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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全集2-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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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文清(颔首)

陈奶妈我看算了吧,既然误了一趟车,就索性在家里等两三天,看袁先生跟
愫小姐这段事有个眉目再走。

曾文清(摇首)

陈奶妈你说袁先生今天看出来不?

曾文清(低着头,勉强回答)我没留神。

陈奶妈(笑着)我瞧袁先生看出来了,吃饭的时候他老望着愫小姐这边看。

曾文清(望着奶妈,仿佛不明白她的话)

陈奶妈清少爷你说这件事——

曾文清(不觉长叹一声)

陈奶妈(望了清一下,又说不出)
[小柱儿一磕头突由微盹中醒来,打一个呵欠,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话,又昏昏惚惚地打
起盹。

陈奶妈(铰着小柱儿的指甲)唉,我也该回家的。(指小柱儿)他妈还在盼着我们今
天晚上回去呢。(小柱儿头又往前一磕,她扶住他说)别动,我的肉,小心奶
奶铰着你!(怜爱地)唉,这孩子也是真累乏了,走了一早晨又跟着这
位袁小姐玩了一天,乡下的孩子不比城里的孩子,饿了就吃,累了
就睡,真不像——(望着书斋内的霆儿,怜惜地,低声)孙少爷,孙少爷!

曾霆(一直在低诵)“。。嗟夫,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
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
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

曾文清让他读书吧,一会儿他爷爷要问他的。
[深巷的更锣声。

陈奶妈这么晚了还念书!大八月节的,哎,打三更了吧。

曾文清嗯,可不是打三更了。


陈奶妈乡下孩子到了这个时候都睡了大半觉了。(铰完了最后一个手指)好啦,

起来睡去吧,别在这儿受罪了。
小柱儿(擦擦眼睛)不,我不想睡。
曾文清(微笑)不早啦,快十一点钟啦!
小柱儿(抖擞精神)我不困。
陈奶妈(又是生气又是爱)好,你就一晚上别睡。(对清)真是乡下孩子进城,什

么都新鲜。你看他就舍不得睡觉。
〔小柱儿由口袋里取出一块花生糖放在嘴里,不觉又把身旁那个“括打嘴”抱起来看。

陈奶妈唉,这个八月节晚上,又没有月亮。——怎么回子事?大奶奶又不肯
出来。(叫)大奶奶!(对清)她这阵子在屋里干什么?(立起)大奶奶,
大奶奶!

曾文清别,别叫她。
陈奶妈清少爷,那,那你就进去吧。
曾文清(摇头,哀伤地独自吟起陆游的《钗头凤》)“。。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

几年离索。错,错,错!。。”

陈奶妈(叹一口气)哎,这也是冤孽,清少爷,你是前生欠了大奶奶的债,今
生该她来磨你。可,可到底怎么啦,她这一晚上一句话也没说,—
—她要干什么?

曾文清谁知道?她说胃里不舒服,想吐。

陈奶妈(回头瞥见小柱儿又闲不住手,开始摸那红木矮几的茶壶,叱责地)小柱儿,你放下,
你屁股又痒痒啦!(小柱儿又规规矩矩地放好,陈转对文清)也怪,姑老爷不
是嚷嚷今天晚上就要搬出去么?怎么现在——

曾文清哎,他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忽然口气里带着忧怨)他也是跟我一样:我
不说话,一辈子没有做什么;他吵得凶,一辈子也没有做什么。
[文彩由书斋小门走进,手里拿着一支没点的蜡烛,和一副筷子,一碟从稻香村买来的清
酱肉,酱黄豆,杂香之类的小菜。

曾文彩(倦怠地)奶妈,你还没有睡?
陈奶妈没有,怎么姑老爷又要喝酒了?
曾文彩(掩饰)不,他不,是我。
曾文清你?哎,别再让他喝了吧。
曾文彩(叹了一口气,放下那菜碟子和筷子)哥哥,他今天晚上又对我哭起来了。
陈奶妈姑老爷?
曾文彩(忍不住掏出手帕,一眼眶的泪)他说他对不起我,他心里难过,他说他这

一辈子都完了。我看他那个可怜的样子,我就觉得是我累的他。哎,

是我的命不好,才叫他亏了款,丢了事。(眼泪流下来)奶妈,洋火呢?
陈奶妈让我找,——
曾文清(由红木几上拿起一盒火柴)这儿!

