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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之歌-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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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勇士,她矫健灵巧地揪住胖子的衣领,死命抓他的脸、咬他的手。胖子喘吁吁的像一头母牛,东倒西歪地回击着女学生,把她的旧旗袍扯碎得一直露到胳膊肘。
“你这恶狗阎庚!你这内六区的狗区长!你来这儿抓了多少好青年呀!”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好像要一口咬死这条警犬。这个内六区的区长阎庚正指挥着喽罗捕人、打人,看见这个瘦小的女孩子,想找便宜轻薄一下,不想碰了个没趣。这瘦小的女人竟这么有力气,简直叫这位胖区长大有招架不住之势。当他发现周围没了他的人,跑上来的都是红了眼的学生时,他吓得杀猪般大叫起来:“来呀!快来这儿逮人呀!”
“狗东西!嚷什么?让你也尝尝群众的铁拳头!”几个学生一齐扑到他身上,砰砰啪啪,有力的拳脚,几下子就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嘴歪眼斜,滚在地上爬不起来。立刻,他惊慌的呼救声混在高声的喊打声中:“救命呀!来人呀!救命呀!不得了啦!……”
“哈哈哈!”有的学生高声笑起来了。道静跳上去拉住那勇敢的女学生,想掏出手绢替她擦擦脸上的血痕,但是一阵急促刺耳的枪声和一阵混乱的冲撞,又把道静和她冲散了。
“救命”的武装警察闻声赶到,那胖子惊慌、恼怒地指着一群学生用破锣样的嗓子嚷叫道:“先逮她!先逮她!那小臭娘们好厉害呀!”
那瘦小的女学生混在一群男女学生当中跑开了。她跑得好快,但是警察追的也快。道静一边跑着,一边拿眼瞟着她那边,心里又急又怕,眼看女学生就要被他们抓住了,呵,怎么办呀!正在这时,想不到这女学生回过身来猛力一撞,正撞到一个跑步前来的警察身上,把他弄了个大彳亍,意外地她又扭头跑走了。她灵巧地急步往前跑,在人群中迂回前进,警察和那个胖区长都一齐在后面紧追。因为要追这个打了区长的人,这伙子警察也顾不得去捉别的人。道静一直跟在那个女学生后面跑,看看那女学生跑向了红楼,看看警察又要挨近了她……
“前边截住!截住!”女学生刚刚跑进红楼的入口,一个警察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她。道静吓愣了。自己也忘了跑了。正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那捉女学生的警察猛地被一个人一脚踢出好远去。急急跑上前来的道静,看出踢倒警察的那个人正是卢嘉川。一霎间,她的心里说不出来是多么高兴,她忘掉了眼前的危急境地,竟跑上去和他招呼:“卢兄!卢兄!……”她想和他说什么,但是卢嘉川却没搭理她,他向左右迅急地瞥了一眼,就把她和那个女学生还有两个男学生一起往一个木门里使劲一推,急急地小声说:“快!进这个门,下地下室,往右拐——在印刷所里有人掩护你们。”
不容道静再说什么,那女学生一把拉住她,一直就照卢嘉川说的方向,摸着黑走进了北大红楼下面的地下室。
下面的灯很少,阴森森的。当他们刚刚向右一拐时,一个年轻的印刷工人截住他们低声说:“你们藏一藏,一会儿就过去了。”
“谢谢你!”那女学生大大方方地拉住了工人的手,他们一同走向一间堆着破烂的小屋。工人叫那个女学生和道静进了这间小屋,接着把灯一熄,把门一锁,领着另两个男学生别处去了。
道静虽然欣庆自己和那女学生脱离了险境,但她担心着卢嘉川,也担心着领头呼喊的罗大方。警察眼看就跟上来了,他,他们能否跑得脱呢?在黑暗中,她摸着那女学生的手说:“你看,他——卢,还有那个罗大方他们要不要紧呢?”
