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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杨陆一脸不信,岔开话题道:〃摄政王命我去寿王府看看,把死因查个明白,就怕寿王是因为被贬,被小人害了,那咱们可有得头痛了。〃
说着叫了陈仵作,急急奔赴寿王府。
杨陆赶不及再问,心中却颇为怜惜,贺敏之年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又是自幼失怙,除了个聂十三再无亲人,近日听闻聂十三重病,也不知他怎么熬下来。头颈处分明就是被人重手所伤,心中暗自决定要查出这人,严加惩治。
身边胡寺监笑道:〃大人可是在琢磨贺少卿的伤痕?〃
杨陆点头。
胡寺监笑得古怪:〃卑职斗胆,劝大人还是算啦。〃
这胡寺监专爱打探各式消息,从街头巷尾到宫廷各府,尽是他眼之所注耳之所竖,一提到别人不知的诸般趣闻秘事,尤其是欢场床头之事,登时口沫横飞浑身来劲,这毛病害他多年不得升迁,但兴趣所在,正是百折而不挠,屡挫而不改。
不待杨陆发问,自己便兴致勃勃的低声说道:〃大人可知,先帝生前极是宠爱贺大人,驾崩那夜,贺大人却是在宫中与摄政王一起?〃
装模作样低咳一声,续道:〃贺大人手段高得很,这伤。。。。。。也许是摄政王龙精虎猛。。。。。。〃
杨陆断喝道:〃住口!你这般出言毁谤摄政王和我大理寺少卿,该当何罪?〃
冷冷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胡寺监轻轻刮自己两耳光,却悄声道:〃啊呸,什么玩意儿!官儿做得越大,越是不爱听实话!就装吧,谁不知你在家天天被老婆打骂得跟烂羊头也似!〃
贺敏之刚到寿王府,一名身着青衣的首领太监便迎了上来,行礼笑道:〃小英子给贺大人请安,大人辛苦。〃
贺敏之吩咐道:〃着人带着陈师傅下去喝茶,本官亲自验看寿王。〃
傅少阳一脸浮肿,咽喉处鼓满异常,腹部明显胀起,双眼大睁,凝固着死前的凄惨惊怖。
贺敏之微微一叹,手按在他腹部,感觉到被撑得薄薄的肌肉下,竟是七八个硬硬的圆环。
心下雪亮,想必是小英子等人,把有弹性的金属圆环用特制药剂粘住,拧成长条状,从后庭塞入寿王腹中,那种粘剂遇热融化,逐渐弹开,慢慢撑破肠道,在腹腔中完全打开,将寿王活活撑死。
不寒而栗,招手让小英子过来,低声问道:〃这法子是谁教你们的?〃
小英子极是得意,笑道:〃这法子是奴才想的。。。。。。〃
〃摄政王说了,寿王性子贪又急躁,让我把他填得满些,却得杀杀他的脾气,死得慢些才好,奴才便想了这么个法子,大人觉着好不好?〃
又指着寿王咽喉,道:〃一入夜就请寿王用了逍遥圆环,到四更他却还不肯解脱,没法子,奴才便自作主张,请寿王用了半个馒头,不小心堵住了喉咙。。。。。。〃
贺敏之神色微变,转身洗了手,落座凝视小英子,半晌弯起嘴角,笑了笑,道:〃这法子好得很!你叫小英子?聪明得紧啊,这些日子都是你伺候寿王?〃
小英子眼珠滴溜溜的直转,突然噗通一声跪倒:〃贺大人。。。。。。饶奴才一命罢!〃
贺敏之冷冷道:〃这话怎么说?〃
小英子口齿琅琅,道:〃王爷交代过奴才,要是大人冲奴才发脾气,奴才这条小命大概还能保住,若大人笑眯眯的称赞,还细细打听奴才在寿王身边的事,那便是想要奴才的命了!〃
贺敏之心中一凉,道:〃摄政王还有别的话交代吗?〃
小英子怦怦的磕头,神色却不慌张,曼声道:〃王爷说,奴才还有用,求大人放过奴才。。。。。。王爷还说,他不像先帝那样任由着大人,还请大人三思而后行。〃
贺敏之听了大笑出声,半晌停住,神情一派厌恶萧索,声音嘶哑,道:〃你不用求我,有你家王爷在,我怎敢杀你?〃
命陈仵作等人过来,淡淡道:〃太子本就患了膨症,活不过几日,吃饭时又不小心,一口馒头噎死了。既非他杀,跟大理寺也就毫无关系,咱们这便回去罢。〃
