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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目穷 上-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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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来遥不可及的星光如今被禁锢在身下,而这个向来强硬无与匹敌的星君,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脆弱,双手反绑背上,绳索都勒入衣物,勾勒出青稚的身躯。 
      千里眼抬起了压制他颈项的手掌,未待开阳移动,竟就此咬了下去。 
      “啊呀!!”开阳吃疼挣扎,岂料却被千里眼强压在地上,身上有捆仙绳所阻,他不能动弹分毫。“你这个睚眦必报的小气家夥!!”他以为对方是在报复手腕之仇,岂料对方一松口,竟将他像串烤肥鹅般翻了过来。 

      对上那双深邃得如同幽都夜黑的眸子,开阳不觉一栗。 
      两手摁住肩膀上如同铁钳,他居然不晓得看上去瘦巴巴的千里眼居然有如此神力。但他一向倨傲,岂能容忍被他人压迫,顿时恼羞成怒,喝道:“你放开我!!” 
      千里眼无视他的怒火,冷道:“星君恕罪,末将法力低微,无能解开捆仙绳。” 
      开阳只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开。 
      “那你给我滚开!” 
      “末将本来就是个趁人之危、心术不正的卑鄙小人,星君不是早便知晓了吗?” 
      开阳闻言顿时一阵错愕,他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著千里眼,透过那张冷漠的面具,突然地,他从这高瘦的男人身上,看到了孤独的悲伤。 
      明明得势在手,但这个男人,眼睛里却没有半点欢愉,施压的双臂微微地颤抖,连呼吸的起伏都似带上了艰难。 
      “离娄?你……怎麽了?” 
      开阳困惑地轻问却像雷鸣般震醒了千里眼。 
      他顿住了,然後仔细地凝视著开阳,虽是十岁孩童的皮囊,但那倨傲的星魂在他的眼中如此清晰。 
      他居然……前一刻,他居然想要撕裂这副躯体,将这颗火热的星魂据为己有。 
      原来,这颗星辰,他已追目千万年,那视线从探究,到欣赏,如今,已孑然变味,只是他自己不知而已。 
      看著别人的棋局,却不知,原来自己早已在万之年前,在遇到为轩辕指点迷途的青年那刻起,便已踏入一盘死局。 
      “呵呵……末将大概……是疯了吧?……” 
      千里眼咳咳地笑了起来,可,这是笑吗?开阳皱起眉,适才的冒犯已变得无关紧要,因为眼前的男人,明明一脸想哭的表情,可仍旧从胸腔震出一阵阵笑声。 
      他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麽,可眼前突然一黑,原来是千里眼抬手按住了他的双目,只听那男人低沈得几乎沙哑的声音在说话:“开阳……武曲星君……末将离娄……适才逾规了……还望见谅……往後……星君私行下凡时……记得小心莫要让帝君知晓……末将……不会再……”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也越来越近,许是目不能视之故,开阳感观更觉敏锐。 
      忽然唇上贴来一片冷冷的,有些干燥柔软的物事,开阳未及反应过来,眼前已重复光明,刺目的光亮下,他只来得及看到千里眼离去的高瘦背影,他突然有种错觉,这个总是容忍坚韧的男人,再也不会回来。 

      “离娄!!你给我回来!!离娄!!你敢给我走?!给我站住!!” 
      可任他如何叫喊,千里眼离开的脚步亦不曾停滞半分,他踏出了星殿大门,终於停了。却仍是没有会回头,只慢慢伸手,将大门在自己的背後轰然关上,截断了落在开阳脸上的最後一扇光芒,同时,也截断了两道炽热得似要烧焦他背脊的视线。 

