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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韩恺诧异地问了一句,「你大学不是毕业了吗?」
「嗨,三年前他——」
「二哥,我要喝水!」欧阳锐咳嗽一声,打断他们的话。
欧阳聪答应了一声,回身去拿冰水,韩恺转头看着欧阳锐,还是装作在看资料,耳朵却不知怎么红了,映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微微透明,上面的血脉都清晰可见,他真想象过去一样,揪着小孩儿的耳朵直接恶狠狠地咆哮:「你又闯什么祸了?」
「三年前怎么了?」他温和地间,「你二十岁,大学毕业,然后回国,想当员警,就报名申请参加训练营,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欧阳锐在心里排练了好几次才挂起无辜的笑脸:「说出来怕你笑话我,我父母本来还希望我多读一个学位,但是我自己不喜欢,觉得太难,就临阵脱逃了,回国了我有些后悔,所以当警察也是为了锻炼自己。因为警察是无路可退的,不容许我再逃避什么,尤其是特别行动组,你不是常说,我们是保护市民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吗?」
我爱上你,也是无路可退……
同样的,无路可进,这是一个死局,我踏入,我陷进去了,无论怎么样,终其一生,只能是用或明或暗的方式,和你纠缠不休。
「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韩恺虽然没有接受他的回答,但也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倒让欧阳聪大吃一惊,急忙说:「这个……这个,当然应该是我来招待客人。」
「哥,算了吧,就你那拌色拉的手艺,我被你养那么大都是奇迹了,我跟你说,现在社会男女平等,将来你娶不到老婆活该。」欧阳锐损了他几句,笑着说,「我们组长跟你开玩笑呢,以前他就说过,除非是他老婆,否则才不会做饭给别人吃。」
「小混蛋,我喂饱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了?」韩恺很自然地伸手去刮他的鼻子,欧阳锐敏捷地向后一躲,他却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坐在轮椅上,根本没躲过去,眼睁睁地看着韩恺的手指刮过来。却在他鼻尖上方停下,缩了回去。
就这么一个根本没碰到他的动作,已经让他眉心处有异样的痒痒的酥麻感觉,仿佛是他的手指真的刮了上来,不轻不重的落在鼻子上,肌肤碰到的温暖,手指微微的粗糙,还有那声充满了宠爱和无奈的『小混蛋』。
他使劲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脸:「不管怎么说,头儿你到我家来做客,没有让你做饭的道理,要么,我们出去吃,要么叫外卖吧。」
「欧阳。」韩恺微笑地看着他,「拒绝都变得这么拐弯抹角,真不像你了,你不想我留下,就直说嘛。」
欧阳锐避开他的目光,虽然他知道那里面没有一丝的怒气,只有跟从前一样的纵容和笑意,和他现在承载不起的深情。
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逼得我想维持原状都做不到……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做兄弟吗?我就只想做到这一点,而不是接受你施舍的感情啊!
「不说话啊?」韩恺煞有介事地弯下腰,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让欧阳锐的半身都处在自己的可控制范围内,这个暧昧的姿势再一次让欧阳锐的耳朵红了起来,他的下一句话更是让小孩儿心跳加快,「不敢说?我脸皮很厚的,你不说,我就真留下来了?」
「头儿,别开玩笑。」欧阳锐力撑着镇定说,拼命向后靠,轮椅都被他的动作差点带得失去了平衡向后一仰,幸亏韩恺用手撑住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这就走,记得喝汤,再见。」
韩恺走了之后的几分钟,欧阳锐一直呆呆地坐着,脑子里一团乱,欧阳聪看着他忽青忽白的脸,眨眨眼:「人都被你赶走了,那汤我是不是也倒进马桶算了?」
