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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传-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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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逢着军事问题,大多会和高力士单独商量,在他的心理上,以为高力士是一个知兵者,因为他发动玄武门兵变而取皇位,高力士是主谋者之一,也是他最重要的助手,四十余年来,最初的观念未变。

不过,当军事问题告了一段落时,皇帝却被贵妃的睡姿所吸引了,他移身看着。

高力士含笑行礼,先退了。

皇帝蹑足走到她身边,看睡着的贵妃,鬓边有微汗,于是,他轻轻地为她解开衣带,敞开外衣。

她翻侧了一下,没有醒。皇帝看着她白皙的颈项,再看轮廓线条,她的耳根及鼻子,嘴唇,下巴,都有柔和美——十多年了,她依然如昔,身子稍为丰腴了一些,但在李隆基心目中,觉得这更宜人——他想了:抱住瘦的谢阿蛮时,轻灵,很有趣,如偎小鸟,谢阿蛮伏在自己身上时,如一只青蛙,也有趣。至于虢国夫人,长身玉立,骨肉停匀,和阿蛮完全不同,和贵妃也少有相似的,虢国夫人有一股恣放的气焰,为杨玉环所缺少的,可是,在李隆基的直观感应中,虢国夫人比较硬性,不若贵妃的圆浑,他以为圆浑应该是美的正宗。于是,他又想到温泉中,贵妃的身体线条,即使当年,比现时较瘦时也是圆浑的……

于是,他再回想虢国夫人,艳丽,挺秀和娇馨,但在温泉池水中,停匀之美,又似乎稍逊于圆浑。

意念流转之间,他忘情地发出了笑声。

杨贵妃醒了,她懒散迷朦地叫了一声三郎,稍后,她似乎体察到自己是怎样睡着的,倏地坐了起来,看左右,皇帝于忽然间精力充沛,揽住她说:“高力士已走了,我们讲话时,你睡着了。”

“哦,好热!”她的面颊偎着皇帝。

——十多年了,他们仍然有似新婚式的情爱。

三日之后,安禄山辞朝了,这位爵东平郡王,兼领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的胡将,是大唐广大的北方地区的长城,他太重要,在京师,不能留得太久。

皇帝命杨国忠送行设饯——李林甫是有气派的,他只受安禄山的辞行而并不相送。安禄山有骄气,可是,对李林甫,他是有所惮而恭敬的,朝中人物,也只有李林甫的尊威才能压得住这员胡将。

在安禄山走后的又次日,李林甫于大朝仪中,忽然提出了蜀中军事问题,蜀人亟盼杨国忠赴镇区处,李林甫以首席宰相的地位奏请如蜀人所请,遣杨国忠赴剑南。李林甫以最冠冕和为国家边事的重要理由奏请。此奏,突如其来,杨国忠虽然广布眼线,但在李林甫提出之前,却一些也不曾风闻——他完全没有估计到李林甫会这样快以及用这样的方式排挤自己出朝。

皇帝也感到错愕,皇帝认为杨国忠并非知兵之人,派他去是否有用?不过,杨国忠既兼领剑南节度使,在法理上,是责无旁贷的,虽然如此,皇帝还是问杨国忠本人的意见。

在大朝日的朝堂上,遥领剑南节度使的杨国忠明白自己是无可能辞的,他一辞,便会被李林甫预布的人交相责难。再者,一辞,对他的体面也大有损害,人们必然以为他惮远役和心怯,那末,自己的政治前途就黯淡了。

于是,聪明的杨国忠,在突发事件的第一时间,立刻作了欣然接受的表示。并且,坦率地说明自己对理郡治兵之事,并不擅长,当先向宰相请示机宜,尊奉原则而做。

李林甫估计杨国忠会设法铸词而辞的,料不到他竟一步弯路都不走,直接接受,这使得李林甫布下的棋子失去了作用。

大朝散后,杨国忠到宰相公廨,以一贯的恭敬态度,向李林甫请示机宜——杨国忠自出仕以来,对李林甫一直以晚辈身份自居。

官场上,即使敌对,在面子没有撕破之前,总是维持亲切的表面关系的。李林甫很会做,他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与作法,和杨国忠讨论了半个多时辰,仍然兴致很好的样子,这使杨国忠着急,因为他于退朝时就派人约好了虢国夫人。向宰相请示,他认为只是敷衍性的,料不到时间一直拖延下去。幸而,另一位宰相陈希烈有急件要请示,杨国忠便借故告辞。他匆匆转入自己的公廨,处分了两宗与当前人事有关的事,便自侧门走出,乘车赴虢国夫人之约。他说了经过,请虢国夫人立刻去见贵妃求助,他说明自己当于午后,皇帝午睡醒时入宫。他再三嘱咐虢国夫人,立刻入宫,赶在午餐时请贵妃为自己设法,将自己留下。