      那一刻,他像虚脱了般,好艰难,才能让身躯如平日那般挺直。 
      却在抬目的瞬间,看到在殿门旁站立的贪狼星君。 
      他来,想必是要为开阳解开捆仙绳。 
      千里眼看著天枢,高大的身影被阳光拉长落在玉石壁上,屹而不动,仿佛在这里早已站了许久。 
      他问:“贪狼星君为何不阻止末将逞凶?” 
      即使不久前发生了雷兽闯天,巨门堕妖之事,天枢那冷峻面上仍未见半分动摇,可也或许,只是看不见罢了。 
      天枢并未动怒,只淡然说道:“本君相信,你不会伤害开阳。” 
      千里眼拳头一紧,这话淡薄如絮,听入耳中,砸入心房,仿佛是隆隆滚木。 
      他不再停留,向天枢略一拱手,腾云而去。 
      贪狼星君抬目看著空中缥缈身影,待再看不清时,方才微微摇头,转身伸手推开殿门,释放了殿内震耳欲聋的吼叫:“离娄!!──” 
       第十六章 不周洞中悉幻象,雪皑兀峰孤桃影 
      天域何其大? 
      仅帝宫便是纵横八百里广,更莫论千丈天河宽,万顷天外天。 
      如非有意相访,便是仙家之间亦百年难见一面。故此常有帝君举瑶池一宴,便是籍意让众仙相聚,免得太过疏离。 
      若对方有心不见,偏又去寻,自是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上千倍。 
      开阳在天殿阶前已坐了一天一夜,前时巨门星君破魂天劫已渡,与黑狼妖重归妖域,他便放下心来,再回天庭欲寻那千里眼将那日之事问个明白。 
      可他翻遍天庭,却始终找不到千里眼。 
      自家府宅,殿前天阶。开阳发现,相处至今,除了受帝君意旨办差,千里眼竟从不曾离开这短短几十里之间的距离。 
      如今他走出去了,而他会在什麽地方,自己竟是茫无头绪。 
      问过众仙家,也是没有一位知晓。心里不禁戚然,千里眼在这里,原居然连一个像样的、知道他心思的友朋亦无。 
      这般冷漠如坟的孤寂中,他是如何漠渡万年的时间? 
      开阳坐在千里眼平素总是坐著的位置上,伸手抚摸冰冷的白玉殿阶,那凉得刺手的冰冷,慢慢渗入身体,钻进心脏,居然,冻得让人生痛。 
      想起那人绝决地说,以後再也不会向天帝告呈自己私下凡间之举。 
      他居然,并不感到高兴,反而,心里空落,怅然若失。 
      总是在背後凝视的讨厌视线要消失了。再也……不会停留在自己身上。 
      “混帐的……小人……千里眼……小肚鸡肠……心胸狭窄……混蛋!!”嘟囔著突然爆发的一声怒吼,把躲在一旁的顺风耳给震得滚了出来。 
      开阳瞪著圆滚滚的、一脸讨好笑容的顺风耳,皱眉喝道:“本君心情正恶,莫要在此碍眼!!否则把你这家夥当成球儿踢!!” 
      顺风耳当真无辜,他不过是路过罢了,这几日不见千里眼,此刻又见殿阶上坐了一人,还道是他,便过来看看,岂料遇上了性情暴烈的武曲星君,一顿排头,吃不了,兜著走。 

      他连忙爬起身,见开阳已不理会他,继续坐了那位子似乎在等什麽人,便边走边嘀嘀咕咕:“什麽嘛……这位子可是千里眼的,星君大人来凑什麽热闹……真是……” 
      “你说什麽?!” 
      眼前红光一晃,刚才还坐得老远的少年已闪身挡在他面前,顺风耳顿时吓得跌坐在地,开阳一把将他揪起,喝道:“你知道离娄在哪?!” 
      “离娄是谁?” 
      见顺风耳不知所问,开阳这才想起千里眼说过,这天界只有他与帝君知晓他的名字,当时也没在意,可如今看来,连与他同登仙界的顺风耳亦不知他名,便是说,在这仙庭之上,纵有大罗诸仙三百六十,也从不曾有一位,出言唤过他的名字…… 

      心口突然堵得难受。 
      开阳慢慢松手,顺风耳掉回地上,趁他失神之际连滚带爬地逃了去。 
      抬头看了漫天飞舞的云絮,他知道再怎麽坐著,也不会见到千里眼。只要他不想见他,不需要门扉,也可以拒绝他。 
      如今他身负寻珠之责,这个凡身,也不可在天庭逗留太久。 
      开阳轻叹一声,再看了一眼那没有了男人高瘦倒影的殿阶,转身催动云涌,下凡去了。 
       
      天上一天,地上百年,他这一阵逗留,人间已过百年光景。 
      物是人非,那位做面人的好心伯父早已过世,幸好开阳走前嘱四值功曹好生照顾,故而这老人在开阳走後安享百年之寿,终得善果。 
      开阳从怀里掏出乾坤袋,此物本为天璇巨门星君所有,乃是他临入妖域时交与开阳,道之前有缘觅得五色玄石,可以此为基,炼出神珠。 
      须知天地间有五金、八石、三黄。八石者,乃以玄石为尊,集天地灵气所成,几不可觅。玄石炼丹,非但有长生不老神效,更有飞仙入道。若觅得五行为根的玄石,再炼之,其力不可估量。 

