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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封三,一幅是美国街头雕塑,看不出什么名堂。另一幅是一个长着骷髅脑袋的女
人,抽象画,下面一行题字:爱情是幸福和死亡。杨来官指的一定是这幅画喽。
这是什么意思呢?赵燕文问。才问,她的手忽然被杨来官一把捏住,吓得她一
跳。想缩回来,杨来官捏得很紧。看杨来官时,只见他两只发亮的小眼里盛满了火。
赵燕文很怕,她没经历过这,她看了一眼杨来官那冒火的眼,就再不敢看第二
眼了。不过,杨来官也没再继续干什么,他放开赵燕文的手,直嘀咕:我不知怎么
了,不知怎么了。
不久县文联又组织笔会,在普陀山,老金、杨来官、赵燕文都去了。
普陀山对赵燕文最新鲜的,是在海滨浴场游泳。赵燕文在浴场小卖部买了一件
大红色游泳衣,穿上了,就奔出更衣室扑进了海水里。
老金、杨来官都不会游泳,老金在岸上喊:真像条美人鱼!杨来官笑了笑,脱
了鞋,颤颤兢兢就淌到海水里去。
没想到海水原来这么凉的,水齐膝盖。杨来官就在发抖了。赵燕文扳住在警界
线上,朝杨来官喊:你不要过来,浪头很大!杨来官歪歪斜斜站在那里,也喊:那
你也上来!赵燕文心里觉得滑稽,我要游泳,干吗听你的?看见杨来官还在过来,
赵燕文呕了口气,就莫名其妙地去迎他。才接近杨来官,杨来官已扑过来一把抓住
了她。
赵燕文还没立稳,杨来官又不会浮水的,整个儿分量就一下吊在了赵燕文身上,
害得赵燕文呛了口水。赵燕文有些火了,直说你回去!你回去!杨来官却说,要么
你也陪我回去!赵燕文说,我要游泳。杨来官说,那我就陪你!可是你的嘴唇都冻
紫了,哟,浑身还都起了鸡皮疙瘩,赵燕文还想说:你看你还在打摆子,牙齿都得
得响!但她不说,觉得怪不舒服,不知是可怜,还是可厌。居然无可奈何就被杨来
官“扶持”去了不远处一块礁石上。
六 对这个男人恼不起来
老金气得独自一个人走了。因为他眼看杨来官挟着赵燕文到了礁石背后,便只
有想象的份儿了。
杨来官的皮肉已经冷得发紫,爬到礁石上,就像快要冻僵的鸡子靠近了炭火,
满眼都是快要苏醒的光芒。
赵燕文动了恻隐之心,所有的可厌都变成了怜惜。杨来官紧靠着赵燕文坐下来,
脱口说,你的身上热量真大,暖烘烘的。这一说,赵燕文差点儿觉得面前这个男人
是她的孩子。她不由自主就让杨来官贴着她坐着。
杨来官发起抖来,赵燕文吓了一跳。杨来官越抖越厉害,赵燕文的心慌作一团。
最后,杨来官的两个膝头都扇起来,他猛一把就把赵燕文抱住了。
赵燕文又看见了盛满火的两只眼睛,她突然变成一只小鸡,动不得,任杨来官
发紫的嘴唇封住了。
想不到杨来官的力气挺大,他把赵燕文的舌头使劲吮了去,吮得她痛起来。他
的一只同样冰凉的手握住了赵燕文的胸,摩挲,搓揉。赵燕文这时脑子里闪过大饼
店里的揉面师傅,她想挣扎,不知怎么就是不长力气。
杨来官快活得不得了,他自顾喃喃着:我爱你,你说,你爱我,说,说爱我。
赵燕文闭着嘴,她觉得开不出口,她想,爱,这是不是叫爱呢?她的心里乱得
一塌糊涂。
后来,赵燕文像鲤鱼一样脱出了杨来官的怀抱,她踉踉跄跄淌过海水,一屁股
坐在沙滩上。
七 真是没想到
古诗集清样很快出来了。老金笑容可掬地跑到赵燕文办公桌前,将清样摆在那
儿,说:校对,三天交卷,啊?否则,吃屁股!
