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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连环by柏林仪式-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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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蔓延过东京西天上残留的晚照,降了下来。 

                  醉杏楼的后院。李姥姥捧着一羽良品的灰头蓝翎鸽。举手放飞了鸽子,可那鸽子振翅才没出自己的视线,便猝然挣扎着落了下来。李师师站在后院的圆门前,杏目中是愤怒,鄙夷,决绝。 

                  李姥姥双手悚然地掩住意欲惊叫出声的口,看着李师师慢慢走近自己。 
                  “一直做探子委屈您了。以前是皇上的,现在,是太师的。以后,请姥姥给阎罗做差会更好。出卖,是师师今生最不齿地。师师已经忍而不发很久了……可今天之事,师师断然无可忍息!” 

                  李姥姥今生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自己重重倒在地上。看着地上僵死的灰头蓝翎鸽儿胸口插着的银色发簪,再看插在自己心口的赤金凤形螺钿翡翠簪,突然呵呵癔笑:“好师师……姥姥就喜欢这金的翠的……”蓦地拧头咽气。 

                  李师师紧闭眼睫,泪水滚落而出,从云鬓上捋下一缕乌丝,拔出随身的细巧匕首割断,抛向李姥姥尸身:“师师谢过姥姥……自晚辈七岁之后供食养育之恩。”说完转身对两个早已候在圆门外的家仆道:“姥姥过身了。且将她悄悄葬在城西,棺木要千两银的,金玉陪葬器什多多益善!”走到圆门口,又厉声道:“今日之事,你二人若是走漏半点风声,本宫定秉了皇上,诛你们九族!” 


                  来到“凤翥阁”,李师师拉开西墙厚重的紫竹帘简,露出暗门,轻轻敲了两下,门慢慢开了一条缝,赫连见是李师师,忙将她迎进来:“姑娘,你来了。那赵公子伤得厉害,你可有金疮药?”李师师点头:“我有疗伤的雪莲粉。皇上有时打猎射箭擦破虎口,即时上药次日就愈合完好。”忙开了门,到阁屋的偏厢中将那雪莲粉和药酒、纱布取过来。息红泪将匕首在烛火上烧过,揭开赵琰佾的衣襟,用匕刃轻轻挑开血痂和衣服粘连的地方,赵琰佾虽浅浅昏迷,却微微皱起眉,息红泪不忍道:“少商,点他颈后的麻|穴,这样会减轻些痛苦。”用药酒拭净了伤口,李师师细心洒上药粉,用纱布包好,突然道:“公子的衣服……怕是不能再穿了。”息红泪看了那血衣道,确如师师所言,转向戚少商道:“少商,你可有换洗的衣服。”戚少商颇有些无奈:“来寻你们时走得太急……行李都留在了客栈里……”息红泪嗔怪道:“缺心眼!”戚少商无奈:难道还拖包带件地来菜京处寻你们? 

                  李师师忖顿片刻,道:“只能先委屈公子穿师师的衣服了。”不等众人发话,便起身开门,自高大的樟木衣柜里拿出一件浅桃色滚金岚纹霓裳,裙摆腰带上都缀了淡杏色流苏。 

                  息红泪看那衣服,半晌道:“这,妥当么?” 
                  戚少商认真道:“眼下我们处境不善。只能将就了。” 
                  赫连春水居然很有默契和戚少商一唱一和:“红泪,看来也只有如此。” 
                  息红泪见他二人联手驳了自己,却只微微一笑,道:“那就有劳戚大侠和赫连公子帮赵公子换上衣装。”说完携了李师师的手:“我二人回避。” 

                  戚少商看着二人出门,焦急道:“红,红泪!”“什么事?”息红泪笑颜一展,美得不可方物,却含着不容拒绝的味道。九现神龙只能硬将那句:“我不会……”咽了回去。 


                  戚、赫恐再伤到赵琰佾,只得轻手轻脚。看二人满头大汗摆弄了半天,顾惜朝终于忍不住道:“你们究竟会不会替人更衣?” 
                  戚少商老实道:“戚某不会摆弄这霓裳……”赫连春水噗一声笑。被戚少商瞪住,笑得更欢了。戚少商嘲然:“阁下不是也曾扮作女子,还化名‘小云’么?”赫连春水面不改色道:“那是毁诺城的仙子帮小爷更的衣。”顾惜朝头痛:“戚少商就算了,你赫连没吃过猪肉,总也见过猪跑了吧?!”说完走过去夺下衣服,干净利落地帮赵琰佾换好。 

                  戚少商由衷赞道:“天下真是没你顾惜朝不会的事;居然也能衣女装。”见赫连又开始发笑,便哂道:“你笑什么?”顾惜朝额边青筋突突跳着:“戚少商你的笑话够冷……小妖你且勿再笑了!” 



