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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紫手抚鞭梢，“身前是朝廷大军，脚下是滔滔江水，你们想走那条路？”似笑非笑，“我知道你们心里转着什么样的念头，事败仍要护主，纵身往下一跳，让这滔滔江水全了你们的忠义”，笑容一敛，厉声道：“你们那是什么忠义！昏聩，愚忠！”
文晟看了赵紫一眼，没有说话。
又听赵紫冷冷一笑，“事到如今，你们想要全身而退是不能的了，要么跳下这江水中，要么随我向朝廷请罪。我是替你们惋惜，铁铮铮的汉子，便为了那不忠不义的主子断送了性命，留下父母妻儿整日以泪洗面，情何以堪！”
小小的山路上站满了人，谁也没有发出声音，狂猛的风卷了上来，与铁甲相互和鸣。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鲜红，也不知是火烧云的红光还是鲜血了。
良久，当先一个人呸的一声，朗声道：“成者王侯败者寇，这还有什么说的？”纵身一跳，翻着白浪的江水登时把他卷得不见踪影。
“公子！”沙若一惊，便向前冲去。
赵紫反手扣住她手腕，冷冷盯着那些贼人。
赵紫不下令，刘赫不敢动，手下的士兵更不敢动，个个钉子似的站得直直的，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越来越少的贼人，说不出是惊讶，是敬佩，是惋惜……
突然一声惨叫，一个黑衣人软软的歪在礁石上，身子被奇怪的折成两段。那声凄厉的叫声如同恶鬼嗥叫，震得人人心头发毛。剩下的贼人登时呆在当场，五指握住剑柄，指节用力得发白。相互对看一眼，见到彼此眼中的惊惧。
“我等愿归附朝廷。”无奈悲凉。
这场争斗，以如此结局收场，正在赵紫意料之中。满意一笑，命刘赫打点战场。他则命人拢了一堆篝火，和文晟坐在火边。
火焰噼噼啪啪，赵紫执了一根木柴，将那火焰挑得更高。黑沉沉的天地，只有这一处是明亮的。赵紫盯着那堆篝火，他的眼中也有一簇火焰在跳动，扫过文晟，文晟也盯着那堆篝火，一脸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一片巨浪打在礁石上，飞溅的水珠落上赵紫的脸，冰冷冰冷。赵紫觉得他体内的血也是冰冷的。四处靠不到边，江的尽头，黑黝黝的山峦变成模糊的黑色，像兽的背脊，寂寞的潜伏着……赵紫向那模糊的黑色走了两步，怔然回头，身后又是张牙舞爪的山石，天地茫茫，赵紫忽然生出一种寥落……
“那些人跳下去时，你为什么不劝阻我？”
“我为什么要劝？”文晟站在赵紫身后，随了他去看那茫茫夜色，“他们既然要寻死，便是拦了下来，以后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更何况，赵紫会是因为别人三言两语便改了主意的人么？”
赵紫笑了一笑，“你果然知我甚深！”
滔滔浪涛击打岩石，金戈铁马也不过如此。文晟静静听了一阵，“这样的水声，回到京城就听不见了。”
赵紫转头，只见文晟迎风负手而立，虽然年少，却自有一股雍容沉静的气度。赵紫微笑，别人都说文晟不像大将军，现在的他，倒真是像极了大将军。“京城的声音，比这水声更大，更响，让人一刻也不得安宁。”赵紫说得很慢，一丝丝温柔如同涓涓细流，从他眼中慢慢流淌出来。“因此这里虽然处处是杀机，我还是喜欢这里的。”顿了一顿，脸上浮出某种神秘的笑容，混合着期待、傲慢、杀气，“今晚的月色很美，前面的树林，想必能见到更美的月色！
文晟摸摸腰间的剑，点头笑道：“这样美的月色，果然适合杀人！”
现在的文晟却一点也不像大将军了，那种充斥在眉眼间的对战争的渴望，更像皇帝。无论是怎样的文晟，都让他离不开眼。赵紫心思百转，闪眼见刘赫远远的过来了，袍袖一挥，熄了那火。
文晟翻身上马，刚扬了马鞭，却听身后一人低低的道：“赵紫虽然不会为旁人三言两语而改了主意，但王爷却不是旁人！”
文晟怔住，为这说话的人，更为了话里千回百转缠绵入骨的情意！只这一怔，身边紫影掠过，顷刻已到了一丈开外。
下
果然好月色！
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近似金黄。可惜地上没有月光，参天的古树，将月光都遮住了。一切是那么静，偶尔一片树叶飘荡着落了来，也能让昂藏七尺的男儿惊出一身冷汗。
