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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目穷 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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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厌火国中绛珠河,万古人帝遗玄珠 
      一夜过,开阳与千里眼便要辞别黑龙王。 
      这边塞山地难得热闹,黑龙王自然有些依依不舍之意,却又知道武曲星君乃有要务在身,逗留不得。 
      少不得摆下宴席款待二位,只不过黑龙王一向节俭,拿不出什麽好菜款待,又得烦劳越非凌变出些山珍海味来,自然少不得一坛好酒。 
      席间黑龙王借了几分酒意,问那武曲星君:“星君急著要走,可是找到宝珠的线索了?” 
      开阳不禁有些郁闷,他们七位星君自天下凡,说到本事,虽说不能开天辟地,但翻江倒海还是轻而易举,可偏偏就是怎麽找也找不到可有足够力量镇压妖邪荒物的宝珠。 

      只得摇头道:“未曾访获。” 
      黑龙王见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短须:“可惜小神久居边塞,多年不曾外出了,这天下的事情知之不详,帮不上星君的忙。” 
      越非凌只在凡间,自然不知天上布令,便奇道:“不知武曲星君找的是什麽样的宝珠?贫道在凡间多年,也闻得不少山野遗事。” 
      黑龙王恍然大悟一般,大掌连连拍在越非凌背上,哈哈笑道:“对了!怎麽把这茬给忘了!越非凌纵游大江南北,所见所闻比小神多得多!何不问问他呢?” 
      他那只巨灵掌蒲扇般厚大,曾执万斤神刀,这几巴掌下来,直拍得越非凌险些栽进桌上的食盘里去,只是他晓得黑龙王个性,之前交往大概也没少吃他几下,咳嗽几声,也不计较,温厚笑道:“好说,好说。” 

      开阳略一沈思,转头看了看千里眼。 
      见千里眼也是颔首不语,似乎也在考虑应否将帝君降令之事据实而言。 
      不过既然黑龙王已经说开,而这越非凌能与黑龙王相交,想必不是奸邪之辈,况且他以收妖要职,更已渡劫成了散仙,也该可以信任才是。 
      权衡之後,二人相视一眼,便由开阳将锁妖塔败,七玄寻珠之事简略说了。 
      越非凌听了神色亦显凝重,他微一沈吟,便道:“锁妖塔破之事贫道其实早有耳闻。难怪得见星君下凡,原来天帝陛下早有对策……如今天下妖邪尽出,重塑锁妖塔一事可说是刻不容缓。贫道虽是下界散仙,但亦愿尽绵薄之力!”他拿起酒盏,往虚空一泼,只见水在空中混转不落,渐成水镜。 

      镜中生出曼妙彩光,渐渐成象,很快,便出现了一条河流。 
      开阳不禁暗自吃了一惊,水镜窥物,乃极高的仙法,在仙界天庭能施此法者寥寥可数,但这越非凌却是信手捻来,可见他法力高深,非止散仙之能。 
      越非凌道:“传说轩辕黄帝曾在此河中遗下一枚玄珠,此珠有纳乾坤,震日月之能,故此河乃名绛珠河。”他抬头看向千里眼,“不知千目神将可知此事?” 
      千里眼嘴角一抽,过了片刻,才道:“知道。轩辕失珠,曾遣三员异人寻找,有智慧过人者,有目观百里秋毫者,有明辨是非对错者,但终是不果。” 
      越非凌倒是敏锐:“贫道猜想,轩辕黄帝所派的那位目观百里秋毫者,想必就是你吧?” 
      千里眼并未作声,只是默认。 
      开阳一听愣了下,随即问:“那麽说你当时也在黄帝军中?” 
      刹那间,回忆如潮涌过,那倨傲的星芒,在漫天迷雾中指点方向的年轻星君,早在那一刻开始,便已深深镌刻在千里眼的眼中。 
      可惜那时,他不过是个能力浅薄的荒野异精,仅可以站在远远的後军中,这位立於天顶的星君又岂会注意到? 
      千里眼垂目,含糊道:“轩辕部众千万,不曾见过也不奇怪。” 
      越非凌微是一笑,以话岔开:“贫道十五年前曾访此地,绛珠河畔人杰地灵,确实似蕴藏了仙家宝物,可惜贫道道行不够,遍寻多年未有所获。如今有星君在此,应可再去试试。” 

      开阳与千里眼相视,均觉如今苦无头绪,既然有此线索,当可成行。 
      黑龙王倒是热心:“既然越非凌知道此地,大可叫他给你们带路嘛!”回手又是几巴掌拍下去,“反正你闲著也是闲著!” 
      越非凌眉心都皱了,莫可奈何看向二人,道:“若蒙两位不弃,贫道愿当引路之人。”见开阳犹豫,揉了揉肩膀,苦笑道,“两位还是快些将贫道带走吧,否则贫道快要变成薄烧饼了。” 