虢国夫人对杨国忠的事,总是最尽心的,她以时间已迫,骑马入宫,但她到时,皇帝和贵妃已入餐厅了。

宫中侍从,没有一人不知道虢国夫人的特殊地位,虽无明令,但决无人阻延她入宫的,甚至,她在苑中骑马也不受干涉,因为皇帝曾特准过一次,侍从们就援例了。

她直入餐厅,使杨贵妃有意外感,问她何以突然而来。

“我今天起身早,闷着,赶来和你们一起吃饭,贵妃娘子,恕小妹不曾先请!”她依然恣肆地,笑谑地。

“小阿姨来,总是随时欢迎的,是不是?”杨贵妃也谑说,她是讽皇帝的,不过,在说了这句话后,她又正经地说:“花花,我们也正谈到你,三郎说,国忠和你,一男一女,是我们杨氏一族中出色的人才!”

“那样说,皇上置贵妃娘子于何地呢?”她问皇帝。

“她已是贵妃,自然是例外的。”皇帝也笑着,“国忠要去巴蜀,区处军事了,贵妃说他不知兵!”

“国忠从来没在军事上有过经历,怎么要他去区处军事呢?”虢国夫人是敏锐的,立刻把握机会直接发言。

“他没有治军经验,但他有才能,他去,至少不会比别人差,何况,他又遥领着剑南节度使,这是他本分的事,”皇帝饮了一口清酒,“只是,朝廷需要他,他管的事极多,一走开,怕没人能好好代处!”

“那会两头都不着实了!”杨贵妃也直接发言了:“如果他到巴蜀弄不好,打败仗,朝中别人接他不行的话,岂不大坏?”

她稍顿,忽然问:“三郎,国忠真的能干?”

“他能干,做事敏捷和正确,简直无人可以相比,他兼了几十个职,依然头头是道,让他到巴蜀去走一次也好,调回来,我想就给他一个相位,他是宰相才!”皇帝很认真地说,再补充道:“他去剑南,并非直接领兵打仗。”

“我家能出一个宰相,嘻!”虢国夫人体察情势,很快就改变了态度,“皇上,贵妃阿姐,我先报个备,我在成都有产业,国忠要去,我托他代我变了钱——”

“花花,你要钱,我给你,何必多花心机?”皇帝欣然说出,“我并不小气的!玉环也不是小气的,你向她要,她一声令下,内库照支无误!”

“不能如此,平时开玩笑,花花内府的钱无妨,说正经,我不想沾皇上的太多,上次修宅,内部装置,花了我许多,我就不愿从宫中出,我们已得到皇家的太多了,再者,我在成都有产业,弄几百万钱,轻而易举,国忠去得恰好,他是节度使,为我处理产业,没人敢说闲话了。”

皇帝为此而摇头,杨贵妃懂得她的意思,用筷子打了一下碗说:“花花太精了,你要那多钱,少花些不行吗?”

“不行,人生在世,有钱,就得花,没钱,我一样可过穷日子的,皇上,我若做少府卿,会为你赚很多钱!”

一个问题,在午餐中,轻易地,不着痕迹地带过去了,皇帝只嘱咐虢国夫人不要直接托杨国忠处理私财,他命她直接派人找节度随员的判官代办就行了,因为节度使官太大了。

午后,杨国忠入觐时,皇帝和他谈了很久,使杨国忠无法回家,因为已近宵禁,他辞出,只能宿在皇城的省内。

李林甫为宰相以来,行史权力,布置缜密,从未有真正失败的时候,然而,这回对杨国忠,他预感到自己会失败了——他知道杨国忠入宫谒帝,夜宿省中,皇帝和杨国忠闲谈的内容,他大致也获知。他排出杨国忠,以为可以阻这个人进展,至少可以阻两年,也可以在两年间来削弱他,但一天中的发展,使他明白,杨国忠赴镇,只会是特使性的,必不会久,再回来,对自己的威胁会更大。

于是,他深思着,再作布置。

事情也很凑巧,杨国忠奉命,匆匆出都赴镇,而李林甫,偶然感冒,因事忙而撑了一天,发热,病了,上年纪的人发热,对身体的打击自然很大的,他的高热虽只三天而退,却不能立刻起床了。