说罢起身出门,小英子先行跑到门口,跪着恭送,却被贺敏之抬脚踹了心窝,倒在地上翻滚。
摄政王府。
檀平禀道:〃粥和菜一口没动。踹了小英子一脚。〃
檀轻尘静静看着奏折,提笔批完,方笑道:〃慢慢耗着吧。〃
贺敏之回到家中,便看到傅临意大马金刀的坐在院子里喝茶发呆,不禁喜道:〃你还亲自过来了?〃
傅临意抬眼看他:〃我不放心你们,早上过来瞧瞧,果然又出事了,便调了府里几个能干的下人过来,那刘叔刘婶哪里顶用?我看他们也胆小怕事,做主赏了银子打发他们去了。〃
见他皱着眉,忙道:〃是王爷我自个儿的银子,没敢翻贺大人的体己。〃
贺敏之立即笑道:〃那敢情好,王爷破费。〃
傅临意含笑看着他,却发现他脖颈带伤,怒道:〃谁打你了?这般大胆?还痛不痛?〃
贺敏之笑着说不小心磕着而已,鼻端闻到浓烈的药香,忙问道:〃熬的什么药?〃
傅临意瞥他一眼:〃都是你舍不得买的固本培源补气益体的上好药材,太医院李掌院开的方子。〃
傅临意虽大大咧咧,但心思颇细,照顾周到,竟略过了路人鼎,直接找到李掌院开了方子,贺敏之心中感激,笑道:〃我先去看十三,你留着吃饭,我亲自做给你吃。〃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眼瞅着天已经黑透,贺敏之还踪影全无,傅临意捂着咕咕乱叫的肚子,怒不可遏,推开屋门便闯了进去。
却见贺敏之趴在床边,静静睡着了,半边脸压在聂十三的手掌上,一条胳膊牢牢锁着聂十三的腰,黯淡的夜色中,苍白如纸的脸上却带着一个全然满足的笑容。
此情此景只看得傅临意心中一酸,眼眶也热了,忙轻手轻脚出门。
檀轻尘正立在门外,笼在月光下。
身形有些孤寂。
傅临意叹口气:〃十四弟,放过他们。〃
想了想,终于说道:〃敏之是咱们的亲人。〃
檀轻尘道:〃你知道了?〃
傅临意道:〃我比你大两岁,小时候见过五皇姐,贺敏之入朝以来,皇兄待他种种情状,我难道还猜不出?所以你在临州出事,我才会找他帮忙。〃
檀轻尘点点头,径自走到屋门前,便要推门而入。
傅临意拉住他,轻声道:〃不要打扰他们。。。。。。敏之气色也不太好。〃
檀轻尘眼眸中怒气一闪而逝,掌风到处,门砰的一声打开,大步走到床前,扬起手,却有些迟疑,似乎没有想好叫醒他的方式。
贺敏之睡梦中却感觉到了危险,猝然清醒,目光如雪水,冷而清澈。
四目相对,良久,檀轻尘轻轻一笑:〃我饿了。〃
一顿饭,宾主尽不欢。
贺敏之一脸倦色病容,几乎一句话不说。
傅临意面有忧色,勉强说笑几句。
檀轻尘静静吃饭,吃完放下筷子,突然道:〃十一哥,你可还记得燕夜来?〃
傅临意一怔,檀轻尘已笑道:〃我一直没碰过燕夜来,你可知道原因?〃
眸光转向贺敏之,势在必得的从容,声音里有一丝隐约的快意:〃有敏之在,我何必要一个赝品?〃
傅临意心往下一沉。
贺敏之恍若未闻,哑声道:〃那个小英子,刻毒狡诈,是个小人。〃
檀轻尘点头:〃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用人却要不拘一格。小人也有小人的用法和用处,你先莫要动他。〃
贺敏之借机转开话题,恭敬道:〃我明白。天色不早,二位王爷请回吧,我头痛得厉害,也该休息了。〃
檀轻尘一笑,起身告辞,却道:〃以后有话直说,无需绕这么大个弯子。〃
关上门,斜靠在门上,贺敏之长出一口气,手心里满是冷汗。
虽说那夜长谈,终于知道檀轻尘的心机之深沉谋略之远大已远非自己能猜测洞悉,可贺敏之也历经世事浮沉人心鬼蜮,并不至于怕成这样。却不知为何,突然就对檀轻尘怕到了骨子里。
檀轻尘于驾驭人心一事早已不需七弦心琴这等外物,折磨贺敏之更是轻而易举,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整个人都似在油锅中翻来覆去的煎熬。
