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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说也事已如此。”
“谁指望我尊敬他,谁就不应当这样搞。要是你这样搞,你就再也别来见我。”
“唉,”卢克叹气道,“你对别人就像鸽子,但对我却像狠心的暴君。”
“亲爱的卢克,这是你自己的过错。谁叫你来追我呢!你要追我,我就不能像我所希望的那样亲切地对待你。卢克,我健美的小伙子,你听我说吧。我现在很富了。即使我不能使我自己幸福,我却可以使我的朋友们幸福。你只要在街上走走,教区走走,你就可以看见许多姑娘比我美丽十倍,而且没有因为哭泣而把性格搞坏。看高点,去挑选你自己的意中人吧。一旦你跟哪个姑娘谈上了,我就去找她母亲谈。相信我,她们不会拒绝你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卢克说道,脸色变得通红,“要是我得不到你的爱,我也不想要你的钱。在你像我一样穷,甚至比我更穷的时候,我就是你的仆人。要是你宁愿当一个修士的情妇,而不愿当一个老实人的妻子,那你就不是我原来所想的那种妇人。让我们不怀恶意地分手吧。你可以在你要走的道路上寻找你的安慰。我看,在这条道路上还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找到过什么安慰。至于说我,我将打着光棍生,打着光棍死。再见吧,女主人。”
“再见吧,亲爱的卢克。愿上帝饶恕你对我说这种话。”
有好些天,玛格丽特是既渴望又害怕不久将和杰勒德会面。她寻思道:“他要回避一下,这我是不奇怪的。再说我也应当回避一下。”然而,他总会听说他当上了父亲,而想见见孩子的愿望将战胜一切。“并且,”那可怜的姑娘继续寻思道,“要是经过这次会面我不会伤心地死去,我想我总会比现在的境况更好些。”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还是没有音信。一种令人寒心的猜疑悄悄侵袭着她的心灵。假如他是故意不回来该怎么办呢?假如他跑去找那些冷酷的修士,而他们要他永远别再见她,又该怎么办呢?早在这之前,修院就已表明它对待忠实的情侣是像坟墓一样冷酷无情的。
一想到这,她就感到似乎再也活不下去了。
现在,她开始感到她的悲伤和担忧有时也搀杂着气愤的情绪。“他到底爱没爱过我?难道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说,便丢开我和自己的孩子吗?哼,倒是可怜的卢克更惦着我。”
正当她心情很坏的这个时候,贾尔斯忽然吼着走了进来。“我已经办妥了。我们的杰勒德当上了高达的教区神父。”
为了让读者们先心中有数,好来听听他介绍他如何完成了这件了不起的大事,我只消简略地描述一下这矮子的宫廷生活,也就足以满足需要了。在他去宫廷之前的几个月,他的智慧就已经开始萌芽。他自认为他的这个转变始于某个六月八号。那天,他一只手拉着晒衣场上绷得紧紧的一根绳子,在晾衣绳的对面摆动着玩。忽然,像有个什么东西啪地一下钻进了他的脑袋。嘿!从此聪明就像脱了缰的马似的奔跑起来。来到宫廷之后,他的机灵、说话的粗率,再加上他那大如洪钟的声音和矮小的个子,使得他成为一个实权派。要不是他是个侏儒,我担心人们早就把他送上了那不受欢迎的运动器械——绞架。年轻的勃艮第公爵夫人以及推定的王位继承人玛丽,都像各个时代显要的贵族夫人宠爱侏儒那样宠爱着这个矮子。宫廷诗人按六步韵律炮制了大量阿谀奉承的奶油往他背上泼,数量之多足以把巨人歌利亚泡在里面。他甚至把贾尔斯口授的一些顺口溜加以发展,美化或诗化。
在写给伊莱的一封信上就堆砌着这样一些不胜纷繁的啰唆话。话是这样的:
“高贵而尊荣的勃艮第玛丽公主的小小绅士,命我把他对宫廷生活的
不满和对田园生活的赞美加以诗化,见诸纸笔。我是小小绅士的十分爱戴
和尊崇他的仆人。”
但通过心灵和体力的一种巧妙的结合,这侏儒达到了自己的顶峰。事情是这样的。