李林甫承担的工作很繁重,大唐天子把例行事务的决定权完全依法委给他,对特殊事务,高级人事调遣等,也尊重李林甫的意见;自从改元天宝以来,相权一天天加强,中国历史上,宰相制度本来是极为完整的,但在实行时却并不依制,自汉皇朝以来,有才能的皇帝侵夺了相权,样样都亲自管,而昏庸或暗弱的皇帝在位,帝权为宰相所夺,唐皇朝开国以后,宰相人数最多时有六人,但大部分时间,宰相并未能行使他们的合法权力,在某些过渡的短期间,宰相曾侵夺帝权。真正依照制度,帝权、相权相配,互不相侵犯,只有李林甫任宰相的现阶段。

由于宰相权责完整,李林甫虽病,却无可能真正休息。他的高热才退,人软弱到不能起床,迫得在床上处事,朝廷大事,有不少移到李林甫房内来办。

本来,李林甫可以把事务交次席宰相陈希烈处理,但他怕这样做会损及自己权力的完整,因此,他力疾从公,躺了四天,并未康复,但却抱病上朝,以及入宫见驾。

皇帝看到李林甫一病,形容很枯槁,他嘱李林甫可在家治事,多多休息,为了慰劳这位大宰相,皇帝在宫内设小宴,留他吃午饭,杨贵妃为陪,此外,高力士和陈希烈也奉召入陪,高力士虽然是内侍,在皇家,是奴的身份,但他又是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武官最高官阶——文官中最高权位的李林甫,有左仆射衔,但在文官官阶上只是从二品。大唐官制除了三师三公是正一品外,其余文官最高阶为正二品的尚书令,中书令,侍中,但因为太宗皇帝李世民在为帝以前出任过尚书令,以后就无人敢任此职,等于空悬了,也因此,文官最高官阶正二品是中书令和侍中,侍中是虚衔,有时不叙品,李林甫为右相,同中书令,因而他的官阶也可以算正二品。

因此,高力士的陪宴,一些也不失礼制。李林甫在乏极中,勉强挨完了一顿午饭,回到中书省,就躺下休息,不能动了。

这之后,李林甫又力疾入朝了三天,他不肯在家休息,然而,他的体力确实不支,又有了微热,不能起床了。

皇帝派太子去问疾,同时,由高力士率同宫廷中两位名医到相府,代表皇帝问候,以及诊疗。

高力士发现李林甫很惫,他告诉皇帝。

皇帝沉吟着,忽然说:“都城也没有特别事故,我提早赴华清宫,让宰相也随行,在温泉中浸浸,对他的病会有好处!”

天宝十一载十月戊寅日,皇帝一行,赴华清宫了。李林甫怕乘车震动,改乘便舆而赴。

温泉虽然说能治病,但对李林甫的病,却是没有帮助的,可是,这出于皇帝特殊的恩典,他自然无法拒绝。

李林甫在自己赐第的温泉中浸浴,因为减少治事,他的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些,不过,由于李林甫病,皇帝却比较忙了,十多年来,李隆基把大权交托宰相,闲逸惯了,一忙,他就怕烦,同时,他又有知人之明,认识到左相陈希烈不足当大任,于是,在骊山的华清宫,皇帝命中使急驿入蜀,召杨国忠速回都城。

在华清宫,皇帝虽然比平时忙了一些,但他享乐的时候还是有的,李林甫病弱,而皇帝却强健。温泉水一浸,他就精神抖擞了。

虢国夫人对陪侍入浴,兴致其实不高的,可是,皇帝却缠着她不放,他有精力缠人,而且他又有旺盛的兴趣欣赏以及为自己所喜的人服务。

有一次,皇帝还抱一抱侍浴的宫女——杨怡骂他贱,而皇帝也直承不讳。他还坦率地告知杨贵妃这些事,杨玉环摇头了,追问他:“三郎,你的眼界一向很高的,那个锦梦儿,我看也不错,你却认为不屑一顾,怎的会变了?”

“锦梦儿——那是好些年前了,一个男人,年纪大了,有时会贱,我抱抱那个侍浴女,花花满不高兴,其实,我并无用心,只是,那侍浴女的衣服湿透了,裹紧着身体,别有一番风韵,我想试试自己的感应力,就抱她一下,只是这样,没有其他。”

“三郎,我心里头高兴你的强健,但是,你到底有这一把年纪了,不要太滥,好不好?还有,那小鬼,最好也少找她,她常常使你很吃力,又不让你休息,是不是?”

