖台上,接受众人的欢呼和仰慕,美瑜,她从来不是生活的弱者。
宾馆二层的咖啡厅,清幽雅静,我、美瑜、李阿姨及作协的几位朋友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漫无边际地闲聊。一位朋友提议说宾馆的咖啡厅过于大众化,没有特色,不如去到湘江河边新开的一家名为“空谷佳人”的咖啡馆,依山傍水,美不胜收。
空谷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好!
李阿姨嫣然一笑:“等等,还有一个人没到。”
还有一个人?
李阿姨望着来处,说:“到了,到了!”
我本能地扭过头,也向来处望去,只见一个40岁上下的中年人正穿过咖啡厅入口的拱门,朝我们走来。
只见他穿了一件白色的POLO纯棉T恤,米白色的休闲裤,看上去干净、轻松而随意。他绝不是本城的男子,本城的男子绝不会穿一身的白。因为生活习惯的原因,也因为凤凰城连绵不绝的阴雨,他们惯常用那种灰不灰,黑不黑的模糊暧昧的颜色来武装自己,即使一周不换衣服也看不出来。
当他站到了我的身边,我才发现他身量很高,大约有一米八几,短短的头发,浓眉大眼,不是咄咄逼人的漂亮,却有一种温文儒雅、亲切朴实的气质。
看到我,他似乎微微一怔。而我,亦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只觉这张脸,这份气质再熟悉不过,几乎要像贾宝玉第一次见林黛玉时那样惊呼出声:这个哥哥我见过!可究竟在哪里见过,却说不上来。直到后来母亲见之慨叹:如何这样像你父亲!我才恍然大悟!
我们一行人沿着美丽的湘江河畔,浩浩荡荡地向“空谷佳人”走去。
他知道美瑜的眼睛看不见,紧张地不停提醒我们:“小心,这里有台阶。小心,有一颗小石子……”
我笑了,安慰他说,放心吧,我已经这样搀扶着她走了好几年了,任何地方都如履平地。绝没问题。
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惊讶和感动。
因为我们走得很慢,与前面的人群拉开了一段距离。李阿姨等人拼命在前面叫他,他左右为难,不知是该跟上大队伍还是继续陪着我们慢慢走。我说:“没关系,你们先走好了,我和美瑜慢慢来。”
他在李阿姨的呼唤下朝前走了,可他不断地回头张望,显是恋恋不舍。
这次“偶然的邂逅”,其实是“有所预谋”。在美国时,李阿姨屡次提到“杨芊芊”,感慨此女“美丽、善良、有才气,大陆还没有见过第二个”,只是“天妒红颜,时运不济”。他听后心中一动,想杨芊芊何许人也,竟让一向对同性挑剔不已的李阿姨赞不绝口。后来,他通过李阿姨看到了我的散文集,竟感动得不能自已。就这样,在李阿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漂洋过海地跟着过来了。
后来他告诉我,那天晚上,他看到了一生难忘的绝美画面:风景如画的湘江河畔,晚风徐徐,杨柳依依。身着紫色长裙的东方美女,小心搀扶着她失明的女友,在江边缓缓前行,长发纷飞,裙裾翩然,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宁静优雅,纤尘不染。
这幅画面让他心旌荡漾,深受感动。在美国的时候,总听人抱怨说大陆的女人一个个虚荣现实,利欲熏心,越漂亮的女孩越是眼高于顶,待价而沽。看到“美国单身成功人士”,女孩们大都会趋之若鹜,抓紧着每一个“亲密接触”的机会,这种情形下,虽不说会将残疾女友弃置不顾,至少也是拉着扯着踉踉跄跄往前赶,哪里会像这个女孩,安然地照顾着自己的残疾女友,不焦不躁,没有半分功利色彩。就在那一刻,他对这个叫“杨芊芊”的女人再无怀疑。
所谓“文人墨客”,总是有些赤子之心。“空谷佳人”有一个气派的演艺台,大家轮番上台表演。轮到我,唱了一首邓丽君的《甜蜜蜜》: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噢,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你笑得多甜蜜,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因为座位离舞台较远,他随意地坐在舞台前的台阶上,两条腿伸得长长的,交叠在一起,看上去像个年轻而潇洒的大学生。国内有些身份和地位的中年男人总是要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派头,唯恐失了面子和身份,断不愿如此随意地坐在地上,而在国外生活多年的男人往往保有较多的童心。他就这样自然地坐在地上,眼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舞台,我感觉到他眼中有着某种闪亮的东西,似乎隐含深意。
“演出”结束后,依照李阿姨的“吩咐”,我把书从手袋里取出,默然递给他。
他把书拿在手上,快速地翻了一遍,然后,转过头,温柔而专注地看了我一眼。后来,他抗议说为何形容一个男人的眼神是“温柔”?如此脂粉气十足的形容词只能用于柔媚的女人身上。而一个阳刚气十足的大男人,他的眼神应该是“深沉”,或是“刚毅”。
不,温柔。我回忆他那一瞬看我的眼神,就是温柔。一个沉稳内敛的大男人,他眼神中所流露的温柔是一杯陈年的美酒,足以让人心甘情愿沉醉其中,不愿自拔。那里包含了他面对自己真正倾心爱慕的女子所独有的宠爱和怜惜,是发自肺腑的最真实最深沉的欣赏和爱恋。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就是这温柔的一瞥,在一瞬间里撞击了我的内心,以至于日后的很多时日,每当忆及至此,总不由难忘过去。