「你敢!」欧阳锐咆哮。
第八章
九月的城市,已经开始进入秋天,夏天浓绿的树荫现在慢慢转换成了金黄|色,一片一片地落下来,在地上堆积起薄薄的一层。
跟过去比起来,欧阳锐的日子过得平淡无波,每周三次复健,外出,剩下四天就安静待在家里写毕业论文,到最后论文寄出去了,等待导师的批覆,他更无聊了,就顺手帮欧阳聪处理一些实验数据,但欧阳聪问他愿意不愿意跟他一起去私人实验室工作的时候,他坚决地摇头。
「或者去美国也可以?」欧阳聪不勉强他,只是叹气,「下个月我无论如何得回去一趟了,有几个实验必须我在场,小锐,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下。」
欧阳锐报以开朗的笑:「没事的,二哥,你看我十七岁就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了,也好好的。」
「那时候你入水能游,出水能跳,比活虾蹦得还欢,大家当然放心了。」欧阳聪替他一封一封地写信去运动俱乐部取消预定和会员卡,不禁啧啧:「你过得还真充实,篮球,风帆,滑水,潜泳,野战……每年在这些上面花钱不少吧?」
「开玩笑,我是俱乐部的王牌会员,有时候还要做演示的,他们给我钱才对呢。」
欧阳锐得意洋洋地说,眉宇间一点看不出来他对目前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忧虑。
只是欧阳聪知道。他每夜都睡不好,噩梦始终缠绕着他,在梦里他也许忘记了自己已经瘫痪的事实,欢乐得跑跑跳跳,又或许是麻木瘫痪的肢体在梦里也始终困扰着他,让他无法解脱,总之,每夜他都能听见弟弟压抑的呼吸声,呻吟声,惊醒之后大口大口的喘气声,每天早上总是看见他一身冷汗,连睡衣都湿透了。
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多久?即使自己那边的事已经催得火急火燎,但真的可以让他一个人留下吗?
带着这样的忧虑,他推着弟弟下楼,今天又是复健的日子,上午他打算先带欧阳锐去一趟书店和超市,医生给制定的复健计划很严苛,很多病人都坚持不下来而要求缓行,但欧阳锐尽管每次都是满头大汗精疲力竭,却从来没有萌生退意。
大家都在等待奇迹吧,虽然可能奇迹永远不会出现。
刚到停车场,就看见韩恺从自己的车里下来,微笑着跟他们打招呼:「正好赶上,我还怕你们已经出门了呢。」
「组长你来干嘛?」欧阳锐脸色微变,冲口而出地问,口气很不好。
「好不容易等到一天休假,我来陪你去做复健。」韩恺很自然地说,「今天气色不错啊,先去哪里?我开车送你们。」
「喔,这就不必了,我给小锐定的车刚送到,想让他熟悉一下。」欧阳聪指指角落里停靠的一辆银灰色宝马,「你看,我不能一直待下去,以后总要他自己开车出门的,韩先生,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帮他问问这种特殊驾照是要怎么办理的?」
「好啊。」
「不用,我自己打电话问交通科的师兄。」欧阳锐飞快地拒绝。
「行了,你交通科的师兄都被你飞车多年给吓坏了,没人担保哪还敢给你发驾照。」韩恺看欧阳聪推着轮椅走到车边,过去帮忙打开车门,刚要弯下腰抱住欧阳锐就被他推开,眉眼间满满的不悦和倔强:「我自己可以!」
「是啊,韩先生,让他自己来吧。」
韩恺只好退后一步,看着小孩儿吃力地伸手抓住车里的扶手,用双臂的力气把整个身体吊了起来,砰地一声重重地挪到座椅上,喘了口气,松开扶手,弯腰用手把两条丝毫不能动弹的腿给搬进车厢里放好,系上安全带,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抬起头,胜利地对欧阳聪比个V字:「怎么样?」
「唔,很好!」欧阳聪鼓励地举起大拇指,「等你考过驾照,这车就算我送你的礼物。」
「啊,你不如买个冰淇淋甜筒给我吧。」欧阳锐抱怨着。
「你当你还三岁喔?」欧阳聪坐上前面的驾驶座,看着面前为残障人士特制的控制板,搓了搓手指,「韩先生,你开车跟着我们就好了,放心,我开得很慢。」
「我搭车去就好。」
欧阳锐看见韩恺拉开另一边的车门要坐进来,浑身的毛都乍了,拍打着前座:「哥!我要坐前面!」
「嗯?」欧阳聪不明白地回头,「挪来挪去的,你锻炼啊?」
「不是……我想仔细看看你怎么开车的。」欧阳锐声音越说越低,看见了韩恺无奈的双眼。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躲开我吗?小混蛋?