在宫廷一次盛大的比武大会的前一天,他向公爵的巨人挑战,要他和他比赛气力。这一挑战使得最一本正经的人也笑了起来。大家都很想看看结果如何。
贾尔斯事先已叫人把一根很高的竿子立在地上,指定的时间一到,他便像只松鼠似的爬了上去,运用臂力使身体和竿子形成一个直角,并保持了一阵这个姿势,然后才飞速滑下来。见到这惊险的镜头,那高贵而尊荣的公主不禁尖叫了一声,用双手掩着面孔,以免看到她那袖珍赫克里斯摔死的惨状。
那巨人只爬了大约十英尺,便发愁地看看上面,又看看下面,最后只得满身大汗地爬下来,厚着脸皮为这事进行辩解。
“这不是矮子比我力气大,而是他个子小。”
观众们对这一辩解报以大声的嘲笑。事实是,矮子善于爬竿子,而巨人只善于为自己辩解。总而言之,贾尔斯肯定是用他自己的身体对他们的智力作了个正确的估计。
“得了,我的小伙子,”他说,“既然你这么讲,那么,只要你肯让我把你的眼睛蒙起来,我愿意和你比摔交。”
那巨人正因失败而感到难受,心想这下子可好了,他肯定能挽回自己的失败,便马上同意了这个挑战。
“夫人,”贾尔斯说道,“你看到那边那个瞎眼的参孙吗?只要我发个信号,他就会向我九十度鞠躬,并向我脱帽致敬。”
“既然他蒙上了眼睛,那怎么可能呢?”一位宫女问道。
“这是我的事了。”
“我愿为贾尔斯打赌。”公主说道。
人们下了好几个相反的赌注。贾尔斯朝巨人的胃部一击,他腰一弯(就等于鞠躬),帽子也掉了下来。
看到这绝妙的聪明表演,观众都高兴地叫了起来,贾尔斯便趁此逃之夭夭。那巨人刚一喘过气,并把眼睛上的蒙布解开,便赶紧追逐矮子。贾尔斯事先在墙上开了一个小门,只有他钻得过去,巨人无法钻过去。而且,他把那道门很巧妙地涂上了颜色,以至看起来很像是墙壁。他猛地把门打开,一头钻了进去,没留下丝毫痕迹,只是在这暗门的正面用大字写下了两行诗句:
“手脚长,块头大,头脑全无,
小个子,机灵鬼,把他打输。”
这以后,贾尔斯成了一个实力派。
现在就让他自己登台做一番介绍吧。
当他发现玛格丽特不相信这好消息,并对侏儒们是否真有能耐干预神圣教会的大事表示怀疑的时候,他便讲了如下一段故事:
“当公主像往常那样把我请到她的卧室,替她解闷的时候,我并不像往常那样高高兴兴,满口民间谚语,而是像铅块一样沉重乏味。
“她说:‘喂,你是怎么不舒服了?是病了吗?’我说:‘是有心病。’她说:“哎呀,你是在恋爱吧。”这时,有五个称之为宫女的厚脸皮娘们大声笑了起来。我说:‘既然我在宫里看到的女人都是这些货色,我还不至于那么发疯。’
“公主说道:‘得了,女士们,你们最好别惹他,他是个慷慨大方的矮子,调皮话他给的多,收回的少。’
“她继续追问道:‘说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告诉她,我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别人有时还信守诺言,而王公贵族从不信守诺言。
“她说:‘乖乖,你今天的箭可真射得高。’我对她说:‘不错,不过它们都射中了事实。’
“她说我这个人太厉害。不过,我最好不让她猜谜,而她也不宜回答我提出的谜。接着她说:‘夫人们,站远一些吧。你用不着害怕,只管说好了。’因为她看到我非常严肃认真。
“起先我颤抖了一下。要知道,公主可以丢开平易近人的样子而很快摆出威严的面孔,速度之快甚至超过她脱掉睡衣换上朝服。不过我把声音变得柔如蜂蜜地——你笑什么?——说道:‘夫人,您记得大约五年前的一件事吗?一天晚上,您和您不幸已故的母亲夏荷洛伊丝坐在一起。您弹着诗琴,她织着挂毡或类似的东西。您记得有一个英俊的青年走了进来——带着一位名叫玛格丽特·范·艾克的画家写的信吗?’
“她说她记得。她问道:‘是不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个子高高的年轻人?’
“我说:‘是的,夫人。他就是我哥哥。’
“你哥哥?’她惊奇地说道,一边像是周身打量了我一番——你笑什么?