      要炼这五色玄石,便要用藏於不周山中,女娲补天炼石时所用的玄武炼石炉。 
      可惜当日天璇只觅得玄石,丹炉却失之交臂。 
      故开阳落到凡间,第一件事,便是去探不周山。 
      何谓不周?不,乃否定之意;周,乃完整之解。山名不周,便是缺整之喻,相传当年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天柱。柱倒天倾,乃成凡间通天之径。 
      不周山上有守山天兽,凶猛非常。 
      开阳自然早有准备,他先是用帕捂了口鼻,从怀里扒出一扎墨绿线香,两指一弹,便将香头点起。这看来平白无奇的线香点燃後渐渐散出一种幽香,此香幽远而漫,虽远不淡,小小一扎,竟能覆盖整个山头。 

      片刻後,这不周山上众生共眠,便连那些凶猛的天兽亦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开阳一路上山,路旁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头头望天!兽,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烧去大半的线香,不禁咋舌,摇光的东西果然厉害啊!以前曾听他说过,从哪里弄来了神人难敌的醍醐迷香,便在离开天界前到摇光殿里翻了出来。 

      这玩意儿怕是得来不易,摇光藏得可深,都收到枕头底下去了,也不知他想用在何人身上?破军煞星的心思谁能知晓…… 
      不过这种害人的东西还是赶快用掉的好,只是若让摇光回来发现他好自珍藏的东西不见了──呃。 
      开阳甩掉脑里那张修罗般的美玉脸蛋,攀到山後玄洞之外。 
      据天璇所言,这洞内有一口青铜古镜,乃是上古神物,化出虚幻镜像,以惑入洞者。 
      开阳倒是满不在乎,既知是假,又岂会被其所惑? 
      反正无论遇到谁人,只要不管不顾,直接走过便是。 
      他打定主意,抬脚就进了山洞。 
      洞内一阵光影闪烁,立时便出现了虚幻景象。开阳嗤笑,还真是说到便到。 
      眼前是天殿神宫,自己居然便坐在帝君宝座之上,座下一众仙家低首垂眉,恭敬而立,便连那平日恶形恶状的天枢也垂手一旁,不敢造次。 
      看得这般景象,开阳非但没有半分欢喜,反而如坐针砧,浑身的不自在,只见他一跃而起跳落帝座,骂骂咧咧地叫道:“开什麽玩笑?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位子谁要坐?!” 

      言罢头也不回地迈腿大步离去。 
      权势贪欲,古来就有,利之所终,只为至尊宝座。可惜开阳自在惯了,若当真让他坐那天帝尊位,还岂能消遥,自然是撒腿便走了。 
      天庭景象瞬即扭曲隐去,光明再现,竟是大千尘世下,长安李氏一家的门口。里面灯火辉煌,仍是热闹富贵之像,但百年将过,很快这个受星君垂青的李氏一家就要没落。 

      开阳忍不住迈前一步,若是再施点拨,他们便能再有百年福荫。 
      然而…… 
      “……天道循环,自有其理,轻率而行,纵有善德,难逃恶果……” 
      熟悉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开阳望而兴叹,那家夥,实在可恶!即使不见了踪影,还能对他如此影响。 
      只不过……便是因己之轻率鲁莽,常让那家夥承受不必之苦。 
      “唉……”开阳轻叹一声,遂转身踏开,无视那被狂风吹落的大红灯笼,侧向离去。 
      绕过李宅,幻象再度消失,此刻四周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再光芒展时,莫名已站在一座屹於众山之颠的峰顶上。 
      光秃秃的山峰上,突兀地长了一棵桃树。这棵桃树并未像平常果树一般蓬勃伸展,只长得高了些,干直枝挺地向天而昂。稀稀落落的披针叶儿疏懒地挂在枝桠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开阳正是奇怪,却见那桃树侧,悬崖边缘,高瘦的男人便坐在那儿。 
      即使背对著他,开阳仍能一眼认出──千里眼?! 
      他为何在此? 
      远处山峦起伏,深山之中人迹罕至,只偶尔有孤鹰鸣啸,回音荡荡,这寂寥,仿佛已存在了亿万年。 
      峰顶高耸入云,终年冰冷如冬,大约是不久前落了一场霜雪,地面雪皑如银。而那个男人就这样坐在雪里面,也不知是多久,肩膀和头顶都积著厚厚的白雪,连高瘦的身躯也都陷在了雪中。 

