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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欢谷街不喜欢拜神,她还是跟去了。可是香火点燃的时候她就显得心神不
定,当我在那乌黑的神龛前跪下时,她突然转过身一声不吭离屋而去。我回家时,
我的妈妈跟来了,她是来帮我装一个保护家宅平安的地主神位的。海口的绝大多
数家庭都有这样一个神位,就装在门后或房角的桌下,很简单的,就一张贴在墙
上的红纸,上头写着“本屋地主之神位”的字样,红纸前置一个香炉,就是如此
而已。我的妈妈装神位时,我的老婆一声不吭,我的妈妈一走,她就一跃而起,
把红纸和香炉一股脑儿塞进垃圾袋里,一刻不停地扔进垃圾通道里去。她拉开了
阵势,要保卫她自己的精神和家庭的纯洁。她也许是
对的,我也算不得真的就信神信鬼了,它的起端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在
我最需要温暖的时候她当老婆的如此不近人情,是我不能接受的。最令我惊讶的
是,就在这一刻,在我离开那令我痛恨金钱的隔离审查之所不过几小时后,我又
感到了金钱的巨大魅力,因为我想到了离婚。我有谷街上的房产做后盾,我不怕
任何女人;女人四十豆腐渣,你神的哪门子气啊!当然,一切都是虚惊一场,过
不了多久我们又和好了。她不再轻易到谷街去了,我去拜神时更不愿意她跟着去。
现在,她不肯帮我的哥哥的忙,我有点急,因为毕竟是帮我的妈妈的忙。我对她
说,谷街的房子,按规矩是我们的份额,别让老的对我们不高兴,她要照顾喜仔,
我们真的是没有办法的!这是我为了我们家的掏心掏肺的话了,她却针扎一样地
跳起来,说,你哥哥是个残疾人,还要养二奶什么的,你的妈妈照顾他也是应该;
谷街后就好,赶快分了卖掉,有几十万了;有几十万就好,供儿子读书留洋,远
走高飞,大家都别惦着什么谷街谷街后的!听听,这是什么样的妇人之见啊!我
们又吵起来了。我的儿子当然得比我有知识有眼光有胸怀有气魄,他要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没有钱这事能办成么!这是明显的道理。可是她毫不妥协,始终对我
们故居的地方持一种轻蔑的态度。吵到最后,我只好自己去照顾我的妈妈了。
在谷街后我看到了日常平庸生活的巨大力量,我的妈妈拖着她的年迈的衰弱
之躯,在市场上采购,在厨间烹调,她花白的头发不停地掉落,落在她料理的菜
肴里,有一次,我从她炒好的青菜里捡出的长发有六根之多,她已经力不从心了。
可是每次见到我,见到她的孙子,她衰老的脸上总绽出灿烂的微笑,就像冰封的
大地上的一眼温泉升腾的轻烟。好像她的生命真的已经和她的无穷后代结合在了
一起而她早已成为了我们的大地。我第一次发现,我的妈妈的生命原来是如此的
壮伟和美丽。
一个周末傍晚,我帮我的妈妈切开一只猪脚放进炖锅坐在炉火上,我就和我
们当年的知青乘车去一个旅游景点叙旧。这是一个发了财的知青显富的好主意。
第二天我们就一起回到我们阔别了多年的当年的下乡地。乡亲们不少已经作古了,
活着的一个个老得不行,大家见了面都很感动,手拉着手,一副泪汪汪的样子。
只有东山婆一人不出来迎接我们,她坐在她家里的一张破旧的木沙发上,把腿高
高地翘起来,还眯着眼抽烟,那模样儿就像海口发廊门口坐着的鸡一样。知青们
又乐了,围上去打趣她,她一句好话也没有,一口一个操
,大家又笑,说你怎么老操不够!&127;我没有笑,我的心中莫名地升起
了一股惆怅。
事实上,在我昨天离开海口时,那条拉动我的哥哥的命运帷幕的缰绳启动了。
我这天下午回到家时才知道我的哥哥出事了,我的心里一阵强烈的悲痛,同时我
也意识到,我的侄儿更应该到谷街后去了。下边关于我的哥哥的叙述是根据我的
妈妈和街坊们的诉说写成的。