文晟轻轻踢一马肚，与赵紫并辔而行，树影在他脸上交错闪动，“太安静了！”
赵紫抚着鞭梢，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温柔恬淡。好像他们走的不是满是杀机的树林，而是城外的桃花林。
一片枯叶离了枝条，在空中飘飘荡荡！起风了，几片黑影被风卷得离了枝条，曼妙优美，银光一闪，黑色的地上悄无声息的染了一片艳红！
“大胆！”文晟大喝一声，长剑如雪，人未落地剑已先至。一个贼人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颈上一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刀光剑影，那些人竟不理会旁人士兵，只是团团将两人围住。
文晟杀得性起，剑如青虹，五指如钩。身形所过，只见得到银光雪雪，一片尸首倒地。
“不愧是小王爷，爪子硬得很。”一人格格笑着，探手入怀，扣动机括，一蓬银针扑面向文晟打来。
文晟正在半空，全无半点借力之处。情急之下，挽起剑花护住全身，却在落地时腿上一麻，像被一只大蚊子用力叮了一口，终究还是不可避免。文晟死命咬牙，挥剑逼退那人，靠在树上直喘粗气。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来来往往的人，晃动的剑，都变成一个个朦朦胧胧的影子，挣扎着瞪大眼睛，想从那片朦胧中找寻那抹炫目的紫影，却只见到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而已。
赵紫长鞭舞动，招招夺人性命！但在旁人眼里，只见得到一片眩目的紫光，偶尔袍袖舞动，竟也如一只月夜下飞舞的蝴蝶。虽被人团团围住，但他一点也不急，一招一式反倒刻意逗引。闪眼见文晟摇摇欲坠，嘴角一抿，长鞭一挥，飞身跃起。那些人虽然知道他要冲出去，但哪里拦得住？眼睁睁见那抹紫影如烟如雾，掠过头顶。
就在此时，一道凌厉的爪风袭向脖颈。赵紫身在半空，纵然一身武功也使不出来，只得恨恨咬牙，被逼回地上。
那人手执一柄长剑，黑黝黝的不露一点光泽，赵紫知道，越是这样的剑越是厉害。赵紫声音轻柔，“你手中的剑真是厉害，若不是它，你要将我逼回来，那是万万不能的了。”
那人也不生气，剑尖颤动，霎时无数银蛇舞动。
赵紫笑了一笑，忽然欺身而上，当真势如闪电，那一声笑声还在耳边，赵紫手掌却已经拍上了那人的胸口。那人倒也但也了得，腰肢向后一弯，竟像一具不会动的僵尸半平平向后移去。赵紫攻得凌厉，他却也避得巧妙。赵紫心思灵动，手腕抖动，长鞭卷成圆，一个接一个，圆转不断。比起方才的狂风暴雨，这一个个圆几如小儿戏耍。那人却不敢小瞧赵紫，谁要是小瞧了赵紫，便是把自己的性命送到阎王手上了。他手中原本只执了一柄长剑，劲力运到极处，手中竟然像握了六七柄剑，眼中所见无处不是剑，招招是虚招，却也招招是实招。赵紫眉宇间满是温柔之色，淡红色的嘴唇微微抿着，似乎一开口就要说处温柔的言语来。那剑破了重重圆圈，就要刺到赵紫胸口，赵紫不闪不避，他不看那满是杀气的剑尖，只看着那人。那剑堪堪递到胸口一寸处，忽然啪的一声，那柄上古名剑居然被圆圈之内生生不息的内劲绞断了。
赵紫细眉一皱，一脸惋惜，“真是可惜，我若是有这样一柄剑，断断不会让他落得如此下场！”他说话的声音当真温柔万分，生怕高声一点便吓坏了那人，“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的，因为我发现你似乎很喜欢死。”赵紫笑吟吟的看着他，“我何必让你死得这么舒心，这么舒服，那样我不会开心的！”
赵紫每说一个字，便出一招，待一句话说完，也不知道两人过了多少招，只见到一个紫影一个黑影交错翻飞，偶尔几滴鲜血飞溅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血。
忽然骤停，地上的枯叶似乎禁不起这么剧烈的振荡，仍旧急剧的在空中盘旋。若在白日，金灿灿一片定会博得不少赞叹，只是此时此景， 那些拿着剑呼喝的黑衣人连呼吸也屏住了，哪里还能去看那些飞舞的树叶究竟是什么模样？