檀轻尘出手救了聂十三,贺敏之却猜不透他的下一步,只觉得身处虎口,死也罢了,却不知何时死,为何死,更怕他以聂十三的伤势要挟。
心中一根弦绷得死紧,惊弓之鸟一般,几乎听不得摄政王三字,檀轻尘越是毫无动作,他越是惴惴不安。他越是不安,檀轻尘越是说不出的恼怒,越发不动声色。
贺敏之战战兢兢一天天挨日子,心力交瘁,只瘦得下巴颌尖削,面无血色,春水般灵动多情的眼眸常带着三分惶恐脆弱,每每看得傅临意心里揪得慌,抽空找檀轻尘说过几次,檀轻尘总是淡漠的笑着,既不着急,也不答言。
最后一次生生捏断了手中的斑管紫毫笔,笑道:〃我既不会强他,也不会伤他,他自寻烦恼想不明白,十一哥何苦逼我放手让我一世伤心?是情皆孽,无人不苦。有这闲情逸致,不妨劝劝他去。〃
幸好数日来檀轻尘政务缠身,极少再登门探访。
这天刚刚巳初,贺敏之已悄悄从大理寺溜了,杨陆看到不禁苦笑,知他心不在此,也只得睁一眼闭一眼,自行拿了案卷审看。
贺敏之一路快步回家,走到门口却发现忘记带钥匙。
这些天他出门即锁,也不管家中还有下人,似乎一道铜锁便能护得聂十三周全一般,傅临意又是好笑又是怜惜,也不说他。
贺敏之喘定了气,正打算回去取钥匙,那扇半旧的黑纹木门突然〃吱呀〃一声向内打开,聂十三含笑笔直站着,双目粲粲如星。
聂十三见他只顾发愣,伸手抹去他前额的汗珠,笑道:〃十五,你瘦多了。〃
转眼就是八月十五,聂十三身体大好,贺敏之松了一口气,惊恐畏惧一扫而空。
跟聂十三放声说笑之余也暗自奇怪,想了想,原是自己自私,只怕聂十三死在眼前,只要两人一起活着,一天可抵上一岁,檀轻尘无论怎么做,两人一起进退,便丝毫不再害怕。
上午,贺敏之断完一桩案子,出了前殿,想前往后殿略事休息,穿过天井时,却见聂十三正静立在树下等候。
初秋的风吹过,有树叶坠下,聂十三青衫猎猎,一如既往的凝定自若,仿佛等上千年百年,姿势也不会改变。
贺敏之笑了,却抱怨道:〃怎么不在家里休息?我刚又帮你告了一个月的病,不必这么早就来大理寺,短不了你的月俸银子。〃
聂十三重伤后,不减气势,锋芒暗藏,更增了磨砺后的坚忍,道:〃我来接你一起去城外白龙瀑飞翼亭。〃
贺敏之奇道:〃去那儿干什么?荒郊野外的,赏月也要跑那么远?〃
〃檀轻尘约了我们去拿菩提生灭丸。〃
贺敏之大怒:〃聂大侠!我看你脖子上长的根本不是脑袋,而是药丸,你整天除了琢磨药丸还想些什么?〃
聂十三平静道:〃想着和你一起长命百岁,游遍大江南北。〃
贺敏之静了静,携了他的手,道:〃走吧。〃
飞翼亭在靖丰东郊,离内城甚远,雇了马车抵达时,已是申初时分。
白龙瀑似一匹闪亮的雪白丝缎,从断层峭壁上飞泻而下,撞在坚石上,扯碎筛落万千水珠。
水花四溅,水雾迷朦,远望似银练垂天,近观如飞珠溅玉。
瀑布下面乱石林立,中有一汪深潭。
飞翼亭略显破败,檐飞六角,亭中一张石桌,四个圆鼓石凳,均光可鉴人。
亭柱上题着一副对联: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瀑静观山。
飞翼亭悬山而建,却几欲飞临山壁外,与那道白龙瀑只相隔丈余,激起的水沫点点,秋风一刮,凉意湿透衣衫渗透发肤。
太阳从山外斜射过来,勾勒出檀轻尘的身形轮廓,气势竟凌驾于这群山飞瀑之上。
傅临意坐在一旁,堵着耳朵眼蹙着眉头正在认真研读一本书。
贺敏之走近,水声隆隆中大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傅临意忙合上书,仰着脸大喊:〃我怕他们打架!〃
贺敏之落座冷笑:〃他们打架你能拦住?〃
指了指檀轻尘,竟毫无惧意,声音硬是压过了瀑布:〃他不是聂十三的对手,怎么会肯跟十三打架?〃
说着拿过书来,傅临意想夺回却被聂十三冷冷扫了一眼,登时缩回手。