[陈接下,走起替文彩点上洋烛。
曾文彩(由桌上拿起一个铜蜡台)他说闷得很,他想夜里喝一点酒。你想,哥哥,

他心里又这么不快活,我——
曾文清(长嘘一声)喝吧,一个人能喝酒也是好的。
陈奶妈(把点好的蜡烛递给彩)老爷子还是到十一点就关电灯么?
曾文彩(把烛按在烛台里)嗯。(体贴)给他先点上蜡好,别待会儿喝了一半,灯

“抽冷子”灭了,他又不高兴。


陈奶妈我帮你拿吧。
曾文彩不用了。
〔彩拿着点燃的蜡烛和筷子菜碟走进自己的房里。
陈奶妈(摇头)唉,做女人的心肠总是苦的。

〔彩放下东西又忙忙自卧室走出。
曾文彩江泰呢?
陈奶妈刚进大客厅。
曾文清大概正跟袁先生闲谈呢。
曾文彩(已走到人炉旁边)哥哥,这开水你要不?
曾文清(摇头,倦怠地)文彩,小心你的身体,不要太辛苦了。
曾文彩(悲哀地微笑)不。

〔彩提着开水壶由卧室下。文清又把一个宜兴泥的水罐放在炉上,慢吞吞地拨着火。
曾霆(早已拿起书本立起)爹,我到爷爷屋里去了。
曾文清(风头放着他的陶罐)去吧。
陈奶妈(走上前)孙少爷!(低声)你爷爷要问你爹,你可别说你爹没有走成。
小柱儿(正好好坐着,忽然回头,机灵地)就说老早赶上火车走了。
陈奶妈(好笑)谁告诉你的?
小柱儿(小眼一挤)你自个儿告诉我的。
陈奶妈这孩子!(对霆)走吧,孙少爷你背完书就回屋睡觉去。老爷子再要上

书,就说陈奶妈催你歇着呢!
曾霆嗯。(向书斋走)
曾文清霆儿?
曾霆干嘛?爹?
曾文清(关心地)你这两天怎么啦?
曾霆(闪避)没有怎么,爹。

(霆由书斋小门怏怏下。

陈奶妈(看霆走出去,赞叹的样子,不觉回首指着小柱儿)你也学学人家,人家比你也
就大两岁,念的书比你吃的饭米粒还要多。你呢,一顿就四大碗干
饭,肚子里尽装的是——

小柱儿(突然)奶奶,你听,谁在叫我呢?
陈奶妈放屁!你别当我耳朵聋,听不见。
小柱儿真的,你听呀,这不是袁小姐——
陈奶妈哪儿?
小柱儿你听。
陈奶妈(谛听)人家袁小姐帮他父亲画画呢。
小柱儿(故意作弄他的祖母)真的,你听:“小柱儿,小柱儿!”这不是袁小姐!


你听:“小柱儿,你给我喂鸽子来!”(突然满脸顽皮的笑容)真的,奶
奶,她叫我喂鸽子!(立刻撒“鸭子”就向大客厅跑)
陈奶妈(追在后面笑着)这皮猴又想骗你奶奶。

[小柱儿连笑带跑,正跑到那巨幕似的隔扇门前。接着曾宅到十一点就得灭灯的习惯,突
然全屋暗黑!在那雪白而宽大的纸幕上由后面蓦地现出一个体巨如山的猿人的黑影,蹲伏
在人的眼前,把屋里的人显得渺小而萎缩。只有那微弱的小炉里的火照着人们的脸。

小柱儿(望见,吓得大叫)奶奶!(跑到奶奶怀里)
陈奶妈哎哟,这,这是什么?


曾文清(依然偎坐在小炉旁)不用伯,这是北京人的影子。
[里面袁任敢的沉重的声音:“这是人类的祖先,这也是人类的希望。那时候的人要爱就
爱,要恨就恨,要哭就哭,要喊就喊,不怕死,也不怕生。他们整年尽着自己的性情,自
由地活着,没有礼教来拘束,没有文明来捆绑,没有虚伪,没有欺诈,没有阴险,没有陷
害,没有矛盾,也没有苦恼;吃生肉,喝鲜血,太阳晒着,风吹着,雨淋着,没有现在这
么多人吃人的文明,而他们是非常快活的!”
[猛地隔扇打开了一扇,大客厅里的煤油灯洒进一片光,江泰拿着一根点好的小半截残蜡,
和袁任敢走进来。江泰穿一件洋服坎肩,袁任敢还是那件棕色衬衣,袖口又掠起,口里叼
着一个烟斗,冒出一缕缕的浓烟。

江泰(有些微醺,应着方才最后一句话,非常赞同地)而他们是非常快活的。

曾文清(立起,对奶妈)点上蜡吧。

陈奶妈嗯。(走去点蜡)
[在大客厅里的袁圆:(同时)“小柱儿,你来看。”
小柱几■。(抽个空儿跑进大客厅,他顺手关了隔扇门,那一片巨大的白幕上又踞伏着那小山
一样的北京人的巨影。