这天夜里十点钟,家里突然进来了三个男人:一个本地人,二个大陆人,他
们是来找我的哥哥的。我的妈妈就好生奇怪,我的哥哥刚刚还在,怎么转身就上
茶楼去了呢。来人还算客气,他们说他们是公安局的,有人给他们领导说情了,
人道主义,让孩子妈妈看看自己的儿子,他们爸爸不在,你就带孙子一起去吧。
我的妈妈半信半疑,说这事得等儿子回来作主。那些人又说,你去更好,又老又
小的,领导见了可怜,你媳妇的案可大可小,只要领导同情了就好办了。那些人
说,车在路口等着呢,半推半劝把我的妈妈和我的两个侄儿带走了。他们并不熟
路,他们没有从我们的院子穿出谷街,而是从谷街后兜到新华路口。在新华路口
有一辆小轿车在等着他们,这时,我的哥哥出现了。众口一词的说法是,我的哥
哥是从谷街我们的楼里出来的。因此我可以断定,我的哥哥是认识这伙人的,在
他们刚进屋时我的哥哥就闪上楼去了,他可能是后来发现情况不对,或者他认为
在大街上截住他们才更有利,于是他从院子走出谷街顶住了他们,他吆喝了他们
中的一位的名字,说,你要干什么!那些人说,你来了好,一起到公安局去。就
上来拖我的哥哥,我的哥哥猛地挥起一拳,打在为首的一人的鼻梁上,可是他们
立即就把他打倒了,我的妈妈在一旁跳,我的两个侄儿哭着被塞进了汽车。汽车
发动不起来,我的哥哥从地上爬起来冲到轿车前,他发怒了,他吼叫着要把汽车
掀翻,可是汽车没退后也没有左右摆动而是向前一冲,把我的哥哥撞倒了,前轮
压过他的身子,紧接着后轮也压过了他的身子。我的街坊说,他们在汽车后轮辗
过我的哥哥的身体眼看就要离开时,听到我的哥哥叫了一声,“我的崽啊”,突
然一个勾手就抓住了汽车尾部的一条横杠,他抓着汽车被拖出了谷街。我的街坊
们这才醒过来了,他们开始追赶。汽车开上了长堤路,那里车少人稀,劫人的汽
车飞驰起来,我的哥哥没有松手,他像一张牛皮一样被拖着走。我的哥哥的臂力
过人,这是我自小就知道的,但我从来没想过我的哥哥有这样死撑的性子。哥哥,
你是何苦呢!我的一个街坊终于拦住一个路过的朋友的摩托车追了上去把汽车劫
住了,歹徒弃车而逃……我是在医院里看着我的哥哥咽气的,我牵着他的两个儿
子的手,我希望
他能睁开眼看一看自己的儿子,但他已经不能了,他的肝脏破裂,失血过多。
我的妈妈痛苦得昏昏迷迷,在我的家里住了多天,她好了一点就坚持要回谷
街后去。我理解她,我跟着她回老屋子住了几天,这几天里我重复犯了一个错误,
我想这个错误是人都会犯的。这个错误就是,为了减轻我的妈妈的痛苦,我说了
我的哥哥这个人的种种不是,以及他死的无意义并且也说了他活着也没什么体面
的话。这天夜里,我的妈妈听着,果真就精神了,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用一种
我从来没听过的坚定口吻对我说,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说你的哥哥呢,其实,你们
都差不多。我吃了一惊,我说:你说什么?我们差不多,起码我是科长他不是;
你知道我们一起下乡的知青,就我的职务最高了!我的妈妈说,他无业,你当官,
这是各人的命,我不说这些,我是说你别以为他那么下流。我突然无言以对,我
认为我的哥哥下流了吗?我听出我的妈妈话中有话,我不甘心,我说,妈,你认
为我下流啦!我的妈妈说,我说你别看不起你的哥哥,都是为了吃穿快活,大家
都一样的。我上前摸了一模我的妈妈的额头,一点也没烧。我说,妈,你是不是
精神不好。我的妈妈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笑,说,明早的青菜就买菠菜吧。我太不
服气了,我顽强地说,妈,难道你认为他养二奶是对的?我的妈妈说,他养二奶
是违法的,你也违法过。我又吃一惊,我说,你究竟是我的妈妈还是市委书记?我
的妈妈抱歉地向我一笑,可是她的目光还是那么清澈自信,她说,市委书记也不