      黑龙王闻言连忙收了巨灵掌,不好意思地呵呵直笑:“实在抱歉,小神一时高兴,总是意忘形了。” 
      开阳也是爽快之人,便道:“如此便有劳了!” 
      = 

      南方之地有国名厌火,国人形貌似猿,皮肤黝黑比炭,乃因以炭石为食,能喷吐火焰。 
      厌火国北,有河名绛珠。 
      黄帝轩辕登昆仑丘後,归返途中,在河水之北遗落一珠。轩辕帝君派遣慧者知去寻,不果;又遣明目者离娄去寻,仍不果;且又遣明辨是否者奥诟,依旧不果。最後,乃遣糊涂者象罔,竟觅得珠返。 

      “你是说象罔已找到玄珠,归还黄帝了?” 
      腾云驾雾,省却了不少脚程,否则从边塞走到南地,怎可少得几个月头? 
      开阳回头看向千里眼,对他刚才说的话大惑不解。 
      千里眼道:“我等三人确实遍寻玄珠,终无所获,後来象罔来找,便带回一枚墨珠。” 
      旁边越非凌本是羽客之身,自然懂得飞升之术,故不需开阳他们帮助,亦是站在云头,腾空而前。 
      他细细一想,道:“贫道在绛珠河畔确实感觉到仙力盘踞,非寻常宝物可媲。贫道想,那象罔寻回来的,是否当真是轩辕黄帝丢失的那枚玄珠?” 
      “你是说象罔欺骗轩辕?”千里眼摇头,“象罔为人正直,虽时有鲁莽糊涂,但不至有此恶举。” 
      越非凌笑了:“贫道不曾见过象罔,当不如神将所知,只是猜测而已。古书曾载,象罔常有无心之举,倒不是说他有意欺骗,只是玄珠乃黄帝宝物,大概从不轻易示人。神将可曾在失珠之前见过这枚玄珠?” 

      千里眼想了想,摇头道:“确实不曾见过。” 
      “想必象罔也是这般。轩辕黄帝已派出三人寻珠均无果,事不过三,再有第四者仍无所获,岂非大损尊威?既是如此,象罔带回珠子,无论此珠是否当日丢失的玄珠,轩辕帝君也只当是寻到了。” 

      他这麽一说,千里眼便是回想起来,然後点头道:“当日寻得玄珠後,轩辕确实未曾再给我们看过,只是知会一声。若当如你所言那般,如今那玄珠仍遗落在绛珠河中?” 

      越非凌道破天机,却未邀功自傲,笑意轻淡柔和:“贫道所想便是这般!” 
      开阳见他两人相谈甚欢,不过才认识了两天功夫,千里眼便与这道人好是熟谂,平日里对著自己紧巴巴的脸皮就像柔了一层光线,温和了许多。 
      且他二人,一个高瘦笔挺,一个也是高挑俊颀,一并站在云端处居然协调得很,心里不禁闹腾。举目看到云下一片村庄,回身手臂一伸,不由分说扯过千里眼,大声问道:“千里眼,你快看看这里是不是厌火国?” 

      千里眼被抓了个莫名其妙,只是他一向迁就,便随他所指方向展开神目看去。 
      然後摇头道:“不是还没到吗?这里是朱丹国。” 
      “哦……”开阳咧嘴一笑,但扯住千里眼的手不肯放开,“你还是在前面指路吧!我怕跑错了方向!” 
      他说得理所当然,只是,七玄星乃天空座向之标,哪可能有迷失之理?便是当日在逐鹿迷雾中,仍能为轩辕帝君指点方向的武曲星君,又岂会找不到南蛮之地一个小小的厌火国? 

      虽是如此,越非凌却未道破,只看著他二人但笑不语。 
      = 

      不多时,便到了厌火国境。 
      只见厌火国内有山岳,其实也不过是一座小小山峦,山下湾有一河,河水清澈涓涓,有村落顺水而建,村人看来也是普通凡人,倒不似古书所载那般,貌若猿猴,皮肤黑炭,喷火吐炎。 

      三人降下云头,越非凌指著山麓地方,一处竹林,道:“贫道曾在此地暂居,山麓处有一间陋宅,若两位不嫌弃,可到宅中落脚。” 
      千里眼想了想,开阳虽说是星君下凡,但毕竟肉身凡胎,风餐露宿了好些天,尽管他满不在乎,却比初时瘦了许多,脸色也少了红润。明知不过是一具皮囊,千里眼就是见不得他掉去一点肉去,便即刻应下。 