赵燕文心咚咚跳着,古诗集就要出来了,她很激动,拿着就翻。排印后的诗很
漂亮,铅味很香。赵燕文翻一遍,没看到“赵燕文整理”类字样,就将它补上。
三天就校出来了。交了“卷”,谁知馆长就找她去谈。馆长说,跟你商量个事。
馆长说,创作组的意见,集体署名,否则,有点个人主义。赵燕文觉得委屈,说,
我署名我是要负责任的。馆长面有难色,犹豫了好一会,啧了一声,说,让我再去
商量商量。
翌日,馆长又把赵燕文叫去,说,还是集体署名吧。赵燕文懊恼着还想分辩,
馆长的脸色都有点白了,低声说,算了,你反正还年轻,以后还好努力的,你不知
道……
赵燕文觉着问题有点严重,她很沮丧,像生了一场病似的,晚上与杨来官一桌
上吃饭,咽都咽不下去。肚里都叫泪水灌满了。杨来官鼓着脸颊嚼饭,含糊不清地
说,这事很复杂的,我们已经经过激烈的交锋了,你还蒙在鼓里。说这话,杨来官
的脸色都有点灰。
赵燕文心头像揣了个小兔,慌得厉害。她不敢问到底交锋什么?心里很虚。杨
来官直捷说。是为你工作的事,你在古诗集上署名,得罪他了,他当初拿到手稿时,
就不开心了,这点你不懂,应该把他的名字也写上去的。现在他向馆长提出,要杜
岛川来创作组。
赵燕文的头里嗡了一声,杨来官没往下说,她也已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心里一
阵发寒。记起当初在轮船上老金对杜岛川的厌恶,赵燕文纳闷得很。觉得鼻根发酸,
嘴里发苦。
杨来官倒像个包打听,什么都知道。他说,你知道么?杜岛川原来是局长的学
生,这次为了调到文化馆来,他给局长下了跪!
赵燕文眉头一皱,不知什么味,她想像杜岛川这么高的个子,跪下去是什么样
子,怎么也想像不出来。心里只觉得一种威胁:自己怕会被掘出文化馆。
杨来官这时却勇气百倍,他说,我跟馆长谈了,你的工作很好,换回去是要有
理由的,若杜岛川来了,创作组非要走出一个,宁可把我调出去!
这话有点石破天惊,赵燕文直想哭出来,若不是在食堂,她觉得会一下子扑到
杨来官的胸口去,尽管这个胸怀十分的瘦小。
八 不该有的中秋夜
到中秋了。
赵燕文买了一盒月饼,八只苹果,到杨来官宿舍去,准备两人一起过中秋。
杨来官的宿舍一楼一底,底下是吃饭用的,楼上是睡觉用的。赵燕文还从没到
过杨来官的宿舍,一进去,只感觉眼前尽是灰。
杨来官很激动,接了赵燕文的月饼在一张方桌上摆了,就叫赵燕文坐。赵燕文
坐在桌边,见桌上一角堆着许多瓶子、罐子,都是灰蒙蒙的,觉得不是滋味。杨来
官自解嘲道:反正桌子这一半不用,让它去,嘻嘻嘻……
开水只剩小半瓶,赵燕文用热得快又烧了一瓶,望望窗外,月亮早已升起,就
对杨来官说,我们吃月饼吧。便把月饼盒子打开来,取出一个,用刀切了,递给杨
来官一半。
杨来官却说,我不吃。赵燕文觉得奇怪,见杨来官冒火的两眼直盯着自己,脸
就烧了一片,垂下眼皮,只听心口咚咚跳。
杨来官说,楼上去。说着,便拽住了赵燕文的一条胳膊。赵燕文心跳得越发厉
害,嘴里直说这儿好,就坐这儿,声音却轻得像小猫叫。杨来官偏说,楼上好,到
楼上去,楼上好。挟住赵燕文的手更用了力。一边拖,一边的手便“啪”的一下将
电灯拉灭了。
黑暗中赵燕文更失魂落魄,她死活懒在凳边不肯往楼梯边去。杨来官一定是使
出了浑身的力气,一抱一拽,竟也拖着赵燕文挪动了几步,刚想喘口气,赵燕文就
脱了手。她一心一意希望见到光明,一只手仍被杨来官挟着,一只手在墙边乱摸,
终于给她摸到了一根线,猛一拉,屋里顿放光明。
突然的明亮将杨来官吓了一跳,赵燕文看见面前的杨来官,额头上的青筋都绽
了出来。一瞬间,他面孔刷白,放掉赵燕文,气恨地往边上一张靠椅猛靠下去。
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雨,屋子里瞬间死寂无声。惊魂稍定,赵燕文偷眼看
杨来官,见他。的头甩在靠椅背上,脸色死白,冷若冰霜。
赵燕文束手无策,赶紧把桌上的一杯茶递过去。杨来官看都没看,说,不要!