愿意自己的儿子互相瞧不起。我突然觉得自己不是我的妈妈的对手,心烦意乱之
中,我觉得这是我结束谈话的最好时机了。我说,别胡说了,你睡了吧。可是我
的妈妈不愿意躺下,她对我说,我有一句话,不如现在对你说了。你的两个侄儿
可怜,他们应该得到谷街的房子,我先对你说清这个道理……天啊,我什么时候
对她说过我要谷街的房子?我说过吗?我没有说过。她怎么能这样猜我有这样的想
头!这事太突然了,让我猝不及防,我忽然间觉得兴味索然,我情绪低落地说,你
睡吧,这事以后再说。
为了尽快走出这个老屋,我没有穿过院子,我打开了谷街后的房门。夜已经
很深了,巷子两旁房屋内未熄的昏黄灯光照在墙上,潮湿的墙已无力反射这微弱
的光,墙壁好像不存在了,谷街后显得无比空旷,从飘出的楼体上滴下的水珠的
咚咚脆响,使得这个世界显得更为辽阔深远。只是香烛还在燃烧,散着我所惯熟
的历史的浓香;线香仍然明亮闪耀,它们组成了一条条流畅的火线,在我
的身旁旋转,射向深远的远方,又不知从何处折射回来,那样多的火线萦绕
攀升,把这古老的小巷装饰得绚丽多彩,变幻莫测。我在这昏暗而又闪亮的巷子
中央站定了,向左通向新华路口,向右,通向西庙。几十年了,我第一次犹豫地
站在自己的家门口,看着这谲奇的香火,我不知是要立即回自己的家,还是再留
连这个并不亲切却是令我不能忘怀的地方。
崽崽,作家,现居海口。主要著作有小说随笔集《寻找自己》等。
将军的世界
张聂尔
一
A城,昆仑路一号——一片隆起的坡地上,漆黑的大门和水泥砌成的高墙,在闹
市中心围成了许基鑫将军森严的住宅。
院内,如果不是冬天,茂盛的雪松、高大的银杏和美丽的广玉兰,会织起一片
厚厚的绿荫,把将军居住的小楼包围覆盖,隔绝那城市的尘嚣和噪音。
任何一位造访者都会为这小楼独特的造型,佳妙的布局,上好的质地和精湛的
装饰工艺惊叹不已:那哥特式的尖顶和庙宇似的拱门,那板条镶花的地面和全部的
木质墙裙;一楼的客厅、餐厅和娱乐室,二楼的卧室、书房和卫生间,以及三楼那
纯属为冬暖夏凉而设计的阁楼……这一切,无不显示出它的富丽堂皇和舒适实用。
昆仑路一号,曾是将军昔日沙场上一个主要对手的公馆,自从解放这座城市后。
便成为我军将领的住处。许基鑫是在一九七五年,终于从遥远的某地重返A城出任大
军区司令员后,迁居于此的。
此刻——公元一千九百八十四年最末一天的上午,二楼那间通往卧室的书房里,
浅蓝色的窗帘拉开着,暖融融的阳光,照射着北墙上那幅巨大的立体式中国地貌图
和东墙边那一排高大的书橱。书橱旁的写字台前,端坐着许基鑫将军。
他的相貌绝然谈不上美,但只消看一眼,就会深深留下印象。同那一代大多数
将军一样,他个子不高,但身板十分结实,花白的头发推成了短短的“板刷头”,
显出性格的坚毅;脸膛黑里透红,这肤色是幼年繁重的劳动和一生的戎马倥偬留下
的标志;五官线条粗硬,象石雕像般少有阴柔之处,那眯着的眼睛和紧闭的嘴,都
表现出了顽强与深不可测——在这个世界上,他看得太多,想得太多,做得太多,
经历得太多了。
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着昨天刚刚到家的儿子许潜。
同父亲相比,儿子是温和的,白皙、颀长,安详,一看便是在优越、文明的环
境里长大。只是,细细端详起来,在这温和之中,还分明隐藏着另一种东西——那
是父亲遗传给他的阳刚之气。
儿子只有五天假,他马上要到前线去了。可是此刻将军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表
情,那双眯起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雾,使人很难看出,他对阔别一年又即将奔赴
战场的儿子到底有多少慈爱。
“噢,你刚刚搞完演习?”将军声调不高,仿佛是随便问起。其实,上午省里
有个联欢活动,他因儿子的到来,特意不去了。