                  19 天山雪后海风寒'上' 之 人世几回伤往事?堪回首,道两分。 

                  “六扇门现在是群龙无首。”李师师面向众人,愁眉不展:“十七那日皇上突然招了诸葛先生,要先生带门徒去览秀阁弈棋。和诸葛先生弈过后,童贯又进言说无情棋艺更为精湛,圣上便命无情对弈。不想无情输了棋,童贯以此大做文章,说无情不出全力弈棋,分明是欺君罔上。皇上竟听了童贯之言,办了无情欺君之罪,另外的四人都得了连坐之灾,一同被押在刑部大牢里。” 


                  “这本来就是明张了网逼六扇门往里钻。”顾惜朝道:“无情当日是输是赢,都会成为犯上的口实。童贯早有备而来,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心下想蔡京已然是惊弓之鸟,事事为防变故,竟然提早了动作。却不由冷笑:上蹿下跳,处心积虑,未必见得能如愿! 

                  突然暗门两缓三急的敲响,李师师起身打开门,见一个红衣仕女端了一盘饱满鲜灵的杏子,道:“奴婢给娘娘送果子来了。”李师师点头:“你下去吧。”端了那盘果子过来,李师师在果盘里寻了片刻,突然拿起一枚杏子,轻轻一捏,那杏子自行分开两半,内里居然是中空的,塞勒一个蜡丸。捏碎蜡丸,取出里面的字条,李师师看了凝眉道:“那蔡京居然借代办公务之名,将六扇门搜了个底朝天!” 


                  顾惜朝眉头一紧,一言不发起身就往外走去。李师师拦道:“公子这是要去哪里?”顾惜朝勉强一笑:“来日烦扰师师姑娘,今日我有事物要讨回去,就此别过各位!”说完轻推开李师师的手,夺门而去。 

                  戚少商站起身道:“蔡京或许已将寄放六扇门的晚晴的骨灰掠走,好换回自己握在顾惜朝手中那些见不得人的把柄罪证!我且去一趟!” 
                  “少商!很危险!”息红泪叫住戚少商。 
                  李师师也道:“戚大侠务必慎重些……此去凶多吉少!” 
                  戚少商笑笑:“红泪,莫挂心。我自有分寸。” 
                  赫连春水突然一拦,戚少商皱眉道:“小妖!”“你只管去,但是得活着回来。要是缺胳膊少腿,我赫连春水这辈子都会瞧不起你!”戚少商略微张放地一笑:“若是他蔡京真困得住我,戚某也得对他刮目相看了!”赫连春水心下赞许戚少商的自信,掏出一枚响箭塞在戚少商怀里:“且不要狂,你在明他在暗,若使下三滥的招数你未必敌过他。带着这个,危难时放响了,赫连家的死士定会出手相助!” 


                  顾惜朝心神恍惚,一路借力飞奔,只听得风声在耳边呼啸。突然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下意识摸过小斧转身就要放,听得一声:“疯子!是我!”忙伸手压了将飞旋出去的神哭小斧,定睛一看,问:“戚少商,你出来做什么?怕自己不够醒目无人来捉捕?”戚少商道:“你是不是要用那密函去换晚晴的骨灰?”顾惜朝道:“不错。”戚少商怒道:“你是自投罗网!蔡京岂容你和他谈交易?定是设了陷阱要置你于死地!况且,你交出密函,不是等于让他有恃无恐,之后还如何治他的罪!”“我且管不了那么多!让开别妨碍我!”顾惜朝神色凄奋,推开戚少商冷冷地说。 