贺敏之捧着书,瞧得真切,书名叫做《百花谱》,翻开一看,却是一本图文并茂的淫书,大笑道:〃十一王爷当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傅临意老着脸皮笑道:〃消遣而已,这书辞藻倒是极好的。〃
贺敏之哈哈一笑:〃岂止是辞藻好,人物、花卉、翎毛都很好。〃
言罢两人相对大笑。
这一番对答,气氛便松快了些。
檀轻尘微笑道:〃小师弟,我带了菩提生灭丸来。〃声音低沉浑厚,穿透水声清晰入耳。
檀轻尘说话极少这般单刀直入,聂十三却神态自若,道:〃什么条件?〃
〃小师弟少林一战震惊江湖,一剑破了金刚伏魔圈,这五十年来少林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鹿鸣野年事已高,打算让你执掌白鹿山门户。〃
喟叹道:〃于武道,我是永远比不上你了。〃
聂十三点头,却道:〃你掌有天下大权,武功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顺手一划,傅临意衣襟上的七枚玉扣落入掌心,头也不回,手腕一振,玉扣破空而去,直射背后亭外乱石树丛中。
只见刀刃映着日光从树丛中闪出,七枚玉扣四枚被激飞,三枚已击中人体。
聂十三淡淡道:〃这飞翼亭外伏着的八个人,武功都好得很。〃
傅临意外袍上只余一枚玉扣,衣襟半敞,露出雪白的里衣,大是不满,却不敢以身抗暴,瞥了贺敏之一眼,只见他正专注于那本百花谱,只看得津津有味,头也没空一抬。
看到聂十三出手,檀轻尘略微动容,笑道:〃没想到你又精进了。。。。。。这八个人没什么大用处,最多也就牵制你半柱香时间。〃
聂十三道:〃这半柱香时间,你足够捉了十五要挟我?或者足够毁掉药丸?你放心,药丸在你手上,我一招也制不住你,不会硬抢。〃
檀轻尘笑道:〃好,聪明。〃
起身立于飞翼亭西侧,伸出手臂,掌心上一只白玉药瓶,掌背下百尺深潭:〃回白鹿山接掌山主之位,给我三年时间。三年后,如果敏之还是选择你,我会放他走。〃
聂十三沉默,似乎在考虑。
两人一站一坐,均神凝气定,没半分焦躁不安。
良久,傅临意忍不住趴到贺敏之耳边,大声嚷道:〃他俩把你当死人!〃
贺敏之百忙中抬头,脸色苍白,却笑道:〃这本书我要了。〃
聂十三道:〃把药给我。我去白鹿山。〃
声音冷冽坚定,毫无情绪波动。
檀轻尘的笑容登时出奇的明朗愉悦。山风吹拂他的衣袖,飘飘然山高水远的出世。
手却不动,道:〃聂十三,一诺千金?〃
贺敏之低低的叹口气,合上书,走上前去,迎着飞瀑雷鸣般的响声,大声道:〃不用他答应。我答应你,也不用什么三年五年,只要我吃了这颗药,就不会再去见聂十三,把药给我!〃
檀轻尘凝视他,笑得意味深长:〃我该不该信你呢?敏之。。。。。。〃
念到敏之二字,先是嘴唇微闭,上下唇亲密的一触即分,舌尖轻顶上腭,短短二字就是一首诗,曲调自成,说不出的口颊舒适,连心都柔软了几分,忍不住又笑着念道:〃敏之。。。。。。〃
贺敏之不耐烦道:〃你都快要当皇帝了,普天之下的人也好,物也好,都是你的,难道还怕我算计?聂十三武功再好,也只有一个区区白鹿山,三千羽林军便能荡平。〃
〃好。〃檀轻尘将玉瓶放到贺敏之手心,负手笑道:〃走吧!回到府中,刚好月上中天,人月两圆。〃
贺敏之打开瓶盖,倒出药丸。
菩提生灭丸拈在指尖。
色若朱砂,药香扑鼻。珍贵无比的药丸。
这颗药已成了聂十三的执念,为之历经劫难,几死还生。
甚至愿意生离三年。
贺敏之凝视药丸出神,侧脸轮廓在薄暮中比远山更清更傲更隽秀。
聂十三一直在旁静静看着,神色不动,只见贺敏之眼眸中闪烁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奇异神采,嘴角上翘,微微笑了。
聂十三心念电转,惊呼道:〃十五!〃
身形展动,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