「好吧,你坐前面。」韩恺把装到车后备箱的轮椅又给他拿了下来,耐心地展开推到车边,等他再度费劲地从里面用双臂使力把自己给挪出来,然后自己还是忍不住蹲下帮他把脚放好位置。
小孩儿还穿着以前最常穿的轻便运动鞋,韩恺还记得有一次练习近身搏斗,欧阳锐就是穿着这双鞋一脚踹翻了自己,然后得意地哈哈大笑『耶耶!我打败你了!』。
那迎面而来的一脚,狠,准,快,高高抬起。腿的角度近乎跆拳道里的下劈,充满了力量,就像当时的欧阳锐一样,漂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他只是觉得这小混蛋还真敢下手,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穿着同样的鞋,这么静静地坐着,而能踢出那样强悍有力一脚的双腿变得一动都不能动。
「谢谢。」头上传来欧阳锐别扭的道谢声,似乎在催促他赶快放开自己,韩恺的心神回到了现实,抬头笑着说:「我帮你系好鞋带。」
变故,就发生在他低头的一瞬间。
韩恺陡然心生警觉,一股凌冽的煞气就在身边不远突然出现,他敏锐地抬头,手刚刚摸到腰间的枪套,就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停车场的柱子后面响起:「都别动,欧阳聪,把手放到我看得见的地方。」
韩恺惊出一身冷汗,微微地侧过眼睛,看到左方出现了一个身材高挑的黑衣男子,右手搭着件风衣,风衣下露出黑洞洞的枪口,这个男人是谁?难道是针对自己而来的?!
「大哥?!」他还没想完,头上的欧阳锐就惊讶地叫了起来,「怎么是你?你想干什么?」
相对起来,坐在驾驶座上的欧阳聪却很镇定,笑着说:「小锐,大哥跟你开玩笑呢,不知道从哪里买的仿真枪,还挺像的。难道大哥你也学小锐,想当警察了?」
黑衣男子的左手持着一本证件,利落地翻开,银色徽章闪着锐利的光芒,封面上四个缩写的字母让韩恺和欧阳锐大吃一惊:ICPO。
国际刑警……
「我追踪李方诺的贩毒网络已经一年半了,没有想到。原来深藏幕后,一直是个谜的贩毒集团第四号人物,竟然是你,欧阳聪。」
韩恺感到欧阳锐紧张起来,他的手放在小孩儿腿上,轻轻按了一下,示意他别冲动,出现的突发状况扑朔迷离,他一时分不清到底该相信哪一边,此时行动势必是不明智的,何况还被枪口遥遥指着。
「大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欧阳聪苦笑,双手放在残疾人专用的驾驶仪器盘上,「那么多年没见了,一见面就开玩笑,别闹了。你不是一直在当旅游杂志的外派记者吗?怎么又变成国际刑警了。」
黑衣男子慢慢地走近,韩恺得以把他的面容看清楚,的确和欧阳兄弟长得有几分相似,但黝黑的面容带着不可错认的锐气,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刀,真正见过血光,淬炼得锋利无比。
「我也没有想到,会是你。」
「你要我相信你来了这里之后,见的那几个人都是巧合吗?」黑衣男子冷笑,「本市的贩毒网络辐射到整个东亚,现在被掐断了两条运输道路,正是各大势力重新洗牌的好机会,所以你就趁着小锐受伤的机会来了,想替李方诺打开市场,不是吗?」
他飞快地看了坐在轮椅上目瞪口呆的欧阳锐和蹲在他脚下的韩恺一眼,又把注意力转向欧阳聪:「我从一个监视点的录像数据里发现了你,还以为是巧合,但是第二次,我就知道,我骗不了自己,你,就是李方诺背后一直没出现的四号。你不是说你毕业之后在一家私人实验室做研究吗?研究什么?冰毒是怎么制成的?」
欧阳聪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大哥,请你不要侮辱我的工作。」
「那你也别侮辱我的智商。」黑衣男子依旧冷静,只是咬紧了牙关,枪口始终对准欧阳聪,「你要不要跟小锐说说,在他住院的时候,你每天晚上都去干什么,嗯?」
欧阳锐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韩恺不放心地抬头看他一眼,安抚地按着他的双腿。
「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欧阳聪很无奈地说,「我有一些朋友,他们也托我办点事,见几个人,如果中间有什么误会的话,我可以跟你去说清楚。」
「好,我也希望只是个误会,如果要自首的话,现在还来得及。」黑衣男子把枪口摆了摆,「正好特别行动组的韩组长在这里,我们可以一起去警局。」
