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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切都由我担着吧,这种时候。应该讲点值得高兴的事儿。
我还没有想出恰当的话题,李燃同志又讲起了石母湖。
“我在北京和省里,逢人就讲石母湖,我还请几位作家和摄影家秋天到湖上看
看。石母湖应该开辟成为第一流的旅游地!旅游这个玩意儿,我们过去把它当成资
产阶级的奢侈品,太愚蠢!其实孔老夫子就提倡过:暮春时,春服既成,童子五六
人,冠者六七人,有歌有舞,活泼得很呢。我也是这年把才开了点窍,现在世界上
第一流的发达国家,第三产业的收入占国民总收入的份额越来越大。我们过去把服
务行业看得太狭窄。要让石母湖敞开怀来,迎接全中国和全世界的游客。你们搞的
那个方案,我还觉得小家子气了一点。西德的那个什么公司,兴趣大得很,连北京
的旅游总局都晓得了。我和他们讲了,他们也该拿出点钱来……”
我听着这个年近古稀的老人一反稳健的常态,讲得兴奋之极,甚至表情都有点
夸张,不但引不起共鸣,反而觉得这种过分夸张的声调正是为了掩盖他即将离任的
惆怅。他此刻的兴奋,虽然不勉强,但多少带点造作。他自己也会感觉的,只要话
音一停,这室里本来苍凉的气氛会更加浓起来。这种暂时的热烈,不过是从暮霭里
硬撑出来的夕照,画家决不会用灿烂的色调来涂抹它的。
我甚至觉得这是他对我的一种挖苦,虽属无意,但放在这当日讲石母湖的规划
太不恰当了。他既然从省里来,而且回到市委已大半天,难道还不知道这个规划—
—小家子气也罢,大手笔也罢——已经和我没有多少关系了。伍老太太决定暂缓,
伍公子釜底抽薪,这些变化难道他会一点也不知道?!不解决这些实质性的问题,
空谈石母湖的美,第三产业的重要,又有何用?而要我来开口,硬争回这点权力,
不也是无趣和无聊么。
趁他的话告一段落,我匆匆忙忙找个借口告辞,我忍受不了这种近乎戏剧性的
场面,尤其是把悲剧当作喜剧来演。我怕听他在讲话时不断插进去的干涩的笑声。
我刚站起,老书记摆摆手。“再坐坐。”
他的声音更加苍凉,他已怕孤独了。难道我仅仅是为了陪他来消磨孤独的?可
是那仓促的告辞,也的确伤了他心,我犹豫了。
他终于问道:“许屏的老婆和你讲了……”
“嗯!讲得十分详细。”
“很好!……”这潜台词我听得懂,“……我没有勇气听她讲……”
已经接触到我最怕触及的事的边缘。但我舌头一转,话又拐过弯去。“朱竞芳
很感激你。”
他点点头。沉默了半晌。
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脸,忽然觉得他脸上的皱纹变深了。埋藏一种我从来没有见
过的表情。我说不清这是那一类表情,
“你问清楚许屏为什么行凶的缘由了?”
“我想你早已知道了。”
“我是问你自己的调查结果。”
“我相信她讲的都是事实。”
“你相信许屏所以行凶的心理是合乎逻辑的么?”
“你为什么不敢回答?”