                  “那我们来定个交易如何?我去帮你夺回晚晴的骨灰,你把密函给我!”戚少商神色严正道。 
                  “你劝我别去送死,自己倒抢着去,有意思!”顾惜朝皱眉:“戚少商,你究竟怎么想的?做人像你这般简单通直反而是不可理喻!” 
                  “你答应否?一个人去胜算不会大过两个人!” 
                  “……要走便快!”说完顾惜朝一跃而走,戚少商忙跟上去。 

                  蔡京在相府中的“惠芷亭”闭目养神。突然听得门外来报:“大人,戚少商求见。” 
                  蔡京有些意外地睁开双眼,略略一顿,道:“引他去前庭,看茶。老夫少时就去。” 

                  “请太师将晚晴的骨灰交还于在下。此物是受人所托寄放在六扇门的,望太师不要为难我等。”戚少商看着蔡京,抱拳道。 
                  “交还?现在六扇门诸葛小花和四个捕头都定了欺君之罪押在刑部大牢里。那六扇门早是秋后的蚱蜢,还算什么六扇门?”蔡京喝了一口茶,道:“戚少商你别忘了,汝也是刑部通缉的犯人,一个戴罪之身,有什么脸面同老夫在这里叫阵?” 

                  “蔡太师口气似乎大了些,那六扇门乃是朝廷的机构,岂由你信口雌黄,说没就没了的?!再说戚某犯了何罪实在是不知,太师若硬是说有那是你太师的事!我今日来不是来听这些的。我只来要我六扇门代人保管的东西。”戚少商三分笑脸下全是七分的霜意。 

                  “戚少商,你连要东西的规矩都不懂,白白在江湖混迹了这么些年呐。”蔡京见九现神龙不吃硬的,便迂回起来。 
                  “戚某这里有太师想要的东西。”戚少商展开手中的密函,向蔡京晃了晃。说完伸出一只手:“一物换一物。” 
                  “痛快。来人,那晚晴姑娘的骨灰来。”蔡京道。 
                  家臣很快用托盘将一个骨灰罐呈了上来。蔡京端过盘子,突然念头一动,假装失手。戚少商大喝:“住手!”忙抢过去接那罐子,却迟了一步。盘子一坠,骨灰罐便落在了地上,粉碎。看着罐里的清灰落散了一地,戚少商痛苦地闭目。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呐。蔡京冷忖,面上故作惋惜地看着打碎的罐子:“委屈了晚晴姑娘了。”说完得意地笑看着突然闯入前庭,神色恍惚的顾惜朝:“哦,这不是晚晴姑娘的夫君么?” 

                  戚少商回头看到顾惜朝闯了进来,急道:“不是让你在外面等么!” 
                  顾惜朝怔怔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灰烬,突然抢过戚少商手里的密函震得粉碎,又将那名单也掏出来,一并毁了。戚少商见状心急如焚,吼道:“顾惜朝!你做什么!破罐子破摔么?!你就不想为晚晴报仇了吗!毁了唯一的证据,你要怎么办!!” 

                  顾惜朝笑得极为清淡:“顾惜朝不在乎这一时的事了。” 
                  蔡京没想到会这般容易就解决了心头的愁患,不禁仰天大笑:“顾惜朝,你真是聪敏一时,糊涂一世!居然老夫未动一指你就替老夫解忧排难了!”说完走过去捡去那些散落的碎片,仔细看着口中喃喃道:“是老夫亲笔写的…是密函没错………这是傅宗书的笔迹……对!这是那份名笺!”看完一扬手道:“好!好!痛快!”说完便拂袖离开前庭,道:“送客!”一众侍卫涌入前庭,紧紧围了上来,顾惜朝全然不理会眼下的情势,撕下一块衣袖,走过去用双手捧起晚晴的骨灰,很仔细,很小心。将地上散落的灰烬几乎全数捧放到那片衣袖上,包好后转身离开。众侍卫看着如此镇静地顾惜朝,心中反而畏惧,闪开一条道,顾惜朝便径直走了出去。 


                  二人出了相府。戚少商一路默默地跟随着,不知走了多久,绕过了多少条街巷。 
                  看顾惜朝拦了车,自己也只好拦下别的车跟住。两张马车一前一后地摇晃在出城的路上。戚少商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这般无所适从的苦闷。 