“我看,不要紧的!”女学生握住道静的手小声地说,“今天来的多半都是内六区的土警察,都是些笨蛋菜货。老卢机警、有办法,他会跑掉的。嗯!你也认识罗大方吗?”她好像有点儿惊奇。
“认识。”道静心里反而比刚才更乱了。她默默地坐在一只大木箱上,想到刚才火热的斗争场面,心头澎湃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昂的热情;生平第一次,她看见反动统治者用残酷的手段来对待这些纯洁、爱国的青年,卢嘉川、罗大方和那些流着鲜血的人,他们是多么勇敢,他们竟把生死置之度外无所顾忌,可是自己呢?她想到自己躲躲闪闪的情景,不自觉地向身边的那女学生望了一眼——黑暗中虽然望不见她的面孔,但是她那坚定勇敢的眼睛,她那狠狠抓破了区长的脸的小手却仿佛宝石样发着光辉在她眼前闪耀。她的心头被沉重的不安和惭愧占据了……
“你叫什么?”女学生低低的问话打断了道静零乱的思潮。
她回答了她;接着她也问起那女学生叫什么。
“徐辉。”
“徐辉?”道静又惊又喜地说,“我知道你!南下示威时,你领着……”
“小声点,别太兴奋了!……”徐辉捂住了道静的嘴巴,压着嗓子说,“听许宁说的吧?我也早知道你。”
她们俩都不出声了。但两个人把一层隔着她们的窗户纸通开之后,好像多年的故交,在黑暗中,两双手就握的更紧了。
两个钟头之后,时间恐怕已经过了中午,工人打开了门,扭亮了电灯,道静一眼望见卢嘉川穿着一套工人装站在门旁边,她高兴得一把拉住他,说:“卢兄,你好吧?……”
卢嘉川微笑着,神态还是那么安详镇定,他和道静握握手:“出来吧,警察老爷们都凯旋了。”
徐辉也跳到卢嘉川身边,低声问他:“怎么样?牺牲大吗?”
卢嘉川的声音沉重了:“被捕四十多,死两个……受伤的还没统计——罗大方也被捕了……”
“罗大方!”卢嘉川、工人、徐辉都有一阵低头不语;道静也低下头来。罗大方那健壮的身影,一霎间竟如此清晰地闪过她的眼前。
“斗争——斗争是要流血的,是你死我活的,……”她读过的理论,今天已由事实证实了。
别人先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卢嘉川领着道静也出了北大的后门。他们穿过几条小胡同绕着地安门,向西城的路上走去。开始两个人都急步走着,谁也不说话;后来离北大远了,卢嘉川才靠近道静身边问她:“你今天一个人来参加的?”
“嗯!”道静羞愧地点点头,“许宁叫多发动人,可是——他们都不参加。”
“为什么不参加?”
“我一说什么‘主义’,一说拥护苏联,他们落后、胆小不肯来。”
卢嘉川不说话了,他好像陷在沉思的状态中,目不斜视,苦苦地思索着什么。道静悄悄地望着他,不明白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小林,你提醒了我!”走到什刹海了,卢嘉川领着道静在颓败的凄凉的海边——其实是一片臭泥塘边,慢慢走着说道:“我们有些口号常常叫人不能接受。每个纪念日都有集会游行,每次都有许多人被捕牺牲,这究竟是个什么缘故呢?……”他好像忘掉道静在身边,轻轻地自语着。道静惊愕地望着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话。
“你对今天的经过有什么感想?”一阵沉思过去,卢嘉川又平静地和道静谈话了。
“感想吗?多极啦!”道静竭力压低了声音,“我觉得比看了许多书,比听你讲了许多话都更好,都得到的更多。我好像突然长了翅膀,飞得那么高,看得那么远……”她笑了,笑得很天真。歇了一下她突然问:“许宁今天为什么不参加呢?他说他要参加的。”
卢嘉川轻轻笑道:“长了翅膀飞到天上可了不得,还是在人间、在群众的火热斗争中来锻炼吧。许宁么?大概是陪小白去了。他也许胆小了。小林,你不害怕吗?再有这样的行动你还愿意参加?”
道静在她尊敬的老师面前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她好像受到委屈般地鼓起了嘴巴。
“卢兄,你应当相信我,了解我……我不是那种没有骨头的人。我常常在心里命令我自己——我一定要向你们这些英勇的革命者学习……这两个月我学得不少;今天,我学得更多……你知道我多么感激你们给了我——这种幸福。”她美丽的长睫毛上闪起了晶莹的泪珠,她的话被激情拥塞住不能再说下去。
卢嘉川挨近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这女孩子的热情、大胆和奔向革命的赤诚深深感动了他。他望着她的脸,有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小林,我还有事情,咱们就在这儿分开吧!”卢嘉川克制住自己,轻声说。他觉得这女孩子的感情真动人,“你赶快回去,老余一定要急坏了。”
道静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嘟囔着:“卢兄,干么开玩笑?这是痛苦的事……”她沉默了一阵,又说,“你先别走,问你,老罗怎么被捕的?有一会儿,我还看见他领着人大声唱《国际歌》呢。”
“有几个警察正要来捉两个女同学,他赶上去用他的大拳头一抡,立刻打倒了两个。警察们的目标就都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那两个女同学都逃脱了,可是他——被捕了。”卢嘉川的声音虽然仍是平静的,但是道静分明感到里面蕴藏着深沉的悲痛。还没容她再张口,卢嘉川匆匆地说:“再见吧,我还有事。”
“对,再见。可是有功夫一定去找我呀!”