江泰(兴奋地放下蜡烛,咀嚼方才那一段话的意味,不觉连连地)而他们是非常快活的。
对!对!袁先生,你的话真对,简直是不可更对。你看看我们过的
是什么日子?成天垂头丧气,要不就成天胡发牢骚。整天是愁死。
愁生,愁自己的事业没有发展,愁精神上没有出路,愁活着没有饭
吃,愁死了没有棺材睡。整天地希望,希望,而永远没有希望!譬
如(指文清)他,——

曾文清别再发牢骚,叫袁先生笑话了。

江泰(肯定)不,不,袁先生是个研究人类的学者,他不会笑话我们人的弱
点的。坐,坐,袁先生!坐坐,坐着谈。(他与袁围炉坐下,由红木几上拿
起一支香烟,忽然)咦,刚才我说到哪里了?

袁任敢(微笑)你说,“譬如他吧,”——

江泰哦,譬如他吧,哦,(对文,苦恼地)我真不喜欢发牢骚,可你再不让我
说几句,可我,我还有什么?我活着还有什么?(对袁)好,譬如他,
我这位内兄,好人,一百二十分的好人,我知道他就有情感上的苦
闷。

曾文清你别胡说啦。

江泰(黠笑)啊,你瞒不过我,我又不是傻子。(指文对袁爽快地)他有情感上
的苦闷,他希望有一个满意的家庭,有一个真了解他的女人同他共
处一生。(兴奋地)这点希望当然是自然的,对的,合理的,值得同情
的,可是在二十年前他就发现了一个了解他的女人。但是他就因为
胆小,而不敢找她;找到了她,又不敢要她。他就让这个女人由小
孩而少女,由少女而老女,像一朵花似的把她枯死,闷死,他忍心
让自己苦,人家苦,一直到今天,现在这个女人还在——

曾文清(忍不住)你真喝多了!

江泰(笑着摇手)放心,没喝多,我只讲到这点为止,决不多讲。(对袁)你
想,让这么个人,成天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朽掉,像老坟里的棺材,
慢慢地朽,慢慢地烂,成天就知道叹气做梦,忍耐,苦恼,懒,懒,
懒得动也不动,爱不敢爱,恨不敢恨,哭不敢哭,喊不敢喊,这不
是堕落,人类的堕落?那么,(指着自己)就譬如我,——(划地一声点着


了烟,边吸边讲)读了二十多年的书──

袁任敢(叼着烟斗,微笑)我就猜着你一定还有一个“譬如我”的。

江泰(滔滔不绝)自然我决不尽批评人家,不说自己。譬如我吧,我爱钱,
我想钱,我一直想发一笔大财,我要把我的钱,送给朋友用,散给
穷人花。我要像杜甫的诗说的,盖起无数的高楼大厦,叫天下的穷
朋友白吃白喝白住,研究科学,研究美术,研究文学,研究他们每
个人喜欢的东西,为中国,为人类谋幸福。可是袁先生,我的运气
不好,处处倒霉,碰钉子,事业一到我手里,就莫名其妙地弄到一
塌糊涂。我们整天在天上计划,而整天在地下妥协。我们只会叹气,
做梦,苦恼,活着只是给有用的人糟蹋粮食,我们是活死人,死活
人,活人死!一句话,你说的(指着自己的头)像我们这样的人才真是(指
那北京人的巨影)他的不肖的子孙!

袁任敢(一直十分幽默地点着头,此时举起茶杯微笑)请喝茶!

江泰(接下茶杯)对了,譬如喝茶吧,我的这位内兄最讲究喝茶。他喝起茶
来要洗手,漱口,焚香,静坐。他的舌头不但尝得出这茶叶的性情,
年龄,出身,做法,他还分得出这杯茶甲的是山水,江水,井水,
雪水还是自来水,烧的是炭火,媒人,或者柴火。茶对我们只是解
渴生津,利小便,可一到他口里,就有一万八千个雅啦,俗啦的道
理。然而这有什么用?他不会种茶,他不会开茶叶公司,不会做出
口生意,就会一样,“喝茶!”喝茶喝得再怎么精,怎么好,还不
是喝茶,有什么用,请问,有什么用?
〔文彩由卧室出。

曾文彩泰!

江泰我就来。

陈奶妈(走去推他)快去吧,姑老爷。

江泰(立起,仍舍不得就走)譬如我吧——

陈奶妈别老“譬如我”“譬如我”他说个没完了。袁先生都快嫌你唠叨了。

江泰喂,袁博士,你不介意我再发挥几句吧。

袁任敢(微笑)哦,当然不,请“发挥”!