赵紫立在当地，依旧紫衫飘飘，不带一点血腥。所谓月下昙花，不过如此。
那人手上肩上，一片水泽，不知道是血还是汗。
赵紫柔声道：“可惜你穿的不是白衣，白色的衣裳，沾了血更好看！”
那人捂在胸口的手慢慢放了下来，眼睛定定看着赵紫，忽然笑了。他的身形很快，就像有人连了一条黑色的丝线，人未至，一股血气迎面扑来。赵紫冷冷一笑，他一直柔声细语，直到现在，才看出他的杀意来。旁边那些人见了赵紫这般模样，登时怀念起他方才的温柔的样子来。赵紫的一声冷笑是一根细细的冰针，一直扎到他们心里。
银光一闪，卷住了那人的手臂，鞭上生了倒钩，虽只轻轻一卷，却痛彻骨髓。那人哼也不哼，似乎银鞭卷住的不是他的手臂。咝的一声，黑色的衣袖连着一大片血肉挂在鞭捎上。赵紫虽然得手，但也险些被他一掌劈中，身子旋飞上天，轻轻落在一根树枝上，只是看那被他掷到地上的血肉，点点殷红，一直延到那人脚下。赵紫叹息，“我真想看看你的面孔，一定好看得很。
忽然叮的一声，地上银光闪闪，是文晟一直执在手中的剑。赵紫眼中精光一闪，冷彻人心，“你一点也不用担心，我说过我舍不得你死！”双鞭齐出，如蛟龙怒螭，将那人周身团团封住。那人手上受了重伤，全凭一股刚勇才能撑住，哪里抵得过赵紫这般攻势？唯有已死相拼而已。不消一刻，身上已经到处是伤，红色的血将周身方寸土地都染得红了。赵紫温柔一笑，银鞭卷住了他的腰。那人大骇，举掌欲击，忽然手上一痛，那紫鞭竟然悄无声息的欺了上来，将他手骨生生错开。身子一轻，被赵紫抛到了乱石堆上。他是杀手，对于死亡，不恐惧，也不喜欢。但落在赵紫手上，死亡就变成了天下第一愉悦的事！
赵紫先看文晟，见沙若正帮他解毒，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像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声音仍是一贯的温柔，“你也不用担心孤单寂寞，你的那些手下总会陪着你的！我说过我舍不得你死！”
那人躺在地上，当真是我为鱼肉了，哑声道：“别人都说你聪明，我还不信……你果然聪明，连这片树林也设下了埋伏！”
赵紫双手一抖，两条长鞭如灵蛇一般缠回腰间，利落之极。笑道：“我一直想看看你长了什么模样，现在可忍不住了。”
一边说话一边动手来揭他的面巾，本想这样的人，必定生得不凡，没想到面巾之下，却是一张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面孔。赵紫怔了一怔，才要说话，忽然见到他身上露出的莹白的肌肤，眼眸一转已是明白，“我只想看你的面容，谁想看这张人皮面具呢！”见那人不能反抗，心情大好，笑嘻嘻的动手去揭。那人皮面具却粘得太紧，赵紫生怕用力过猛了将他本来的面目损坏了，便收回了手，笑吟吟的道：“你伤得太重，还是不要乱动的好”转身扬袖而去。
到了文晟身边，对上那双清明的眸子，一颗绷得紧紧的心才松了下来。他声音平和温柔，却隐藏不住那一丝颤抖，“吃够苦头了，下次还敢这么大意么？”
文晟全身虽不能动，但眼睛看得到，耳朵听得到。赵紫短短的一句话，真把什么感情都饱含尽了。当下便像三伏天里喝了一碗冰冰凉凉的酸梅汤，既舒服又窝心。真想张口说些什么，偏偏全身不能动弹，只能定定的看着赵紫。
忽然刘赫叫道：“赵大人，你过来看看。”
赵紫说话的声音虽然还是如同方才一样温柔，但多了一点暖意，就是这一点暖意，一切都不同了。“我过去一会，你好好歇息，什么也不想，毒就退得快了。”吩咐几个侍卫照看文晟，打点妥当了才转身离。
走到囚车旁，一颗小石子忽然滚到脚边。这是一颗很普通的小石子，普通的小石子，越滚越多，就一点也不普通了。赵紫猛然回身，想也不想，便往文晟掠去。头顶疾风猎猎，赵紫硬生生提了一口气，竟在半空转了方向。身后轰然巨响，滚滚尘沙飞扬。赵紫匆忙往后看了一眼，原来站立的地方变成了一座小山。到处都是慌乱惊恐的人，眼中只见得到周围方寸，满目都是雾蒙蒙。土腥气，血腥气呛得人难受非常。头顶山石滚落，地上裂如龟背，若说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还有十步！赵紫看得清楚，一棵大树往文晟身上砸去，文晟动也不能动，只是看着他，眼中又是温柔，又是绝望。
