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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赵安亮口中吁的一声叫唤,勒住缰绳,令拉车的青骡停下,突然看清站在车子前面的人衣服染血,身佩利剑,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坐直身子,瞌睡虫早飞到爪哇国去了,用力挤出讨好的笑容,道:“这位大侠,不知道您要去哪里?小的姓赵,您叫我‘小赵’好了。”他走南闯北,阅历远远比胡小毛丰富,见尹天云面带杀气,身穿血衣,绝对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江湖人物,为了小命著想,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招呼客人,不敢有半点怠慢。
尹天云冷冷道:“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小心祸从口出!你赶著车一路向西走,到了地头我自然会叫你停车的。”
赵安亮听对方不肯透露具体地点,心中不禁忐忑,又不敢推掉生意,小心翼翼地道:“小人明白。”
胡小毛打了个呵欠,跳下车子,摆摆手道:“大叔,事情我替你办完了,我要回家去睡觉了,不然我娘会担心的。祝你一路顺风。”
尹天云一指他的身後,奇道:“那是谁?”胡小毛回头望去,大路上空空荡荡,哪里有人?身上一麻,已被点中了昏睡穴,软绵绵地跌入尹天云怀中。赵安亮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杀了小毛?!”尹天云皱眉道:“你胡说些什麽!他还好好活著,暂时死不了。”赵安亮见胡小毛的确仍有呼吸,胸口微微起伏,心中一块石头落下地来。但转念一想,这名客人行事诡秘,一路上还不知会招来什麽凶险呢,心中又添不安,偷偷合掌求祖宗显灵庇护。
尹天云抱著胡小毛钻进车厢,放下帘子挡住,吩咐赵安亮立即启程。赵安亮啪的一甩手中的长鞭,一声吆喝,青骡放开四蹄,拖著车子绝尘而去。
瓢泼大雨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雨水打在车帘上,发出哗哗的怪声。
胡小毛从昏睡中渐渐醒转,首先就听见猛烈的风雨声,身体发冷,随著颠簸的车子不住摇晃。他晃了晃沈重的脑袋,目光逡巡,突然看见身边坐著一个陌生的剑客,“啊,原来是你!”胡小毛终於想起来了,昨夜一幕幕惨烈的厮杀场面从脑海中掠过,直到今天早晨自己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为止。一个荒唐的念头蓦然闪过,难道自己被劫持了?他如坠冰窟,四肢冰凉,大叫道:“我不要跟你走,我要回家!”一骨碌翻身爬起,往车门冲去。
“冷静点!”尹天云伸出手一按他的肩膀,胡小毛如被千斤巨石压住,登时动弹不得。
“出了什麽事?”赵安亮听见车内发出叫声,好奇地伸头进来,和尹天云凌厉如箭的目光一触,吓得心胆惧寒,嗖的缩头回去。
胡小毛瞪著眼前可恶的男人,怒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亦毫无瓜葛,你为什麽强人所难,逼我上路?我不要离开建阳,不要离开我娘亲,不要离开学堂,你快放我回去!”
尹天云运指封住了他的五处穴道,摇头说道:“小兄弟,你稍安毋躁,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胡小毛问道:“为什麽?我又没有偷你的东西!”忽然发觉自己动弹不得,脸上不禁变色,讶然道:“你对我施了什麽妖法?我动不了了!”
尹天云微微笑道:“这不是妖法,而是武功中一门高深的功夫。每个人身上都有数百个穴位,是精神气血交汇的中枢,如果被外力封闭的话,他就会暂时失去某种行动的能力。不用担心,再过一个时辰你就能恢复自由行动了。”
胡小毛气得面孔通红:“我和你非亲非故,又不是你的徒弟,你凭什麽限制我的行动自由?”
尹天云道:“我不封住你的穴道,你肯安安静静地听我解释理由吗?小兄弟,实不相瞒,我需要你鼎力相助方能度过大劫。如果你不肯帮忙,我这条命恐怕保不住了。”
胡小毛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你在说笑话吗?你本事那麽高强,我能帮你什麽忙?即使我真的帮得了你,你也不应该用武力来强迫我啊!”