我立即想到,挑拨者是决不会放过老书记的。我之成为他的眼中钉,不就因为
这座还没有倒的靠山!我望着这张肌肉已松弛的脸,望着他躲闪我又咄咄逼人的目
光,这几天的积怨和怒气一下冲上了脑门。
“你不必问我!”我声音变粗了,“李燃同志,我和朱竞芳的谈话都被人窃听
在录音磁带上了,他们迟早会放给你听的。……”
“晤?……”他的眉头拧成一个粗粗的结。
“你不信?这是事实。”我把发现那个话筒的始末统统讲给他听了。我再也憋
不住,连不成句的话象控制不住的洪水,漫无边际地乱淌。我顾不上这么多了。我
把朱竞芳描述的许屏,把许屏如何从一种悲天悯人的性格变成杀人凶手的经过统统
讲了出来。“……我希望窃听者更加有种一点,把那几个钟头的录音带全部放出来,
放给我们市委的全体委员们听听,放给那些自己被玷污了,却不敢声张的人听听,
不都是因为一副纸铐……”讲到纸铐,我楞了,我后悔不已……我本来是下决心在
老书记面前决不提那张挖了两个窟窿的纸的……但话既出口,已收不回来。“……
李燃同志,我并非慧眼,并非事后诸葛亮。如果在那时,我自己恐怕也会老老实实
把手伸进那两个纸窟窿里去的。但我还不致于到现在还把肉麻当有趣,把耻辱当光
荣,从这两个纸洞洞里,难道我们还没有看到一种可怕的危机……”
我的嗓子哑了,眼睛已被泪水模糊,掏出手绢,擦干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等着他的批评。我的话已经出了格。
啊!他也已老泪纵横。老人的眼泪是能水滴石穿的。我茫然,后悔不已,我怎
么能在这样一位长者面前如此铁石心肠。
“……是的。……”老书记的声音哽哽咽咽。但是凝重的。
他从椅上站立起来。“你们毕竟。……”他没有抹掉眼泪,任着它在眼眶里打
转转。
我惶悚万分。假如他讲出来的是“……毕竟太嫩。”我也完全失去辩解的胆量。
但他讲出来的是:“……毕竟比我有勇气。我已经深深感到了……我们在破坏一个
旧世界的同时又把旧世界的许多包袱背在自己身上。……你不要替我开脱,更不要
安慰我。一副纸铐,厉害啊!一直铐在我的心上。连一副纸铐都不敢挣脱的市委第
一书记,能领导好四个现代化的建设么?……四化,那是要挣断多少副旧的体制的
镣铐……”
我忽然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条件反射,一步跨到窗口,撩起窗帘,想看看有没
有黑色的钢丝网小球之类的东西。
“录音?窃听?都没有什么可怕……我早该在整党的学习会上解剖自己了。”
在这一刹那间,我理解了刚才还摸不透猜不准的老书记的神色。我想起洪工的
话:“历史……下一页总沾着上一页的油墨。”我面前的这位长者,终于把自己的
历史翻到了新的一页。多么沉重的一页。几乎沾着几千年的油墨。
石母湖的开发计划总算进入实施阶段。
伍老太太批示的暂缓的确是缓了一段时间,也没有抹掉她的面子——人家毕竟
也是即将离位的老干部,她也有她的孤独和悲凉。虽然儿子在身边……
承蒙老书记的亲自出马,公检法各个环节也都已疏通。他们同意对许屏案件进
行甄别……并且批准,在甄别期,先保释出来,借调到我这儿来。
在新旧更迭的时节,能把事情办到这个程度,已经算顺利了。我拿了劳改管理
总队的公函,打算亲自到海阳县把老同学接回来。临走,想着给李燃同志打个招呼,
走进市委大楼,在他的大办公室门口听见里面似乎在开什么会,我踌躇了一下。
秘书坐在门口;看见我,悄悄说:“老头儿正和几位老干部座谈,你进去听听
吧。”
我想了想,缩回了已经迈进门的脚。
从门缝里,我听到李燃同志平时说话时节奏缓慢的声音。
“……就说我自己吧,体力和精力都不可能再来领导这场改革了。我能对改革
还做点贡献的话,只能是总结自己的功过,尤其是过,以此证明这场伟大的改革是
非进行不可的了。大概在座诸位,都可写出一本非改不可的历史……比如说,我们
连敌人的铁镣铁铐都敢挣断……却在‘文化大革命’中,有的人被一张纸、两个洞
就铐得一动也不敢动……难道当时我们心里都真认为这是忠于党,忠于革命,……
如果这也叫做忠……国际歌的第一句还有什么意思?!做这样的党员还有什么意思?……
这样的历臾不总结总结……没有脸见马克思呀!……”
我不敢再听下去,老书记的嗓音又有点哽咽了。……唉!是不是大刺激了他……
在门口,我刚要跨进汽车,只见朱竞芳面无人色地奔来,上气不接下气。“许
屏,他死了!……”
象一盆雪水淋进我的脖子里,我浑身冰凉。我望着她扭得很难看的脸,干得发
焦的眼睛,以及嘴边挂着一丝似哭非哭的长长的纹路。
我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你开这样的玩笑太残酷,太残酷!