赵紫肝胆俱裂，耳边响起暗器破空之声，飞身扑上，背上痛得彻骨。赵紫却笑得很温柔，那是真正的温柔，点点滴滴，涓涓细流。身下一空，赵紫知道他们掉了下去，可是这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他抱着文晟，这就够了！
第四章
上
赵紫是被痛醒的，火辣辣的痛，就像那天文晟用鞭子抽在他身一样。既然会痛，他就没有死！睁开眼睛，第一眼便见到文晟凑得很近的脸。想笑，仅仅扯动唇角，就是一阵刺痛！
到处都是一片暗沉沉，唯一的一点光亮便是头顶的一条细线。细细的一条线，比头发粗不了多少。赵紫暗暗叹息，要从这里爬到那一线光亮的地方，除非身生了双翅！左右都是嶙峋的怪石，一股股阴冷的山风从身下吹了上来。这般不上不下，真比掉落崖底更加糟糕！
挣扎着起身，文晟连忙按住了他，“你身上受了伤，还乱动什么！要做什么事，只管告诉我！”
果然痛得厉害，也不知被伤了哪里！赵紫咬牙忍痛，“你扶我起来，这样躺着，什么事也做不了！”
文晟没有办法，只得扶了他起来。赵紫腰上背上痛得厉害，到底不能支撑，只得向后边靠去。却不想身后软绵绵热烘烘，原来是文晟的胸膛。想来他先前躺的就是文晟的大腿了。睡卧美人膝，果然好福气。舔舔嘴唇，要是现在有一盏灯烛，他就能见到文晟脸颊红通通的模样了，像个粉嫩嫩的鲜桃子的文晟！
“我们也不知道掉进了哪里。”文晟说得很慢，赵紫几乎可以想象他皱着眉头说话的模样！“这里不像是悬崖！”文晟手臂动了动，小石头啪的一声，击在很近的山壁上！
“果然不是悬崖。”赵紫听得很仔细，“像是裂缝。我们掉到裂缝里了！”赵紫说得很平淡，似乎他们只不过是踩到了一个小水洼里！“阿晟再投一次，对着那边！”赵紫指着对面黑乎乎的一片东西。
啪！这次声音更近了！
“这条裂缝很窄，可惜太高了！”赵紫想了想，“你听，什么声音？”
文晟听了一阵，什么也没有听到。
“再听，又响起来了。”
文晟呼吸急促，“是哭声，女人的哭声！附近有人。”
赵紫摇头，眉眼都在笑，“不是哭声，是风声，风穿过岩洞发出的声音，从下面发出来的。” 伸手一指下面，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文晟抓了一把小石头，朝那边掷了过去。赵紫细细分辨，展颜舒展眉，“是了，就是那里！”两指扣住一截树枝，嘶的一声，就是铁胎硬弓也不过如此。“你能跳过去么？”
文晟盯着眼前突出的怪石，考虑着，“或许可以！”
赵紫将腰上金丝带子扯成两截，一根绑在小石头上，一根别在断裂的树枝上，金线发出微弱的光芒，“亏了这腰带是金线做的，否则我们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两指一弹，那颗小石头划过一道金光，落在对面的崖壁上，滚了几滚，在半空不动了。赵紫呼出一口气，那里果然有个山洞，或许它本来就在那里，只不过被裂缝贯通罢了；或许那里本来没有什山洞，是刚刚才被地震震出来的！但这些，赵紫一点都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他们身下的岩石在颤动！
“待会我将这条树枝掷过去，只要在空中有了借力的物事，这样的距离阿晟一定能跃过去！”
文晟嗯了一声，蹲下身子，将身上的衣衫撕成一条条，绑在了赵紫身上。赵紫呆呆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文晟绑了一圈又一圈，不单单绑在赵紫身上，还绑在了自己身上。
“你……你干什么？”赵紫声音沙哑。
“我背你过去！”文晟说得理所当然，似乎从这里跃到对面的山洞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有傻子才会认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赵紫不是傻瓜，文晟也不是傻瓜！两人都明白，身在半空，多一份重量就是向死亡多迈了一步！
“快上来！”文晟蹲在他面前，稳重得像一座山。
身下树木摇摇欲坠，赵紫没有犹豫，伏到了文晟背上，揽住他脖子。文晟呼吸很轻，身体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