尹天云诚恳地说道:“小兄弟,这件事情我的确做得不对,请你务必原谅。但当时情况紧急,容不得我向你慢慢解释,事急从权,所以用了非常手段。你年纪虽小,却极有侠义精神,否则我也不会开口向你求助!为表示诚意,我现在解开你的穴道,如果你执意要走,我决不阻拦!”说完举手一拂,果真解开了胡小毛的穴道。
胡小毛但觉一股劲风拂过,四肢恢复了自由,仔细打量对方的神色,狐疑地问道:“你真的放我走吗?”
尹天云洒然一笑:“我何必骗你?你现在要走便走吧。诶,我是生是死,就听天由命好了!”说到最後一句时语音低沈,似有无限感慨,又有几分英雄落寞的无奈与沈重。说罢轻轻闭上眼帘,再不理会胡小毛。
胡小毛看了看风雨中飘动的车帘,又看了看闭目打坐的尹天云,左右为难,一时沈吟不决。他一直以来都在建阳镇上生活,从未想过离家出走,离开自己熟悉的亲友。如果就这麽不辞而别,离奇失踪,不说其他人,恐怕娘亲会伤心欲绝吧。但眼看尹天云脸色惨白,衣服染血,尤其是话中别有隐情,可能真的有性命危险。若自己弃他而去,使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又於心何忍?这样的举动,与先生的教导相差甚远,岂是君子所为?考虑良久,长长叹了口气,问道:“大叔,小毛始终想不明白能帮你什麽忙?你能否告诉我呢?”
尹天云道:“若你不肯真心助我,即使知道了原因又有何用?说不定还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我不想害了你和你的家人。”
胡小毛道:“我并非不肯帮忙,但我这样忽然走了,我娘他们肯定会著急死的。何况我从未离开过建阳,什麽都不懂,一路上反而会拖累大叔你的。”
尹天云道:“你不用担心,我让你做的都是很简单的事情,你一听就明白,不存在谁拖累谁的问题。至於你父母那方面,等我们到了下一个市镇,你马上写一封家信,托人带回去报平安就行了。实话告诉你,我是衡山派大侠尹天云,一生锄暴安良,行侠仗义,专管天下不平事,决不会加害於你的。如果这次你能助我返回衡山,我就把本门的武功剑术倾囊而授,假以时日,你定能笑傲江湖,横扫武林!”
胡小毛砰然心动,喃喃道:“我真的可以做一个侠客吗?”他当日答应加入青龙会时,就已经决定弃文学武,希望将来成为一名强者,拥有凡人不及的力量,可以保护自己的家人不受侵犯。昨夜阳河血战,何铁义等人尽数被杀,已经没有人能够教他练武,这个梦想无形中宣告破灭了。虽然他怀中藏有三本秘芨,但他对武学术语根本不了解,如看天书,就算自己摸索修炼,估计也是一事无成。现在尹天云居然答应传授他武功剑术,那真是意外的惊喜!他见过尹天云的身手,知道对方的武功确实非常高明,不然也杀不了易辉、袁仲艺这样的高手。
尹天云双目忽睁,正色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用心苦练,必有武功大成的一天。古人不是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吗?谁敢说你将来当不了名震天下的大侠?等你功成名就返回家乡,人人都要刮目相看,那是何等的荣耀风光!”
胡小毛热血沸腾,扑通屈膝跪倒,激动地道:“师父,收我做徒弟吧!”
尹天云朗声大笑:“好,好!我今日就破例收你为徒,从今往後,你我以师徒相称。”
胡小毛大喜,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大声应道:“是,师父!”
尹天云道:“你既然入我门下,本门的门规戒律你就要完全遵守,一路之上我会把门规向你逐一解说,你一定要牢记在心,若有违犯,我严惩不怠!为师是衡山派的第七代弟子,在同门之中排行第三,掌门人是我的二师兄陈天雷,除他之外,我还有五位师兄弟,合称‘衡山七剑’。我们七人在江南武林大小也算是个人物,你今後可要好好练功,千万别给我们脸上抹黑!”
胡小毛道:“师父你放心,我一定比别人努力刻苦十倍,不辜负您的厚望!”这话说得斩钉截铁,透出百折不挠的决心来。
尹天云原本是采取以退为进的策略,以武功为诱饵,利用胡小毛想出人头地的念头,使之心甘情愿的陪自己上路,这时看见胡小毛毅然决然的神态,不禁动了爱才的念头,心想有个争气的徒弟也不错。这时杀心又减弱了三分。点点头道:“男子汉就应该有一份雄心壮志,否则何以立足人世?你入我衡山派後,即是衡山第八代弟子,属於‘青’字辈。在你上面有一位师兄,他叫刘青山,以後你们两个要多相互切磋武技,不要贪玩偷懒,荒废正业,被其他同门比了下去。”
胡小毛道:“弟子明白!弟子定会向刘师兄悉心讨教。”迟疑了一下,挠挠头问:“那我要不要改名字呢?”他既然是“青”字辈的弟子,按常理要改成“胡青毛”才对,可是听起来怎麽有点别扭?