大唐天子期期地笑了,是的,和谢阿蛮在一起,的确是吃力的畅快事,他有雄心,然而,他又限于年纪和体力,现在听着杨贵妃轻俏地娓娓道来,内心有说不出的舒服,他以为,杨贵妃才是真正爱和体贴自己的。

虽然如此,皇帝还是会去找吃力的畅快,谢阿蛮也是传奇式的,她自入宫到出名,到和皇帝勾搭,也有多年了,可是,她依然保持当年的体态,以及当年那种活泼的风采,她不是一个可用度衡去量的美人,然而,她有她的特出处,她依然吸引人,可能比成名之初更加吸引人。

在华清宫,她那个情人陈方强于禁军已取得了中级初阶的官位,那是出于贵妃的照顾,在陈方强的年纪,这是很难得了。

可是,谢阿蛮却发现陈方强对自己不忠——她是毫无顾忌的人,有一天,她去找陈方强,人们告诉她,陈方强在市中酒肆——那不是女人可以去的地方,但谢阿蛮又不理,闯了进去,她看到陈方强搂着一名妓女在饮酒,她闯入,两个都逃了,而她又问到了一些其他的事。

她气得要命,回到宫中,向贵妃哭诉自己爱的失望——杨贵妃为此而失笑,反问:“阿蛮,你想想自己,勾搭皇帝,甚至和太子,你那个情人到到酒肆,算什么呢?”

“不,贵妃,那不同的,我的环境不同,我不能自主,太子找我,我敢抗拒吗?他却不应该,他发过誓——”

“小鬼,醋性别如此大,太子找你且不说,还有恒王呢?

又还有哪一位王,你自己说过可不止一位……”

“贵妃,那不同的,我和他,不能如此比,总之,他不应该找别的女人,而且,我也知道了,他不是逢场作戏!唉,总而言之,我失望了!”谢阿蛮好象真正地伤心了:“他还有人……”

杨贵妃对她的伤心并不重视,信口说:“如果你不要那个姓陈的,嫁一位王,也很容易,不然,宫中正式把你列入妃嫔行,我想也不难。”

“贵妃,你不了解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谢阿蛮叹了口气,一转身就溜了出去——她经常地不顾宫廷礼节。

可是,杨贵妃却顾到她的,不久,在华清宫的一处别馆,她和皇帝单独在一起,偶然想到,向皇帝说以谢阿蛮为才人,那是正式的妃嫔。

皇帝不曾思索,随口说:“不必,就现在那样好了,她自己不在乎名义,我也觉得,给了她才人的名义,也不好,她到处乱跑,怕改不过来,一个才人怎可如此呢?”

“给她当了才人,她就不会乱跑,阿蛮并非不懂规矩的人!”杨贵妃正经地说。

“玉环,我曾说过,自册立了你之后,不再收妃嫔,这事,总算到如今仍做到,就如此吧!”皇帝温柔地说。

皇帝是真心如此,不过,皇帝也知道一些谢阿蛮的事,他虽然不介意,可是,他觉得予阿蛮正式名义,对宫廷体制,并非好事——谢阿蛮精灵,她在有些时会向皇帝讲一些疯话(在可以讲的时候出口),她会说,某某王爷想勾引自己,自己又如何卖弄风骚等等。

在那样的时候,皇帝很爱听——这也是一种刺激。但是李隆基做了四十多年皇帝,分寸总是有的。除了虢国夫人使他有限度地放纵外,对别的人,他并不随便行事。

十一月,长安大寒,杨国忠计程兼驿,自成都赶回长安,立刻上骊山华清宫。

杨国忠在宫内晋谒了皇帝之后,立刻到李林甫的别墅,在病榻旁拜见宰相——李林甫在温泉区又中寒,卧病,病势且不断加深。杨国忠看到他,已形槁骨立了。

皇帝派中使召回杨国忠,并未先告李林甫,李林甫稍后自秘书送来的文件摘要中看到。这样做,可以解释为皇帝因他患病而权宜措施,但对相权,总是一种侵犯,他为此而忧和憾,现在,见了杨国忠,勉强寒暄和问了一些巴蜀的事,接着,他怆然说:“国忠,我的病怕不会好了,我死,你必为相,老夫以后事累公!”

杨国忠惶恐着连说不敢,因为,李林甫的话很重,大唐官场中“以后事累公”,并不是一句寻常话,而是暗示过去虽有不洽或仇隙,请政敌放过自己的子孙,所谓人死怨消的意思。

这样子说,是属于直率的,杨国忠对提拔自己的李林甫,内心有着惮忌,他担心,到了这一地步,如李林甫不死,自己的处境就难想象了。虽然李林甫病重,但要断他必死,那也不能够。

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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