“于是,我向她提起那天晚上她和杰勒德之间的谈话。她是多么主张给他一个主教的职位。但好心的伯爵夫人说:‘别性急,玛丽,他还太年轻。’不过,不管怎么说,她们两个的确都答应过要给他一个圣俸。‘然后,’我说道,‘他当神父已经很久了,至今也不见有什么圣俸。这就是我郁郁不乐的原因。’
“‘哎呀,’她说道,‘这倒不是我有意不给他。你所说的这些都是事实,而且还不仅是事实,我的确记得我亲爱的母亲对我说过:“要是我不在了,你得管管这事。”接着,她一边哭一边说道,‘唉,亲爱的妈妈,您的每个诺言都会兑现,都不会落空的。’
“我看见时机已经十分成熟,便赶紧说道:‘高达的教区神父上星期死了(当你向贵人讨恩的时候,你得对你所要求的东西的现状十分了解)。’
“‘那么,就像我是勃艮第和荷兰的王位继承人一样万无一失,’她说道,‘你哥哥也将万无一失地成为高达的教区神父。好贾尔斯,你别感谢我,而要感谢我的好母亲。我倒要感谢你给我机会做点事来作为对她的纪念。’她不是想起她的妈妈而哭起来了吗?她一哭怎能不使我也想起我所热爱的哥哥而哭鼻子呢?真没想到,我这样一个小鬼也能使王公贵族听听我的申诉,从而使我漂亮的哥哥成为高达的教区神父。唉,嫂嫂,这可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很美的神父庄园。一到春天,树丛里都是些山楂花。每年夏天,篱笆上都是玫瑰和野蔷薇。我知道那可怜的傻瓜喜欢什么。把这事交给我吧,你放心好了。”
矮子开始讲这故事的时候,先是在玛格丽特面前神气十足地走来走去,最后却被玛格丽特搂在怀里,因为她再也忍不住,便一把抓住他,热情地拥抱他。“啊,贾尔斯,”她红着脸一边吻他一边说道,“我真忍不住要抱抱你。你虽然身躯这么小,心灵却这么伟大。你是他的忠实朋友。祝福你!祝福你!既然有了这样一个安排,我们就会再见到他了。自从那天他大发雷霆走了以后,他还一直没露面呢。”
“天哪,这可真奇怪,”贾尔斯说道,“也许是他诅咒了两个浪子以后感到惭愧吧,因为不幸的是他们毕竟是他的骨肉兄弟。”
“你以为这是他藏起来的原因吗?”玛格丽特急切地说道。
“如果他真的藏了起来,我想就是这个原因了。不过,我可以叫人请鸣钟告示的人在城里寻找他。”
“不行。这可能会使他生气。”
“我才不管呢!难道能让高达没有教区神父,并让神父庄园荒着吗?”
玛格丽特暗中感到满意的是,贾尔斯果然叫人在鹿特丹和邻近的城市鸣钟宣布杰勒德为新的教区神父,并召唤他赶快上任。贾尔斯轻易地说服了玛格丽特。她真相信一两天之内杰勒德定会听到这个消息,走去领受这个圣俸。她亲自看了他的庄园,心想经过她的安排,这庄园将变得多么适合他的心意,而她又多么愿意尽力办好这个事。
然而,一天天过去了,杰勒德既没有回到鹿特丹,也没有去高达。贾尔斯很气恼,玛格丽特则既怨忿又伤心。她寻思道:“他以为我死了便跑了回来,而看见我还活着,便又返回意大利。他肯定是回意大利了。”
琼建议她征求一下高达隐士的看法。
“哼,他肯定已经死了。”
“原来那位可能死了。但那个岩洞从来不会久不住人的。高达总少不了有个隐士住在那里。”
玛格丽特再也不愿到高达去求见什么隐士。“他成天关在洞里能知道什么呢?也许还不如我知道得多。杰勒德肯定是回意大利去了。他埋怨我还活着。”
不久,有个特尔哥人带来了凯瑟琳的口信,说尽管别人一直没见到杰勒德,盖斯布雷克特最近却还见到过他。听到这消息以后,玛格丽特决定去看看遗留给她的房屋和财产,并把赖克特带到鹿特丹来。正如我们可以推测到的,她首先去看的是盖斯布雷克特。她走进他家的时候,他正在花园里,坐在一个装有轮子的椅子上休息。他用微弱的声音热情地向她打招呼。她问他八月五号以后是否真的见过杰勒德。他回答道:“他不再叫杰勒德,而是叫克莱门特修士。不错,我见过他。他来我家那天,我真是得福了。”
他开始用自己的话讲述他和克莱门特会见的经过。此外,他还告诉她说,克莱门特修士事后还承认,他揣着那张失踪的契据到特尔哥来是特意为了迫使他把田产归还给她,但发现他有心忏悔,便采取了别的办法。