她真不愿意和卢嘉川分别。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她就觉得心安,觉得有勇气、有力量。可是他们只好分别了。卢嘉川回头望望道静默默含愁的面孔,微微一笑说:“好!一定去找你。不过……”他没有说完要说的话就大步走开了。今天,许多人遭到了逮捕屠杀,许多人负了伤,他有许多紧急的工作必须赶快去做,因此伴着道静走了一段路,他就急忙走开了。
道静望着他的背影,呆呆站在一棵垂杨柳下,直到他的影子望不见了,她还站在那儿。
(第十五章完)

第16章

早晨,余永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睁眼,他身旁的道静不见了。仔细地听了听,她没有去生火炉,也没有去收拾房间。他赶快跳下床来打开一条门缝向外一望——院子里冷清清一个人影也没有。他把屋门用力一关,随着他关门的响声,震得窗纸都在沙沙乱响。他懒洋洋地又向床上一倒,合起了眼睛,自言自语地喃喃着:“完啦——完啦——为他人做嫁衣裳,而自谓得意……”
他瘦窄的面孔抽搐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好像一切都失败了的痛苦深深折磨着他。他不想起床,也不想动弹。想想夜来他曾怎样费尽心机、怎样温存委婉地规劝着林道静,而这个女人,这个倔强的野马却偷偷地不再说明一声就走了,就去参加什么“三一八”去了。道静的这一举动,深深地刺伤了他的自尊心,使得他又恼怒又伤心。他躺在床上思前想后:和这样的女人怎么生活下去呢?怎样爱下去呢?而且,而且——
卢嘉川那微笑的面孔在他眼前一闪,他更加怒不可遏。他跳下床来,用力把被子一甩,脸也不洗,早点也没吃就踏着沉重的大步奔向红楼后面的图书馆去。
几个月来,图书馆成了他的避难所。当他感到了私人生活的不如意,当他在林道静的面前感到了自己的软弱,以及在某些浪潮中感到自己已经丧失了青年人的锐气因而也激起了某些矛盾或羞惭的情绪时,他就赶快藏身到图书馆里去。这里的环境是安谧的,空气是柔和的,这里没有斗争,没有喧嚣和呼喊,人们默默地读着书,谁都是互不相扰。于是,每每当他心情极端恶劣时,他就到这里埋头坐上几点钟,厚厚的线装书一翻就什么都忘掉了。而且如果能够在某一种书籍中,某一些章句中,找到了可供参考的有用材料,那他就更加欢喜更加得意地忘掉了一切烦恼。
“三一八”纪念大会在红楼大操场上进行着。人群在昂扬地呼喊,激愤地搏斗,余永泽却默默地坐在图书馆里的硬木椅子上,好像与世无关地思索着自己的事。开始,他读不下书,由于气忿、懊恼,安不下心。当他抬头望望图书馆里各个长桌子上疏疏落落的几个同学,看着这些常碰头的埋头读书的熟面孔,他的心就渐渐安静下来。不久,就认真地凝神聚思地读起来了。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卖国求荣的国民党!”这些激昂悲壮的口号声,不时远远地传送到图书馆里肃静的空气中,好像平静的水面有哪个淘气的孩子投下了小小的石子。但引起的波纹不久就消失了。这几个埋头在图书馆里的学生,不过抬起头蹙着眉望望窗外,他们不安的心情很快就都安静下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余永泽正翻着书,不知怎的,心里突然闪过了曹孟德的这几句话。
一种缥缈的幻灭似的悲哀,在很短的一霎间抓住了他的心灵,他撂下书本,茫然地起身踱到窗前去。枝头汪着湿润的绿色,温暖的阳光下,几珠碧桃含苞待放,空气是醉人的清新馥郁。
他凝望着,心思又转到了林道静的身上。她,在这么美丽的春天,干什么去了?……他的幻觉使他陷到朦胧的状态中。好像他的道静不是在什么人群里呼喊嘶叫;不是在为什么去厮打斗争;她是在海滩上,好像仙子般穿着白衣,苗条的身段,雪白的面庞,睁着大大的深情的眼睛在等待他……想到这里,他是这般渴念着她,好像多少日子不见她了,好像她永远不再回来了,他深深地痛苦起来。