尹天云笑道:“你的名字是要改,不过要正式参拜历代祖师,征得掌门人同意後,才能列入‘青’字辈的行列。至於叫青什麽,是由掌门人来赐名,眼下我还定不了。”
胡小毛松了一口气,问道:“师父,衡山离建阳有多远呢?要走多久?山中景色如何?”
尹天云精神一振,道:“衡山位於湖南境内,距此地八百多里,道路崎岖难行,即使一路顺利也要近二十天的行程。衡山乃五岳中的‘南岳’,共有奇峰七十二座,峰峦叠嶂,万木争荣,云雾萦绕,泉流不涸。四时景色不同,春游花朝,夏观云海,秋望日出,冬览雪景,各有会心。山上佛寺道观众多,是佛道两家的圣地,香火鼎盛,四方朝拜的香客络绎不绝,尤其是每年五月的南岳庙会,更是热闹非凡。你到了衡山後,当知道我所言不虚。”
胡小毛悠然神往,但长路漫漫,祸福难测,能否平安到达还是未知之数。一转念想到与亲人离别,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心中难过,忍不住扑簌簌流下两行热泪。随著骡车渐行渐远,几分不舍,几分茫然,一起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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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千里逃亡
尹天云明白他年少离家,多少会有一些不舍,也不劝解,等他擦干了眼泪,才开口问道:“小毛,你昨夜在河边看到了事情的始末,你知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胡小毛摇摇头:“我当时躲藏的地方比较远,听不见师父你们在说什么。而且晚上光线昏暗,我也看不清楚,只是隐约看见你们似乎在争夺一个包裹。至于包裹内是什么东西,我就不知道了。”语气一转,好奇地问:“师父,你们到底在争抢什么宝贝呀?”
尹天云心中大定,肃容道:“我们所争的是一张元朝某位王公留下的藏宝图,一旦找到这份宝藏,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富可敌国的大富豪。所以消息传开后,才有这么多人争抢。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你绝对不能把昨夜看到的事情告诉第三人,否则我衡山派将永无宁日,甚至会招来灭门之祸。如果你胆敢向外人吐露这个秘密,为了衡山派的基业着想,我只有亲手结果你的性命,决不姑息!”
胡小毛身上一冷,被尹天云散发的杀气笼罩,仿佛跌进极地冰窟,血液几乎要当场冻结,吓得立刻发下毒誓,哪敢说半个“不”字。
尹天云脸色稍霁,叹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小毛啊,不是为师的要有意吓唬你,这件事实在是容不得半点疏忽,一定要防患于未然。我相信你能够信守誓言,不会让我失望的。如果我们日后能顺利起出这笔宝藏,拿来救济灾民,修路筑桥,整修河堤,不知能做多少造福百姓的善行呢。到那个时候,你就是衡山派重振侠名的大功臣了!”
胡小毛道:“弟子明白师父的一片苦心!小毛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师父才是衡山派的大功臣!”
尹天云笑道:“你明白就好!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昨夜也看到了,江湖上有很多帮派势力利欲熏心,想要夺得这张藏宝图,为此不惜大动干戈,用尽各种毒辣手段。如今我身负重伤,功力消退,又随时有可能遭到敌人攻击,处境可以说非常险恶,都不知道能否见到明天的阳光。此去衡山千里迢迢,我不能让人发现行踪,过早的暴露身份,所以一路上打尖投宿的时候需要你出面。除了你之外,我不相信其他任何人。”
胡小毛恍然大悟,总算了解尹天云为什么非要自己陪同不可了,皱眉道:“师父,可是小毛没出过远门,对这些可是一窍不通呀!”