“难道他不正是一个圣徒吗?他来是为了给你申冤,但申冤当中他还要设法挽救一个仇人的灵魂。”
她问他是否真的认出这就是杰勒德。他回答说:“我毫不怀疑他就是杰勒德。他和我一起呆了三天才暴露他的身份。你听我说说我感到多么羞愧,又该如何赞扬他吧。
“我对他说:‘田产物归原主了,我心里也感到轻松了一些。不过还有一个罪过纠缠着我,使我不得安宁。’于是我告诉他,我应他兄弟的要求写过一封假信。而我的职责本应当是制止他们这种行为。我说:‘那封信是拆散一对情侣的,在魔鬼的帮助下它起了丑恶的作用。田地和房产我还能归还,但那坏事是一干下就永远洗不掉了。’‘不,’他说,‘并不是永远洗不掉,而只是今生洗不掉。趁你还活着的时候赶快忏悔吧。’我说:‘我一定照办。不过上帝怎能饶恕这种事呢?若我是他的话,我就不肯饶恕。’
“‘他肯定会饶恕你的,’他说,‘因为他的宽恕精神十倍于我,而我都已经宽恕你了。’他发愣地看着我。这时,他轻声而微带颤抖地说道:‘盖斯布雷克特,你仔细看看我。我就是杰勒德,伊莱的儿子。’我瞧了又瞧,嘿,果真是杰勒德。我又羞愧又悔恨地跪倒在他的脚边,但他不让我跪。他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而我还这么年轻。就一个具体的罪过来说,这样做对你我双方都不合适。既然我不是什么圣人,我倒不想说,我宽恕你没有经过什么思想斗争。三天来我一直在忏悔;而在你家里这三天,我也一直是在祷告中度过的。我的确宽恕了你。’这些都是他的原话。”
玛格丽特感动得落泪,因为老人是用破碎而忏悔的声音向她谈到杰勒德这一未曾想到的品质的。老人继续说道:“他甚至还向我道了别。
“他说:‘我该做的已经做了。’我不忍心把他留下来,因为,尽管他这样慷慨地宽恕了我,看见我总不免使他痛苦。最后,他终于安详地离开了我的家。不管他到哪儿去,但愿一个临终老人的祝福永远伴随着他。啊,姑娘,每当我想到他的冤屈和不幸,以及你的冤屈和不幸,想到他的报复竟是拯救了我这污秽的灵魂,我就悔恨得肝胆欲裂,我的老花眼就日夜淌着眼泪。”
“盖斯布雷克特,”玛格丽特哭泣着说道,“既然他宽恕了你,我也宽恕你得了。木已成舟的事情也就算了。你今天告诉我的是我不惜走遍全世界也想听到的。市长大人,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现在就请你帮帮我这可怜的妇女吧。要晓得,我已经宽恕了你给我造成的不幸。”
她把发生的情况全告诉了他。“你要知道,”她说,“他们不会永远为他保留圣俸的。他很可能会失去这个机会,而使我们两人都伤心。”
“请把我的仆人叫来。”市长忽然来了劲头,大声说道。
他叫仆人拿来桌子和书写用具,然后亲自口授写给荷兰各主要城市市长一封公函,并给他的一位朋友,普鲁士某某权贵一封私信。他的文书和玛格丽特把信写好之后,由他亲笔签署。“好了,”他说道,“这事很快就会由可靠的信使传遍整个荷兰,远至瑞士的巴塞尔。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会使高达的教区神父来到他管辖的村庄。”
在新的希望鼓舞下,她走回家去,一边责怪自己竟不知对杰勒德感恩报德。“现在我得珍视我的财产了。”她说道。
她也下了决心,在她听到他亲口陈述要躲开的理由之前,不再责怪他当前的这一表现。
她从特尔哥回来之后不久又碰上了一个新的不幸。凯瑟琳(我不能不这样揣测)在那两个黑心肠的坏蛋被赶出家门的第二天,曾和他们悄悄会面。科内利斯跟她一道去特尔哥,靠她悄悄给钱过日子。但西布兰特宁愿留在鹿特丹。凯瑟琳离开之前曾向玛格丽特借了两个金安琪儿。“因为,”她说道,“我的全部金安琪儿都花光了。”玛格丽特很乐意把钱借给她或送给她,但她话刚出口便看出凯特脸上某种遗憾和难过的表情,也很快看出她的钱将落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