                  郊外的一处水汀旁,芦苇已经长出了淡紫色的长穗,反射着正午太阳耀眼的光。 


                  顾惜朝下了车,慢慢走向那片水汀。戚少商在后面,紧一步,松一步地跟着,满脸的无奈和惆怅。 

                  汀畔,顾惜朝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布包,突然一扬,戚少商便看到南来的风中一片白色的灰像迷离的烟雾,涣然地随风飘散消弥。 

                  “惜朝!”戚少商心口狠狠地发紧,大声喊道:“你不要在念想晚晴了!这样会绊住她,也绊住你!你爱她,天地可鉴!今生有负,来生你再还她!她这般冰雪聪明,深明大义的女子,是会原谅你的!” 


                  顾惜朝转过身,眼中的泪光一闪而逝。慢慢向戚少商走过来,顾惜朝问:“大当家的。惜朝要问你几个问题,你仔细听好了。” 
                  戚少商认真地颔首道:“你且问吧。” 
                  “如果有一天我又走错了路,你会怎么办?” 
                  “我会把你拉回来,看住你,再也不让你有机会踏足旁门歪道。” 
                  “如果我说我已经放得下晚晴,不会再发疯发痴,你信么。” 
                  “……我信。” 
                  “如果一个人欠了别人,一心要还债。可是还债的时候要伤害一些人。他该继续还债么……那些伤害会被原谅么?”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突然不说话了。 
                  “大当家的,你回答我。”顾惜朝看着戚少商,眼中有了焦急。 
                  “惜朝。这第三个问题里似乎话中有话。你且明白地说了,我再答你。”戚少商心中开始虚得发慌,面上竭力地镇静。 
                  突然,几个着黑色骑射装的人从芦苇丛里走出来,戚少上忙丢开心头的烦扰,握了逆水寒,对顾惜朝道:“我抵挡他们,你快些回醉杏楼!” 

                  不料那些黑衣人都单膝跪下,双手抱肩,口中用听不明白的话唤了一声。 

                  戚少商看着那些人嘴唇发语的口型,突然觉得似曾相识。 
                  脑海中画面破波排浪地浮出来。 
                  天仪中镖倒在自己怀中……顾惜朝掏出小斧,扬手劈死了投镖的刺客……那刺客临死前不甘的面庞,不可置信的神情……蠕动着嘴唇仿佛说了什么,最终僵死……。 


                  戚少商感到自己全身因为心智的挣扎和愤怒在不住地颤抖,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把逆水寒剑。 
                  剑光一闪,逆水寒脱出鞘,剑锋直指顾惜朝的心口。 


                  戚少商还是想要说服自己,但这一切无法解释,铁证如山。痛彻地看进顾惜朝的眼底,戚少商一字一顿地问:“那天行刺碧华宫的人,是你指派的。” 

                  顾惜朝咬住嘴唇,颔首一下。 
                  “你可知道你这般做,害死了天仪……”戚少商颤抖着问:“你不是他义兄么?……她才十六岁,正值芳华!!……顾惜朝!” 
                  顾惜朝脸色苍白,道:“我……” 
                  少商,你也许不知道,崇宗是真的动了杀你的念头。我想挟持那老儿,让他放了你,才向金将斡离不求援。 
                  算是我也有私念……我还不能死。我要还晚晴的,还没有做到… 
                  … 
                  惜朝不是神,只是个凡人。顾及不到三步以后的天地,我只想我们都活下来。 

                  “你还要怎样巧舌如簧的狡辩?顾惜朝……你知道么,人的忍耐,终有尽头。我不想再知道你又已经踏进了哪个泥潭!!我只想告诉你,唯一不可忍息的事……就是事事皆无可忍!” 

                  顾惜朝突然很绝望。自己此次是无法被原谅了。原谅——自己曾经从不肯相信。因为戚少商一次次的相信和释怀,让自己开始依赖这稀有而奢侈的事情——躺在这份原谅中,感受着他的善,他的义,他的视若知己。 

                  自己慢慢开始明白:离不开不是因为歉疚和法理,离不开是因为不想离开。 
                  可是,他已经决定不再原谅自己了。 

                  “她可是为了帮你挡下暗器才死去的。”为了求得一时的开解,慌乱之中居然口不择言,顾惜朝说这这番话,声音里全然是强撑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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