聚会结束,晚风中,大家道着“再见再见”,他看我的目光有些怅然,又有些欣喜。后来我才知道,就在这天晚上,他辗转难眠,爬起身来写了一首打油诗:
才饮北京水
又食乌江鱼
车到凤凰路自平
吾遇芊芊心窃喜
外表靓丽美
内心纯洁实
才艺双绝合我意
仙女下凡莫如此
就是这天晚上,他下定决心,一定要不顾一切地追求我。
回美国的当天,他便打来电话,一聊就是一个小时。他把我书中的语言随意引用,津津乐道于每一个细节。我一时有些眩惑。这本书出版多年,几乎已是“前尘往事”,这之后又经历了太多的沧桑变化,连我自己都快忘了书里到底都写了些什么了。而他,竟然如数家珍。
他说,是鱼就该到大海里游泳,是鸟就该到天上去飞。杨芊芊,你的舞台,绝不在凤凰城。
我怦然心动。
这10年,我像一架飞机,一直在跑道上滑行,渴望有一股旋乾转坤的大力量将我从这令人窒息的环境里一把提起,飞上蓝天。然而,我已年近三十,青春不多。每晚躺在床上,可以清晰地听见时光的呼啸声,从耳边疾驰而过。我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没有想到,在那个平淡无奇的夏日的夜晚,幸运之神从天而降。
他微笑着朝我走来,像童话中的王子,架着红帆船向被巫婆囚禁在城堡中的小女孩驶来。他悲悯仁慈,又神威凛凛。他对小女孩伸出手,温和而坚定地说:“把手给我,我会带着你脱离这令人窒息的城堡,远离一切的痛苦和灾难,我会带着你飞向温暖明亮的天堂。”
如果不是人间有这样神奇的爱,如何会有童话的诞生?如果不是因为长久的坚守、期盼和忍耐,如何会等到真爱的降临?
此后,他的电话每天必会准时响起。他和我聊书,聊电视,聊我的梦想,我所感兴趣的一切。他的声音亲切温和,具有一种深入人心的力量,令人心甘情愿在他面前缴盔弃甲,去除一切的矜持和伪饰,还原本真的自我。
我讲到父亲,讲到丫丫,讲到我生命中所有的爱和痛,我把所有的故事对他和盘托出。
在过往的岁月里,我心中始终有一个男子的形象。他没有具体的面貌,更不是生活中某一个具体的人。他有些像父亲,有些像表哥,他是我精神的偶像与寄托。每当我孤苦无助的时候,我会轻轻地呼唤:“抱抱我,帮帮我。”我会在虚拟的怀抱里得到抚慰。当我写那本散文集的时候,我脑中始终有这么一个影子存在,我所有的欢喜和悲愁都在向他诉说,所以,我文章的结尾通常会用“你说”、“你看”……这样的句子,仿佛有一个人站在我的面前,默然凝视着我,眼神悲悯而宽容。
如今,我突然感觉,那在我心里陪伴了我多年的偶像竟然有了具体的形象。我每天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感受他的回应,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如今的我终于明白,这本书出版的全部意义就是在等待着他的阅读,当他完全读懂,这本书的使命也就完成。“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将此书封存,不再提及。
因书结缘,跨越万里的异国情爱如此神奇美妙。写作把爱带到我的身边,带来了我梦想中的一切。
两个月后,他来到凤凰城,满怀怜惜,对我,敞开了双臂:“芊芊,可怜的孩子,你竟然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可是,为何你的脸上没有刻下沧桑?为何你还没有愤世嫉俗,沉沦毁灭?为何你的眼睛里还有梦?”
他把我拥在怀里,轻轻地说:“别怕,孩子,我来了。一切的悲伤无助都已经过去。从此迎接你的,只有平安、快乐和幸福。”
我环抱着他的腰,听见他的胸膛发出有力的心跳声。幸福是如此实在,看得见,摸得着。就好像幼年的我,依偎在父亲的怀里,看着夜来香在黑夜里一点点舒展着花瓣。那嫩黄的娇蕊缓缓地绽放,鼻端散发出一缕缕沁人心脾的幽香……
幸福是有味道,也有声音的。
18岁的时候,父亲与亲人们在人世间走散,也松开了搀扶我的手。从此,我这只未经风雨侵蚀的小小鸟,远离了温暖安全的爱巢,独自在人生路上奔跑,便尝人世的愁苦和艰辛。
12年轮回,上苍又给我派来了另一个与父亲如此神似的人。一样地仁慈宽厚,一样地真诚善良,一样地有着一颗高贵淳朴的赤子之心。这让我不得不喟叹上天的良苦用心。它在收走父亲的同时,已经给我准备好了另一份最完美、最丰厚的“礼物”。他的出现,弥补了世间所有对我的亏欠,让我深深地深深地俯首感激。
我这只倦惫的小小鸟,经过漫长而艰辛的飞翔,终于寻觅到了温暖的怀抱。
杨芊芊的苦难永远地彻底地结束了。
尾 声
在异乡的土地上,我无数次地怀念故乡,怀念清幽雅静的凤凰山,怀念碧绿如玉带的湘江河,怀念凤凰城清新湿润的空气,怀念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怀念热气蒸腾、香辣扑鼻的豆花面、牛肉粉,怀念记录着我成长足迹的每一砖、每一瓦、每一寸土地……
一直以为,一个人从小生活在一个小城市是一种福气,这是真正属于你的城市。因为其渺小,不容易引人注目,便激不起异乡人占有和征服它的欲望,它便能始终如一地保持它原始的形态和风貌,并且,只留在原乡居民的记忆中。就像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