      但开阳听得他答得爽快,只道他想跟那越非凌多是亲近,心里更是烦乱。 
      上了山,进了那紫竹林。 
      越非凌说是陋宅,也恁是谦虚了。眼前竹林间的宅院,亦是以竹搭建,清幽典雅,习习风来,穿过楼台窗角,即使炎炎夏日,也不见炽热,唯有清凉。 
      屋畔除了摇摇竹高,还有一小片植药的田圃,虽说久不曾回,却也不会杂草丛生,一丛丛密集的淡紫色花盛开著,看来该是藿香,却比平日常见的药草更具异香,摇摇风来,丛丛摆摆,倒是雅致。 

      虽说此地并非偏僻,距村落不过数里,却在竹林掩映中,多了几分遗世之幽。 
      越非凌推开竹门,毕竟也离开许些年岁,屋里铺满灰尘,挂了蛛网。却见他挥动袍袖,一卷清风旋即吹入屋中,将经年霉气吹个一干二净,剩下焕然一新的屋舍。 
      开阳与千里眼进了屋去,屋中有竹桌竹椅,越非凌请二人坐下,便道烧水煮茶去了。 
      千里眼环顾四下,只见依窗之下置有羊脂玉瓶,插上一枝绿竹,可知这屋宅主人心境悠闲,总是自得其乐。 
      又见墙上挂了一副字画,白宣之上,一个“静”字左驰右鹜,豪迈恣肆,矫健之中,无半点矫揉造作,乃见锋芒若敛,不动而静。 
      字下并无提者留名,想必是越非凌所书。 
      正巧此时越非凌已捧来茶具热水,看著他半弯腰低著头烹茶,千里眼不禁问道:“缘何为静?” 
      越非凌始时一愣,随即会过意来,施然将壶中清茶倒入杯中,放到桌上,杯中水影晃动,不消一阵,凝停而映出倒影,越非凌遂笑道:“水静极则形象明,心静极则智慧生。”他看著千里眼,“身动而心静,乃见万物平衡。可惜神将如今却不过是表相静而心神乱。” 

      茶杯轻送,推到这高瘦的男人面前。 
      “心不静,焉能辨清眼前事?” 
      第六章治国烹鱼同一理,藿香飘飘暗影来 
      心不静? 
      他从来不知,一棵桃树居然还有心不静的时候。 
      踏入局中,早已迷了双目。除了那总是跳跃著,或近或远的星芒,哪里还记得低下头去,抚心自问,是静,还是乱。 
      千里眼站在屋外,晚风徐徐,远处炊烟嫋嫋,听得厨房有锅碗碰撞声,不禁奇了。 
      便过去一看,见越非凌挽袖撩袍,左手拿锅右手拿铲,一副娴熟派头,更是愕然。想不到这道骨仙风,绝尘脱俗的男子,居然懂得苞厨之作?! 
      越非凌听到背後脚步,便回过头来,见是千里眼,便笑了:“神将可愿试试非凌手艺?” 
      他身後桌子摆了几盘热菜,只见青的是春笋,白的是脆藕,红的是甘荀,金的是玉米,虽无肉腥之味,但鲜嫩雅致,看得人食指大动。 
      可惜千里眼只是看了看,便作摇头:“道长好意,末将心领。” 
      越非凌笑道:“神将大概是不习人间烟火之食吧?”他盖上锅盖,笑著拿过一副碗筷,夹了些春笋放在碗中,“其实一试无妨,不过是呈些口欲罢了。” 
      眼前盛情难却,千里眼便顺了他意,接过来尝了一口,却觉这春笋鲜嫩不在话下,更有仙灵之气,绝非俗物,且无凡间灶火油烟味道,可说奇妙得很。 
      忍不住又多尝了一口,越非凌见他再食,脸上笑意更深:“这些食材均取自瀛洲、蓬丘,玉露为雨,净土为基,纵然多食,亦不会沾染凡世污腥。” 
      千里眼不禁问他:“你既有法术神通,何必多费功夫觅材自烹?” 
      “虽说烦杂,可烹煮之乐,贵在过程。” 
      越非凌转过身去,打开锅盖,只见里面浮了几尾小黄鱼,腾出鲜热之气。 
      “治大国如烹小鲜,小鲜易碎,勺子一搅便烂,便如大国,轻易动摇,便见混乱。”凤目轻眯,掩不了眼中清锐,“三皇五帝之所谓治天下,名为治之,实乃乱之……”他手中长筷灵捷,一尾尾将那小黄鱼夹出锅来,排在盘中,“究其根由,乃以己之智逆自然之理。” 