“是的,爸爸。”父亲的严厉,造就了儿子的谦恭。儿子对父亲的崇敬同对父
亲的惧怕一样深重。一直到现在,许多往事在儿子那里还记忆犹新:上二年级时,
一有一次,他玩弹弓将一个四年级男孩的头打破了,孩子家长告到学校,说他仗势
欺人;父亲知道后,二话没说,抄起棍子追得他满院子跑。幸好妈妈闻声赶来,妈
妈一下子就跪在地上,死死地拖住父亲的腿……哦,多亏有一个好妈妈。可是,在
儿子记忆的深处,父亲对她也是严厉的,一来客人,就将妈妈驱得远远的,那种
“原则性”在儿子看来分明包含着对妈妈的藐视。此外,父亲对部下也一样藐视,
有时,他打电话找部下来谈工作,部下来了,他下围棋正在兴头。于是,不让坐,
不倒茶,根本不屑一顾;站着吧,等他什么时候玩够了,下赢了,才回过头来,三
下五除二,谈完工作了事。谈话也得当心,说不准哪一下不合意,他劈头盖脑就要
骂一顿的。这些人为什么受得住?其中有的也是将军呢
当然,父亲在变。也许他变得太迟了,儿子的习惯性心理已经难以更改了。
“你扮演蓝军师长?”父亲又问。
“是的,爸爸。我们抓阄,我抓着了。三个师长,他们们都在红军方面,谁都
不愿当蓝军师长,因为蓝军历来是陪衬的。战败的。我也不愿意。演习的时候,他
们那一屋子坐了三十几个人,我们才十八个。”
“噢,”将军微微地摆摆头,“那么后来呢?”
这明显的追问使儿子吃惊。父亲真是在变。一年前,他从军事学院毕业,升任
师长,路过家里,只住了一天,可父亲对于他当师长也只说了一句:“嗯,要好好
干。要谦虚。”他很久品不出父亲是赞扬见,还是根本看不起。
“后来,我想了想,决定不当陪衬。敌人也不是死的,我干吗不当个活的敌人
呢?结果,我把红军打得落花流水。”
“哦?给我画个图。”父亲让儿子过来,递给他纸和红蓝铅笔。
儿子站到父亲身边,拿起笔,只略略停顿了几秒钟,便迅速画下了对抗演习的
示意图:“这是蓝军主力,由北向南进攻、这是两个摩托化步兵师,将由西北向东
南,成两个梯队,企图打通川谷,策应主力。演习之前,蓝军主力在北面受挫,第
一梯队大部被歼,演习是以红军一个加强师对蓝军第二梯队摩步师开始的。”
将军眯着眼睛,望着纸上那支不停挥动的红蓝铅笔,心中涌起一阵快慰。但他
是不会动声色的,只是略略点点头,示意儿子继续说下去。
“蓝军必经两条川谷,川谷中间有东西两个台地,以一道山脊相连。我们认为,
红军依据他们对蓝军的一般作战原则,必定设想蓝军将从北川进入,他们的主要防
御方向,必是北川。于是,我来他个出其不意,一反蓝军用兵常规,以三个营的兵
力,将主攻方向选在中路的台地!我们的方针是;占领台地,开放谷地,让后继部
队从北川进攻。”
“唔!”将军点点头,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可儿子感受到了这隐蔽
的微笑,他的激情上来了。
“导演部一看大势不妙,立即把蓝军部署通报红军。红军这才加强了中路的防
御力量。演习一开始,我们在强大的炮火掩护下,向台地发动猛烈冲击,大约四十
分钟后,我估计再过半小时我们就能突破了,为了配合主力进攻,准备机降一个营。
本来,我们的机降营应落在一、二阵地之间的台地上,但我想,红军肯定会在台地
布兵,我们留在那里,等于扣个肉包子。于是,我决定将这个营机降在红军右后方
向二、三阵地之间的空地上,结果,红军二十分钟没有反应——他们调不出兵了。
此时,导演部报告,我主力遭到红军顽强阻击,尚未能突破。我一听,干脆将计就
计,以机降营作牵制红军兵力用。红军上当了,他们见我主力尚未突破,便依据常
规将两个营兵力调去打我机降营,我即加强正面进攻,一小时后,导演部报告:说
我机降营还能坚持半小时,我立即派直升飞机在机降营右后方再机降一个连,以解
机降营之围。红军没想到这一招,他首尾受敌,难以应付。当他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