尹天云道:“你不是和你的赵大哥很熟吗?一路上多向他请教,不耻下问,自然就懂了。但是为师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地,你不要告诉给他听。”
胡小毛唯唯称诺。
尹天云又交代了一些需要小心应付的事项,胡小毛一一记在心里。尹天云最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扁平匣子,匣子前端有一个圆形的小孔,下方连有固定用的皮带,“小毛,你和我在一起同样有性命危险,那些心狠手辣的**人物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这是我从前使用的护身暗器‘穿心箭’,利用机关发射,在近距离内有极强的杀伤力,交给你做防身之用。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使用它!一旦敌人知道你有暗器防身,这穿心箭就不灵光了。”
胡小毛刚刚亲眼看过江湖上的残酷争斗,一点不怀疑自己有可能被人撕成碎片,根据尹天云的指点,珍而重之地把箭匣绑好。这穿心箭其实是袖箭的一种,平时绑在手臂上,可以用衣袖遮掩,除非是暗器高手,不然是无法发现的。使用时只要举手对准敌人,按下机关暗钮,短而尖锐的袖箭就会射出,令人防不胜防。胡小毛没有武功底子,短时间内不可能练成衡山剑法,尹天云只好把自己秘藏不用的暗器交给他。不然万一遇上敌人,胡小毛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胡小毛得了这件新奇的玩意,满脸兴奋,把玩了一阵后倦意上涌,蜷缩在车厢一角,沉沉睡去。
胡小毛一觉醒来,天色已晚。天空中依然是乌云低垂,大雨过后道路泥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味道。透过车窗望出去,景物大不相同。路边是大片荒芜的田地,杂草丛生,荒废的村落里处处是残恒断璧,破砖碎瓦,不时有乌鸦飞起飞落,看不到一个人影。稍远的地方是一排排低矮的土坟,由于无人修葺,已被雨水冲刷得面目全非。
胡小毛自小在镇上长大,今天是第一次看见乡村如此破败的景象,震惊得合不拢嘴。他生活的地方虽然贫寒,相比之下已胜过此地百倍。忍不住问道:“师父,这个村子怎么会空无一人呢?是不是村民都得了瘟疫?”
尹天云摇头道:“你猜错了!前些年天下大乱,战火延绵,盗匪横行,象这种毫无城墙防护的村落,要么是被人洗劫一空,要么是被村民抛弃了。你看村旁有这么多的坟墓,估计这里的村民多半被盗匪或者流寇杀光了。”
此时天下虽然初定,但战乱时无数百姓逃离了家园,千万人死于战火之中,致使许多村庄荒废,良田无人耕种,不是一时三刻可以改观的。尤其是许多残兵流寇乘机聚集做乱,占山为王,任意屠戮平民,劫掠妇女财物,危害极烈。明朝建立不过十一二年,北有元朝残孽企图反扑,南有叛将作乱,东有倭寇犯境,西部边陲藏教独大,不服中央统治,所以朝廷的目前主要是对付外患,还一时无法抽出兵力来扫荡他们。村民们为了自保,不得不逃往城镇,或者集中到有城墙环卫的大村庄里生活,否则朝夕不保。
胡小毛吃惊道:“难道全村的男女老幼都被杀掉了吗?这、这太残忍了!”。
尹天云见多了这类人间惨剧,语气平静地道:“那些流寇几乎都是战场上幸存的残兵败将,个个杀人如麻,冷血无情,所以屠杀平民也不会手软。他们通常为了抢夺财物粮草出动,遇见女人的话先奸后杀,精壮男子则绑回去当奴隶使用,至于老人和小孩则难逃一死了。”
砰!胡小毛一拳打在车板上,怒道:“这些人居然如此残忍滥杀,简直禽兽不如!等我学会了武功,一定要铲平他们,为死者复仇!”
尹天云道:“你切不可小看这些流寇!这些人悍不畏死,精熟弓马,来去如风,擅长集体作战,其中不乏武功高强之辈。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侠士想为民除害,可是他们至今仍然逍遥法外,为所欲为,其实力你可想而知。”说到这里,眼中微微露出一丝忧色,“说不定我们在回衡山的途中,就会碰见其中实力最强的一支人马。”
“什么?!”胡小毛这回真正的大吃一惊了,不是吧,自己还没学会武功呢,要是碰上流寇怎么办?而且还是实力最强的一支!
尹天云道:“从这里回衡山,必须要经过湘东‘怒风寨’的势力范围。往日我功力完好时,自然不惧他们,大不了施展轻功绕开就是,可现在不行了。怒风寨是天下八大山寨之一,他们的首领仇不信据说曾是张士城手下的猛将,不单擅长统兵布阵,武功也有独到之处。他率领的铁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