      他转过身来,将鲜香四溢的|乳汤黄鱼放在桌上。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食者得味。”俊逸脸上仍是一派温文,抬眸看著千里眼,“未知神将愿否再尝一箸?” 
      厨房内轻轻响起筷子触碰碗碟的声音,却不知,原来门外,年轻的星君背靠在墙上,静然而立,竟是将适才种种听在耳中。 
      明明可以进去,此刻双足却如裹重砣,难移一步。 
      越非凌温和适意,对千里眼礼遇周周,跟平日里他那咋咋呼呼的暴躁性子孑然不同,他甚至可以看出,千里眼在越非凌的身边,是一种放松的适意,而在自己身边……他总是紧绷著。 

      或许离娄以为总是僵硬著的脸能够彻底掩饰,却不知既是半丝眼神的摇晃,都看在开阳眼里。总是在他靠近的时候,悄悄退後,总是在他走进视线的时候,撇开眼睛。 
      难道说,在他的身边,就这般的难耐? 
      便连与这相识不过数天的越非凌,却自在得很…… 
      越是想,心里越是沈闷,仿佛压上了一块磐石般,移不开,重得慌。 
      淡淡的黄鱼鲜香飘出来,钻进鼻子,可平日垂涎的美味,此刻他却想将它们全部倒光! 
      不就是一盆黄鱼汤吗? 
      腿脚一跺,年轻的星君大步一迈,直冲出院去。 
      = 

      夜幕渐临,却始终未见开阳,千里眼不禁奇了。 
      院落附近均无影踪,屋里越非凌特地备好的饭菜也早凉透。 
      千里眼与越非凌道歉,大约开阳也不会回来用饭,浪费了他一番心意,越非凌倒不计较,只笑著手腕一翻,将一桌冷掉的饭菜收拾了去。 
      千里眼站在院落,展开神目,去寻开阳。 
      今夜圆月中天,淡淡的月色落在院中那个高瘦的男人身上,青素长衫下,板硬不折的腰杆,越非凌站在门旁,身後的烛光摇晃不定,阴影让人看不见他的脸庞,但那双精锐的眸子,却紧紧凝视著院中的男人。 

      他在百年成仙後遨游天下,见过多少美若天仙的绝代佳人,亦遇过无数英俊潇洒的青年俊士,年月洗礼,能让红颜枯老,英雄埋骨,他亦渐渐淡然而对,心如止水。然而,在旧友黑龙王的府上,他看到了这个男人。一张并非俊朗的脸,没有妖娆的容貌,也非棱角分明的硬朗,平凡的五官端正,若是一眼而过,很快便会将他忘记。然而当细细看过後,却发觉,无法将视线在他身上移开。 

      若当真要究其因由,或许便是因为那双能窥五界六道的神目,明明看尽人间种种善恶,仍是清澈如水,不沾半分尘污。尘世的沧桑竟不能在他的眼中留下半点刻痕。棋局中杀戮血 
      腥,他站在局外,冷眼旁观,那孤高的独傲,隐藏在无情的脸下。 
      他知道,从来不曾有人注意到,即使与他结伴同行的武曲星君,亦未能窥破。 
      他更想知道,一旦这个男人踏入局中,他又会有如何的表情? 
      “找到了。” 
      却闻千里眼轻斥一声,驾云而起,往东飞去。 
      良久,越非凌才踏出屋外,风摇影摆,田圃中的藿香阵阵飘香,旋绕四周。明明月明星稀,天顶所在竟蔓出淡淡血红颜色,越非凌似乎亦感异动,抬头一看,乃见浮云渐聚,星月渐隐。 

      他拈指算来,抬头看向千里眼消失的方向,笑中一抹温然:“我也找到了。” 
      = 

      千里眼展云而前,很快便在绛珠河畔一个偏僻的洼谷找到了开阳。 
      河畔的泥石地上升起了一堆篝火,开阳光裸了上身,外衣被树枝撑了架在火堆旁烘烤著,半干半湿。 
      千里眼落下云来,走到开阳身边。 
      年轻的星君神情专著地盯著手上的两枝长树枝,削的尖锐的树枝穿透了两尾河鱼,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看他这个架势,想必是刚才跳进河里捉鱼去了,然後直接在河岸旁生火烤鱼。 

      千里眼不觉奇怪,这一路下来,纵是风餐露宿,开阳也能找到供食的地方,从不曾自己动手,毕竟他是天上星君,来去千里不过等闲。千里眼只当他是心血来潮,也不阻挠,静静站在他身旁,看他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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