你知道么,一切都在好转……”
她没有回答,把一份电报塞进我手里。
“许屏病危,速来。”
电报是那个分队的队长打来的。
我嘘了口气。“……你又不是不识字,病危……”
“我知道……这就是死亡……水库工地上有了死亡事故,打电报给亲属,都用
病危两个字……”她咕咕哝哝地说着,呆滞的目光既不看我,也不看电报,看着遥
远的不知什么地方……“不是病危……是死……你们不要骗我……不要安慰我……
我到他们的工地去过的……他爬得那么高……只有那么窄窄的一条栏杆……”
我怎么安慰她也没有用,倒是我被她的情绪感染了,据说有一种第六神经……
我一怔。……
我只好抓着她的膀子,把她塞进了汽车……
我不知道即将看到的老同学究竟是生病还是伤残抑或真象朱竞芳估计的……已
经离开了人间……
汽车的码表已经指着80……我还在催促司机。“快!再加快点……”“
身边的那个女人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
“他死了,他准是死了……”
她的声音细得象一缕游丝,被车窗外尖利的风裹着,飘得很近,又飘得很远。
你别无选择
张卫
傅贵和林凡夫的正面冲突发生在一次酒局上。
那次酒局是劲松实业公司做东,招待广东华贸集团副总裁马天宇。按本地话说
作为劲松的老总傅贵与常务副总林凡夫当着客人的面掰嘴劲,实在有些扫面子。但
这次冲突的结局似乎有些歪打正着:傅贵从传统意义的“行商”步入“坐商”,涉
足房地产,在重庆北部新城的龙溪镇开发兴建劲松花园住宅小区,因地段高档和典
雅的建筑风格在北部新城独树一帜,公司不动产亦大为增值;而林凡夫却创办起软
件公司,向“数字化英雄”的梦想迈出关键一步。此乃后话。
回到酒局上。那是1998年暮春的傍晚,从重庆商业的黄金口岸解放碑新开张的
扬子岛酒店27楼包房望出去,西斜的太阳被前面矗立的高楼遮去,天空呈浅橙的灰
色,犹如不透明的毛玻璃,有些脏。其实那是酸雨所致,重庆的酸雨在全国有些名
声。高楼下喧嚣的市声被硕大的玻璃窗隔开。包房内,宾主七八人按座次入席,待
第一道香味四溢的卤水拼盘上桌后,侍应生已将轩尼诗干邑斟进高脚酒杯。
“来,欢迎马总,”东道主傅贵先举杯,“希望我们能一如既往,再度合作成
功。”
满桌举起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散发出淡淡的酒香。
唯林凡夫端着一杯透明液体。那是本地土产的江津老白干。
刚才点菜时,傅贵吩咐下属王丽酒要轩尼诗。他清楚马天宇的嗜好:这厮对茅
台、五粮液不感兴趣,唯独对来自法国科涅克的高档白兰地情有独钟,据说还能品
咂出酒的年份。一个人的嗜好,得众人陪着,这显然不公平。但傅贵却自有理论:
酒局是商业谈判的继续。因为人从本质上讲,就是为食物而争斗的,不管双方有多
大的分歧,往桌子前一坐,气氛就缓和多了,哪怕像马天宇这种吃腻人间甘肥的主
儿,也有贪恋佳酿的弱点。这是他的软肋,照准软肋出拳,便是成功的开端。
但林凡夫却偏偏从中作梗。待王丽点了轩尼诗,他竟叫住侍应生,说要一瓶江
津老白干。
那是一种价值3.5元的白酒。
侍应生有些惶惑,说酒店不卖这种酒。
“客人是上帝对不对?上帝需要什么能不满足么?”林凡夫撇撇嘴,“买去…
…”
傅贵心里一抖:这小子,扯啥卵蛋呢?嘴角却咧开笑,调侃道:“凡夫,等会
上甲鱼汤锅有固体酒精,用不着白酒当燃料。”
“我是要来喝的”,林凡夫转过头对马天宇,“马总,不怕你笑话,我这人喝
酒就喜欢老白干,醇和、爽口、无杂味,就像你们北京人喜欢红星二锅头一样
按本地话说叫山猪仔吃不惯细糠,我今天只能当山猪仔罗、”
40出头的马天宇是多年前南下广东的,地道的北京人,身材瘦削,北人南相,
一看就是精力旺盛的那类人。据称马血缘高贵,在京城和广东都有背景,商场情场
均频频得手,且嗜饮好酒,老白干在他眼里不值洗脚水,但嘴里却说:“林副总有
如此雅好,乃豪气英雄,马某佩服,也甘拜下风。”
在以往接触中,他知道林凡夫高兴时爱赌酒,便先封了对方的嘴别跟我赌
老白干。
傅贵对林凡夫已有三分不满:这小子平日最喜欢五粮液,喝老白干不是故意出
我洋相吗?