江泰所以譬如——(彩又走来拉他回屋,他对彩几乎是恳求地)文彩,你让我说,你
让我说说吧!(对袁)譬如我吧,我好吃,我懂得吃,我可以引你到
各种顶好的地方去吃。(颇为自负,一串珠子似的讲下去)正阳楼的涮羊肉,
便宜坊的挂炉鸭,同和居的烤馒头,东兴楼的乌鱼蛋,致美斋的烩
鸭条。小地方哪,像灶温的烂肉面,穆柯寨的炒疙瘩,金家楼的汤
爆肚,都一处的炸三角,以致于——

曾文彩走吧!

江泰以致于月盛斋的酱羊肉,六必居的酱菜,王致和的臭豆腐,信远斋的
酸梅汤,二妙堂的合碗酪,恩德元的包子,沙锅居的白肉,杏花春
的花雕,这些个地方没有一个掌柜的我不熟,没有一个掌灶的、跑
堂的、站柜台的我不知道,然而有什么用?我不会做菜,我不会开
馆子,我不会在人家外国开一个顶大的李鸿章杂碎,赚外国人的钱。
我就会吃,就会吃!(不觉谈到自己的痛处,捶胸)我做什么,就失败什么。
做官亏款,做生意赔钱,读书对我毫无用处。(痛苦地)我成天住在丈
人家里鬼混,好说话,好牢骚,好批评,又好骂人,简直管不住自


己,专说人家不爱听的话。
曾文彩(插嘴)泰!
江泰(有些抽噎)成天叫大家看着我不快活,不成材,背后骂我是个废物,

啊,文彩,我真是你的大累赘,我从心里觉得对不起你呀!(突然不自

禁地哭出)
曾文彩(连叫)泰,泰,别难过,是我不好,我累了你。
陈奶妈进去吧,又喝多了。
江泰(摇头)我没有,我没有,我心里难过,我心里难过,啊——

〔陈与彩扶江泰由卧室下。
曾文清(叹口气)您喝杯茶吧。
袁任敢我已经灌了好儿大碗凉开水了,我今天午饭吃多了,大先生,我有一

件事拜托你——
曾文清是——
袁任敢我——

〔愫方一手持床毛毯,一手持蜡烛,由书斋小门上。
袁任敢愫小姐。
愫方(点头)
曾文清爹睡着了?
愫方(摇头)
曾文清袁先生您的事,

[江又由卧室走出,手里握着半瓶白兰地。
江泰(笑着)袁先生进来喝两杯不?
袁任敢不,(指巨影)他还在等着我呢!
江泰(举瓶)好白兰地,文清,你?
曾文清(不语,望了望愫方)
江泰(莫名其妙)哦,怎么,你们三位——

[陈奶妈在内:姑老爷!
江泰(摇头,叹了口气)唉,没有人理我,没有人理我的哟。(由卧室下)
曾文清袁先生,你方才说——

(圆在屋内的声音:爹,爹!你快来看,北京人的影子我铰好了。

袁任敢(望望愫与文)回头说吧。(幽默而又懂事地)没有什么事,我的小猴子叫我
呢。
〔袁打开那巨幕一般的门扇走进去,跟着泄出一道光又关上,白纸幕上依然映现着那个巨
大无比的北京人的黑影。

〔寂静,远处木梆更锣声。
曾文清(期待地)奶妈把纸条给你了?
愫方(默默点头)
曾文清(低声)我,我就想再见你一面,我好走。
愫方(无意中望着文的卧室的门)
曾文清(指门)她关上门睡觉呢。(低头)
愫方(坐下)
曾文清(突然)愫方!
愫方(又立起)
曾文清怎么?


愫方姨父叫我拿医书来的。

〔陈奶妈由文彩卧室走出。
陈奶妈愫小姐,您来了。(立刻向书斋小门走)
曾文清奶妈上哪儿去?
陈奶妈(掩饰)我去看看孙少爷书背完了不?

[阵由书斋小门下,远远又是两下凄凉的更锣。
曾又清愫方,明天我一定走了,这个家(顿)我不想再回来了。
愫方(肯定地)不回来是对的。
曾文清嗯,我决不回来了。今天我想了一晚上,我真觉得是我,是我误了你

这十几年。害了人,害了己,都因为我总在想,总在想着有一天,

我们——(望见愫蹙起眉头,轻轻抚摸前额)愫方,你怎么了?
愫方(疲倦地)我累得很。
曾文清(恻然)可怜,愫方,我不敢想,我简直不敢再想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你就像那只鸽子似的,孤孤单单地困在笼子里,等,等,等到有一

天——
愫方(摇头)不,不要说了!
曾文清(伤心)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东一个,西一个苦苦地这么活着,为什

么我们不能长两个翅膀,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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