欧阳聪叹了口气:「好吧,我们一起去。」
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就在大家的神经稍稍放松的一霎那,欧阳聪的左手忽然不引人注意地一动,在仪器盘上不知按了什么,然后一脚踩下油门,汽车发出一声尖利的轮胎摩擦音,猛地向右一拐避开子弹,欧阳锐的轮椅就停在左边的车门附近,被甩动的车尾给撞得一下子飞了出去。
「小锐!」韩恺见势不妙,千钧一发的时候拦腰一把抱起欧阳锐,侧身翻了出去,连着滚动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单臂撑地,护住怀里的人,右手拔出手枪,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在他行动的时候枪声也响了,接连几发都打在车身和轮胎上,却被事先装好的防弹装甲给挡了下来,那辆银灰色宝马东倒西歪地带着弹痕以最高速冲出了停车场,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汽车加速的尖啸声在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里回响,几粒弹壳落到地上,弹出清脆的声音。
欧阳锐被最后的声音惊得颤抖了一下,他当然明白这声音代表着什么,惶恐不安地探头望出去,汽车已经不见了,自己多年不见的大哥站在那里,脸色平静,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愤怒和悲哀。
如果他能动,早就一跃而起抓住大哥的领子问个清楚了,为什么他忽然变成了国际刑警?又为什么自己的二哥忽然变成了贩毒集团的人?他竟然对着二哥开枪……而对自己那么体贴照顾的二哥,刚才逃跑时候的那霎那,又何尝顾过自己的安全……
无能为力……无能为力……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连自己避开危险都做不到,他的腿不能动,他只有坐在轮椅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哥对自己的二哥开枪,眼睁睁地看着二哥开车把自己撞开……
自受伤以来,欧阳锐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感受过这样的痛苦,他的手指死死抓住停车场粗糙的地面,磨得出血了也浑然不知。
韩恺始终盯着黑衣男子,直到看见他收起了枪,向他正面出示证件:「国际刑警亚洲部缉毒司,欧阳勤。」
证件无误,韩恺松了一口气,收枪的同时把欧阳锐扶了坐起来:「小锐,伤到哪里没有?」
欧阳锐无言地摇头,想推开他,却被韩恺牢牢揽住:「别闹,我先送你回家。」
他还是不说话,黑亮的眼睛沉默地看着欧阳勤,后者收起证件,向他走过来,伸出手:「小锐,很久不见了。」
「二哥的事,是真的吗?」欧阳锐没有理会大哥伸出的手。
「我也不希望是真的,但是你看……」欧阳勤望向地上被撞得歪七扭八的轮椅。
欧阳锐当然也看见了,他咬住嘴唇,很久不发一言,最后还是韩恺打破了沉默,温柔地说:「小锐,我等会去给你买个新的。」
「不用,店里会送货上门。」
「那好,我先抱你上去,你忍着点?」知道小孩儿现在不知为什么很抗拒自己的肢体接触,但目前的情况,只有让他抱回去。
他刚把手臂插到欧阳锐身下想抱起他的膝弯,就被欧阳锐狠命地推开:「不用!」
「小锐,你就这样对待别人的好意吗?」欧阳勤皱起眉头,说话的语气很冷,「还像小孩子一样,只会任性胡闹,你总要接受现实的,也不想想看,如果没有人帮你,你是不是就要在这里坐到上帝出现?还是你打算自己爬着回家?」
这句话太伤人了,韩恺清楚地感觉到小孩的身体颤抖了起来,他不顾欧阳锐的拼命挣扎,半跪在地上。直接把他搂进怀里,紧紧的,不给他一点躲避的空间,用自己的怀抱平息他的伤痛。
「头儿,麻烦你送我去残障人士专门店,去买个新轮椅。」放弃地停止了推拒,欧阳锐的声音带着深藏的愤怒与委屈,「作为疑犯欧阳聪在本地逗留期间的居住场所,我家显然是被搜查的重点,十四层A座,大哥你请便,哦对了,我的计算机开机密码是苏氨酸分子式换算穆尔斯电码用埃利特方程二次反序整合,别算错了,三次错误就自动格盘,到时候你可别说我湮灭证据。」
他从韩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