傅贵克制着。
酒过三巡,场面渐渐热闹。马天宇开始表现了。他问:
“傅总,这酒应该是科涅克窑藏的OSO吧?”
傅贵:“马总果真好眼力!”
心里却说,锤子个OSO,整个重庆市场最多也就是OVD,看来你那舌苔也未必那
么灵验。傅贵对洋酒的认识虽有限,但对OVD指该酒贮藏15年以上,OSO贮藏20年以
上,VSOP贮藏30年以及Extra贮藏50年以上的基本常识还是懂的。他知道马天宇又要
显露自己的洋酒知识了,特别是有女士在场。果然。
“世界上白酒酿造技术最发达的是中国,但法国葡萄酒的工艺又是中国人学不
来的。”马天宇顿了顿,见一桌人眼睛都将他罩住,便有些得意,“法国人酿酒用
橡木桶,做桶的橡树至少生长百年以上,新砍下的桶木,要在空旷地晒上3年,以除
去橡木中浓涩的鞣酸,免得酒中带木头味。木桶的工艺至今沿用手工,除外箍外,
不用一根钉子,完全靠木头间的楔合。至于酿造过程,简单地说,含有二氧化碳气
体的葡萄酒叫香槟,以波尔多地区为最;用葡萄酒二次蒸馏出来的陈年佳酿叫白兰
地,当然要数科涅克的才最有味罗!”
说罢,端起杯狠狠啜了一口,笑:“我这种喝法是犯规的。中国人喝酒可以用
吃、吞、干、饮、灌、闷等词儿,但轩尼诗却只能抿。因为即便在国外,这酒也是
以盎司计,你看那些老外,喝好酒时谁不是轻轻一小口,舌头蘸湿即可,这才显示
出风度与教养。还有就是酒杯的端法,”马天宇见众人听得认真,愈显自得,“大
家看,这是高脚杯,食指与中指应从杯脚插过,手掌托住杯底,轻轻摇晃,这样能
让手的温度使酒香四溢……”
众人一阵唏嘘:乖乖,喝个酒还恁多规矩。
林凡夫猛地喝干杯中白酒,笑:“对于一个已经取得法兰西共和国护照的双重
国籍公民,随时随地义务宣传法国酒文化,当然是可以理解的罗。”话中的揶揄味
傻子都能听出来。
马天宇有些尴尬,面皮仍挂着微笑,“我刚才说了自己已经犯规。中国特色的
喝法嘛,叫”
林凡夫:“牛饮!”
两人相视大笑,碰杯,一饮而尽。
傅贵怕林凡夫又要使啥绊子,便将王丽推出来。“马总,这是我们公司新提拔
的企划部长王小姐,很有才华呢,特别对法兰西文学很有研究,能写诗也能写散文,
现在转行搞企划,身手不凡呢!”
“是吗”马天宇眼睛蓦地一亮,随即流泄出色迷迷的内容。这也难怪,几
杯酒下肚的王丽已面若桃花,眸亮唇红,脱去外套的身材起伏有致,咋看也是个美
人坯子。27岁的她毕业于重庆大学计算机系,未婚,业余喜欢文学,发表过一些涂
鸦之作,本市一家报纸曾想招她去当记者,她却选择了民营企业劲松公司。按王丽
自己的说法:难道女人就只能在写字台边抄抄写写吗?
傅贵的这番介绍,既想岔开林凡夫的捣乱,也想借机展示公司的员工素质。马
天宇竟兴奋起来:“如今商界,英雄辈出,果真帼国不让须眉呢。来,王小姐,我
们碰一杯。”
马天宇用的“碰”字显得恰如其分。他毕竟是一个资产近10亿的集团副总裁,
不可能对一个民营公司的二级中干说“敬”。这自以为是的矜持与尊严,须臾闪失
不得。
轩尼诗“碰”过几轮便见了瓶底,傅贵让再开一瓶。他清楚好钢要用刀刃上,
商界规则叫做:投其所好,为我所用。当然,今天若是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