几声清脆的枪声打断了他缭乱的思潮,接着狂怒的呼喊和混乱的人声更使得他惊悸不安地心跳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他回过头来,对一个站在他身边也正惊慌地向外瞭望的同学问,“枪响!你听,开枪,就在咱们操场上。”他想到了道静这时一定也在操场上,他就更加慌乱了。
几个静坐读书的学生也都坐不住了;连图书馆的管理员都跑到院子里,他们同时向空中各处观望着。
又是几声急促的枪响。
“不行!要去找她!”余永泽什么都顾不得再想,就急忙奔了出去。
北大图书馆紧挨着大操场,他出了图书馆大门口,向东跑了不远就站住了脚步。站在一个小土堆上,他向大操场上远远一望:警察和学生们正厮打成一团。呼喊、怒骂、闪亮的刺刀、舞动着的木棒、飞来飞去的石块和躺在血泊中的人影……这些可怕的情景把他吓呆了!他的脚像钉在土堆上挪动不得。他竭力按捺住慌乱的心,定睛向大操场上混乱的人群张望,他希望在人群中看出林道静来,如果她逃了出来,他就扑上去接应她,可是,看了一会没有她。她到哪儿去了?是被打倒了?还是……他愈不安,脚就愈不能动。
这时,他心里开始有点儿惭愧和负疚的感觉:这多人都不怕,她都不怕,我怕什么呢?他很想冲上去从人群中救出林道静,正像北戴河杨庄的海边,他在大雨中救出林道静一样。可是,一种洞晓世故的敏感,使他清楚地看到:此一时彼一时也,情况不同,如何能够乱来呢?他刚刚给自己选择了一条不可冒险的道路,忽然,一颗子弹清脆地从他头顶上呼啸而过,这下子可把他吓坏了!他的脸色煞白,手指头不住地发抖。定了定神,下意识地向四周一看——世界是不是还完好的在他身边存在呢?他是不是负了伤就要倒下去呢?他举起软弱无力的手臂向头上一摸:没有窟窿,子弹也没有挨着皮肤,他还好好地活在世上。他刚刚放下心来,忽然又有一颗子弹飞过去,他再也顾不得想林道静,也顾不得再摸摸受伤没有,拔起脚来就向回跑。他想跑得离操场远些,可是一想:人怎么也没子弹跑得快,于是他一蹿就蹿回到图书馆的院子里,三步两步奔向了阅览室的大房间。
中午,肚子饿极了,他听听大操场上已寂无人声,再看看图书馆里也空无一人,他就慢慢地站起身来收拾了书籍纸张,怏怏地走出了图书馆的大门,连向操场那边望都没敢望,径直回到公寓的家里。
这时,林道静还没有回来,他只好自己生起火炉,看看冷清清的凌乱不堪的房间,他无精打采地整理着、打扫着。他一边煮着挂面条,一边抹着布满灰尘的桌子,喃喃道:“没有女人,真不像个家。亲爱的,你快回来吧!”
(第十六章完)

第17章

拂晓,迷蒙的浓雾笼罩在北河沿葱郁的洋槐树上,故都的清晨还沉在朦胧的雾霭中。这时,临时睡在北大三院的卢嘉川已经起了床。他在二楼许宁的宿舍里,两个人挤在一个小铁床上,睡了半夜。清早他起来了,许宁还睡得正香。他一边用手梳着蓬乱的头发,一边悄悄推开屋门。门开了,清新的空气迎面吹来,他踮起脚尖活泼地行着深呼吸。虽然疲乏,虽然眼睛因缺乏睡眠,密布着细细的血丝,但他的脸部却充沛着活力和青春的愉快,正像这清新的早晨。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样子很闲逸,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炯炯地透过雾气,向楼下、向墙外各处观望着。在残酷的白色恐怖下,他已经养成了高度的警惕性。尤其这几天,又有一些党的机关被破坏,又有一批同志被捕走——自从蒋介石派了宪兵三团和他的忠实走狗蒋孝先来到北平以后,北平的革命组织迭遭破坏,情况是严重的。因此,每一个革命同志都不得不随时提高了警惕。
他默然地观察了一会儿,没看见什么,正想翻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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