      开阳愣愣地站在他身後,仿佛就这样看著时光流逝,雪融春至,男人却仍是坐在同样的位置,看著同一个方向。 
      他的背影如此孤单,就像他身後那棵峰顶上唯一的桃树。桃树静静地挺立著,山麓下一片春意却无法感染它,卷嫩的绿芽冻在枝隙上,仿佛在等待著谁来靠近,为它拨走凝固的冷霜。然而这峰顶实在太高,连最强壮的苍鹰也只能盘旋在缭绕的云下,根本不会有鸟儿会飞近,在枝上稍作停留。 

      在这里,除了风动、雪融,再无声息…… 
      开阳一阵茫然。离娄他,有神目千里,看尽人间极乐,生离死别,其实,却从不曾真正感受过,亦从来不曾明白,何谓欢愉,何谓悲哀。 
      所以,他总是那样的笨拙。便像从小就关在屋中熟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的孩童,他悉知沧浪之水,濯缨濯足,却不知晓,有水如沧,当在夏日,赤身跃入,寻那般浑身清凉的乐趣。 

      明知道那不过是虚假的幻象,但此刻,心却难以抑止地抽疼。 
      “混帐……离娄。” 
      什麽女娲炼石炉,什麽五色天玄石,此刻不再重要,他只想快些找到那个将千万年的孤独静静收藏的男人。 
      开阳最後看了一眼桃树下的背影,猛一转身,往後奔去。 
      雪峰的幻象在他身後逐渐消失,突然刺目的亮光暴起,随即一切恢复成常,开阳睁眼一看,原来自己一直便站在洞中,面前一面青铜古镜,幻象在镜面下收纳而渺。 
      他看到了镜後,一个碧绿精巧,遍体流有玄武镌纹的炼石炉。 
       尾声 
      若你想寻一人,偏是那人避而不见,当如何是好? 
      既然遍寻不获,不如让他回头来找! 
      天帝看著殿下议论纷纷的众家仙人,只觉得这百年来,他的头疼从未间断。 
      殿前站著一位面色不善的黄衣神人,天帝咳嗽一声,问道:“司命真君,凡间如今方至白露,离腊月二十三尚有许些时日吧?” 
      这位神人正是司命真君灶王爷,每年腊月二十三,灶君晦日归天,向帝君秉呈凡人善恶。但如今时辰未到,他却早早上天,却未知所为何故? 
      只见灶君两手一伸,双掌各变出两个罐子,一口墨色紫金,一口玉白光洁,帝君低头一看,见玉白罐子里盈满圆润的豆子,至於紫金罐子,倒是一颗也没有。 
      闻那灶君道:“陛下,臣手中这两罐,一为善罐,一为恶罐,凡人为善作恶,均由臣以豆为数,仔细记录。” 
      帝君见他左手上那口紫金恶罐空无一物,笑道:“善罐满承,恶罐为空,不是挺好麽?” 
      灶君冷道:“这恶罐空无一物并非因凡人向善无以为恶,乃是有人将这紫金罐里的豆粒全倒进白玉罐中!!”本来恶罐即将盈满,却不料一下子全变成了善果,怎不叫那灶君气得七窍生烟?! 

      “何人如此大胆?!” 
      灶君嘴角一抽:“武曲星君。” 
      他话音刚落,身後有四位威风凛凛的武将神人排众而出,这四位分别披挂青、白、朱、黑四色盔甲,就听他们高声齐禀:“臣等亦要状告武曲星君!!” 
      天帝扫了一眼,叹道:“不知四方神君要告些什麽?” 
      四方神君,乃是青龙孟章神君、白虎监兵神君、朱雀陵光神君、玄武执明神君。 
      为首青盔青甲的孟章神君拱手言道:“陛下,臣等乃军中司神,专事军容列阵,庇护将士。如今虽说是太平盛世,但凡人军务亦未废弛,常有操练,偏那武曲星君总来军中捣乱,烧毁四象旌旗,移山倒林,扰乱战营,打击军中士气,实在可恶!!” 

      他说得气愤填膺,旁边三位武将神君亦连连点头,脸上表情看来大概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紧随其後,四渎龙神、五方真君、六丁六甲纷纷上前,所言种种,竟都是受那位武曲星君所祸,虽多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恶,但三不五时,显然是心血来潮的骚扰,实在让他们苦不堪言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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