很决绝的样子。
赵燕文没辙了。坐了半日,眼光滞留在自己带来的一兜苹果上,取出一个来,
用刀削起来,她削得极慢板慢,一圈一圈地,心里存着余悸,怕递上苹果去,杨来
它再来这么一下子,她就彻底没辙了。
苹果削好,赵燕文一切两半,一半留自己这儿,一半给杨来官递过去。杨来官
瞥了一眼苹果,眼光死灰复燃似的,但声音仍冰冷的。问:你回心转意了?
赵燕文像蒙了一鼻子灰,最后的一丝趣味忽儿跑得精光,拿苹果的手一下垂落
了。她仍坐圆桌子边,看见桌上的小闹钟嘁嚓嘁嚓地走,走得劲头头的。
赵燕文看着小闹钟的红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后来猛地发现,长针也已走了整
整一圈,杨来官还没说过一句话。
一股恶气突然从丹回升起,像冲击波一样,将她猛一冲,她忽地站起来,看也
不看杨来官一眼,就像逃避瘟疫一样,岔开大步,走了。
九 权当它吞了一只苍蝇。
翌日夜里,杨来官来找赵燕文。他敲开宿舍门,说,赵燕文你出来一下。赵燕
文看看对铺上的女友,镇静道,你有事进来吧。杨来官说,不要,你出来。
赵燕文无奈地出去。杨来官说外面走走。赵燕文哪里打得起精神?只说,要说
就在这儿说。杨来官四处搜寻了一下,就说,那我们到阳台上去。
这是一个约三平方米的小阳台,是走廊阳台,朝西。杨来官与赵燕文跨上阳台,
就把阳台门关了。
杨来官说,我找你,是想让你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赵燕文很有点奇怪,
我们的关系?我们是什么关系?杨来官说,我们已发展到这个关系了,以后怎样,
要郑重。赵燕文不是滋味,有点儿烦,她说,以后怎样,我现在怎么知道?杨来官
语气有些缓了,他说,我看我们还是保持这样的关系,你一个人在外,很不容易,
我也是一个人,也不容易……话未说完,被赵燕文截断了,她说,我从没想到不容
易过,这与两个人关系不搭界的。杨来官尴尬了一阵,说,就算它不搭界吧。可我
们有过感情是事实,否则,你在普陀山也不会让我碰你的。
赵燕文一阵发懵,头里就空空的。她忽然觉得十分滑稽,什么滑稽,倒不十分
清楚。只听杨来官还在说:这样子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天天上班看见你,我感情
上受不了。
赵燕文有点反胃,浑身有点儿冷,发觉已站在阳台上有些时间了,她需要回宿
舍,杨来官却非要她表个态,她撇着头,一点也不想看见他,推开了阳台门,一步
跨回走廊上来。
这时,她仿佛是不经意打个哈欠,一个苍蝇便迎面扑进了喉咙,被她一吞,吞
下肚去了。这感觉,就是这样。
但苍蝇确确实实是她自己吞下去的,所以她觉得滑稽而沮丧。
十 这日子很蹩脚
杜岛川说来就来,由馆长领着,到了创作组里,一个个喊老师,见了赵燕文,
喊了声燕文兄,说,昨天在《新华日报》上还看到燕文兄的大作,文采很好。以后
多多交流。
赵燕文没有被逐出文化馆,馆长说,赵燕文工作还是不错的,创作组多了一个
人,就让她再兼点办公室的工作,还有创作组里的收发之类。
本来,赵燕文一来,就负责着创作组里的收发,比如,上级各条线上发下来的
小报,要分发到每个乡镇文化站,自己编印的文学、戏曲等等油印刊物,要装订,
装订好了也要分发。这项工作最不起眼,却最最让她头痛。你想想,一期刊物少说
二三十页,每期要印百来份,先装,再订,再发,每次弄完一期油印刊物,赵燕文
的腰就直不起来了。
现在却更糟糕,关键是,让她兼了点办公室的工作。赵燕文起先不知道什么是
办公室工作,等她的办公桌搬到了办公室,她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办公室的主任是一位即将退休的老阿姨,她先将一大叠职工签到的表格给了赵
燕文,说,每个星期统计一次,迟到的,缺席的,一个一个摘出来,有的人不自觉,
只能这么办;又将一大叠万能表交给赵燕文,说,这些表,用来统计文化馆、站各
种情况,是我设计的,你看科学不科学?什么叫万能?这就叫万能。末了,又拉赵
燕文帮她一块去采办福利用品,肥皂、毛巾之类。采购回来,老阿姨又吩咐她逐个
办公室去发,一个人一块肥皂、一块毛巾,发到每人手里。还吩咐她,若人不在,
就帮他保管好,等他来了当面交给他,免得弄错,弄错了就麻烦了。
这还不烦,更烦的还在后头,就是,那架电话不停地响。
全馆只有一只电话,电话装在办公室与馆长室的墙洞里,十几个人的对外联系
全在这只电话上。坐在那里半天,电话倒有几十只。接了,就得负责喊人,跑这个
办公室,那个办公室,张三李四的。老阿姨有点儿庆幸,她说,我接电话接了这么
多年了,现在好了,你可替替我了。若电话响过两遍,老阿姨就会喊,小赵,接接
电话,一边自言自语,年轻人,反正精力充沛。
于是就喊电话。喊馆长,喊老金,喊杜岛川,也喊杨来官。
来接电话的都心安理得,只有杨来官有点儿尴尬,当然,赵燕文喊他电话也尴
尬。老阿姨觉出苗头来,就说,文人总是相轻。
渐渐地,大家就觉得赵燕文这人难处,否则,怎么会与创作组那几个人合不来
呢?老金是好好先生,杨来官病弱兮兮的,怎么会处不好呢?
十… 一出借东风
古诗集印出来了,很漂亮,也很素雅。这是县里第一本书,送到四套班子那里,
轰动不小。
头头们都说,这是一个贡献,是一大功劳,应该庆功,应该奖励。
于是就开座谈会。
古诗集如今是创作组编的,创作组人员当然出席。赵燕文早搬出了创作组,她
就没有接到参加座谈会的通知。
这天下午上班,创作组里热闹得很,三个人说说笑笑,开心得不得了。原来,
正赶上第一次评职称,县长在座谈会上说了,像创作组取得这样的成就,都可以作
为突出贡献,破格晋级。
正好是老金的电话,赵燕文喊了,老金兴冲冲来接,又不立刻接,只把眼盯住
赵燕文,春意荡漾压着声音说了一句:嫩得来,生吃也吃得进!
杨来官也踱到办公室门口,盯着老金攀谈,升到中级,该是加几级工资呢?老
金用手指指电话,意思是打完电话再说。杜岛川也走到走廊上来了,说,起码是两
级喽,哦不,像杨老师你,就要三级。杨来官跳起来,两眼放光:三级?老金挂完
电话了,说,你是要三级喽,我是两级。杨来官哦了一声,杜岛川紧接上去,说,
三级,二十四元,你正好每月一瓶煤气白烧了,若买肉,像你杨老师这样的胃口,
起码可吃一个星期。杨来官岔了气,很激动地跺了两脚,大笑:对的,对的!
老金收起了喜悦,忽然长叹了一声,说,我是老了,棺材板也已背在背心上了,
总算退休前弄了个中级职称,唉!
赵燕文在办公室听见了这句话,猛地一震。望出去,老金正好被西斜的太阳照
着,赵燕文发现,老金的头发差不多全白了!
十二 文学就是生活?
这天夜里赵燕文翻来覆去睡不着,老金的影子一直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老金说
“生吃也吃得进”时那种涎脸涎皮的样子,说“白活了”时的沮丧,说“老了”时
的绝望,一齐交织起来,就不知他给馆长提古诗集署名问题时是什么样子,提让杜
岛川来文化馆时是什么神色,但这一手肯定很厉害。
不知怎么,赵燕文一点怨恨都没有了,只觉得那一头即将全白的头发在不时地
一忽儿一忽儿冒出来。
赵燕文有点按捺不住,就爬起来,展了纸,写。一口气写了五千字。
是一个短篇小说,题目叫《去不再来》。
想不到这篇《去不再来》很快在一个权威性的刊物上发表出来了,还发了头条,
“卷首语”褒奖了《去不再来》的作者敏锐的观察力与深沉的思考。说写出了一个
既得利益者的无可奈何的悲凉。
立刻又有评论,说这是一篇味道很新的好小说,从一个既得利益者的悲凉,看
到了整个人类的悲凉。说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