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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丈八拔步床,及地冰绡帐,案上黄金麒麟瑞兽吐著幽幽龙涎香。
帐里人影颠乱,夹杂著似欢愉似痛楚的喘息。
渐渐地,呻吟的声音沈重起来:“桀,够了──朕──”他不及说完,喉底低低一声痛呼。
一个冷而沈的声音响起来:“怎麽够呢?陛下,臣可还没满意呢。”
帐幔又是一阵剧烈摇动。先前微哑的声音剧烈喘息著:“桀──求你了──”他似乎痛楚难当,惨叫了一声:“啊──孩子──”
叫作桀的男子慢吞吞从龙榻上下来,从地上拣了件衣裳,慢条斯理地穿戴起来,慢条斯理地欣赏著榻上男人的挣扎。
榻上的男人丝缕未著,整个身体都裸露著,腹部高高隆起如临产妇人。而他正捂著那肚子翻滚,身下有一片微腥水洼蔓延开来。
桀看了许久,皱起了眉头:“陛下,你这个样子,真是难看呢──”
男人抱著肚子,蜷缩成一团,睁开眼睛,在一片水雾里看到自己爱的人正衣袍楚楚,厌恶地看著自己。 那厌恶之色如此明显,即使他已经痛得什麽都看不清了,仍能将这厌憎清楚地看进心里。
他已经无力去计较了,事实上,他也从来无权去计较。他压抑著痛苦,放软了声音:“桀,朕──要生──了──呃──”他抱著肚子,挺起身来,又落了下去:“──帮朕──宣──太医──”
桀笑起来:“陛下,这不是您的宫殿吗?您需要什麽,叫一声不就得了?”
男人惨叫连连,隆起的肚腹上可看到剧烈的蠕动,一波又一波。
桀好整以暇地看著。只要他不离开这承乾宫,哪怕榻上的男人喊破嗓子叫到死,也不会有一个人进来。
他慢悠悠踱到殿门前,推开了门。浓烈的阳光洒进来。
殿外的阶下跪著密密麻麻的人。
帐里男人的痛呼声连绵不绝。
桀皱了皱眉,一脚跨出了殿门。好笑地看著阶下众人期待的表情,微微一笑,又转身回到殿内,抽出了供在长案上的天子剑。剑锋一划,斩断帐幔,然後冷冷贴在男人高耸的腹上。
男人按著肚子,一动也不敢动。桀向他笑了一笑:“陛下,要不要臣来帮帮你?”
男人不知他意图,困惑地看著他,绝望的心底却生出一点期待。
桀手腕轻轻抖了抖,本已撑到极致的肚皮上便现了一道血痕:“臣帮陛下把胎儿挖出来,陛下就不必受苦了。”
“不──”男人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手挥开剑锋,一手托著沈坠的巨腹爬坐起来,挪爬了几步:“桀──这也是──你的──骨肉啊──”
桀蹙眉看著他,一脚踢出,正中他的腹心。男人受此重创,仰面捧腹倒下,连哼也哼不出来,只在阵痛强烈时,挺一挺身子。
他的後|穴受到胎儿的迫力,已经大大的张开。血水混合著羊水汩汩流出来,盖过了龙涎幽香,整个大殿里弥漫起微膻的血腥气。
桀看了良久,提著剑出了殿:“救你们的主子去吧──”
眼见一干人乌鸦乱散,桀抛了手里的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帝台无春 之 长陵
天色微明的时候;长孙预撑著身体;慢慢坐起来。
从冰绡帐里望出去,九龙枝灯只点著两盏,承干宫的物事在这黯淡昏黄的光里死寂地缄默著。
长孙预闭上眼睛,听见铁风铃的声音,渺细如丝。那是从城西的大将军府里飘过来的,那挂在桀的卧房屋檐下的铁风铃。
起风了麽?长孙预叹了口气,这偌大的承干宫却没有一丝的风,可他为什麽觉得这麽冷,这麽冷——
“长福——”
常年贴身侍奉的公公应声而入,伏地:“陛下。”
“朕要起了。”
长福抬起头又赶紧低下去:“陛下,辰光还早呢,您再歇歇吧。”
良久的沈默。
长福只得低低应了个诺,弓著身子退了出去,不一会又进来,依旧微弯著腰,挽起了冰绡帐。先为长孙预披了件袍子,才半掀了锦被,扶著他将身子慢慢转过来,然后跪在地上为皇帝著袜汲靴。
半晌,长福捧著皇帝的赤足:“陛下,这靴袜不合用了。”
长孙预看也不看自己肿胀的腿足,神色淡淡的:“那就换了吧。”
著了靴,长福扶他站起来。长孙预只觉得坐著难受,站著更难受,肚子沈坠坠的把他往下扯,他只能一手撑著后腰,一手托在腹底。
长福捧著雪白的丝帛过来,往长孙预腰上缠去。
他的手贴著皇帝的腹,明显察觉到手底动了动,不由抬头去看。
长孙预的脸,在灰暗的光里依旧冷漠。
但长福看到皇帝托揉著腹底的手有些颤抖,他暗暗将丝帛松了些。
“紧一点,”皇帝的声音沈稳地响起来:“朕受得住。”
长福应了个诺,手上飞快,果然缠得很紧。
长孙预摸了摸肚子:“侍侯更衣吧。”
央国的袍服极繁复,褥裙曲裾二重衣,一层累一层,著上最外的暗纹九龙淄色深衣后,在腰上系上掌宽的织纹腰带,长福上下打量,确定没有一丝不妥,才退了半步,长跪於地。
长孙预垂著眼看著自己的腹部,虽然经过了掩饰,可那隆起还是怎麽看怎麽可疑。但也没办法了,毕竟七个多月了,不可能象先前五六个月那样藏得起来。
接下去还有一个多月,要怎麽办?虽然离得远,可是难保百官不起疑。其它人倒也罢了,可是若让桀知道了——
还有一个多月,这个孩子,承继著桀的血脉的孩子就要来到世上了——他不会如桀那般冷漠,而是会甜甜地笑著,扑在自己的怀里,叫自己一声父皇吧——
半天没声响,长福偷偷抬眼,就见皇帝把手按在腹上,神情似喜似悲。
皇帝一边用著早膳,一边听著右丞相张释之的奏报。
央国政权由左右丞相、大将军及御史大夫统领文武众臣,这四人按月轮流值守内宫,辅佐皇帝处理政务。每日午后的兰台廷议也由轮值大臣主持,皇帝酌情与议。
虽然粥菜小点做得很清雅精致,但长孙预仍是没什麽胃口。仄仄地抚著额角,勉强听张释之说完。
“朔州让苏览去,此人雷厉风行。至於司马穰,缓而周,等苏览把赈灾诸事都办妥当了,再让他去核对户籍人口,重新造籍册。其它的,朕看就按卿的意思去办。”
张释之折身应诺,又道:“今日陛下要亲至大将军府吊唁,之后是否要亲送大将军灵到长陵?”
长孙预让长福把膳食撤下去,闻著味儿都难受。缓缓挪了挪身子,让酸痛的腰背舒服一点:“朕自然要送老将军一程的。昨日不已下了诏令,帝都五品以上的官员都须到场。卿有何异议麽?”他的口气虽还平淡,但已有些不悦冷冷透了出来。
张释之从他还是太子时就追随左右,哪里听不出来,忙道:“大将军有大功於社稷,臣不敢有异议。只是今日有雨,雨势渐大。由帝都往长陵的车马道尚未修缮完工,臣担心道路泥泞,车骑混乱,冲撞了陛下的车銮。”
夏侯尚去得突然,长陵工事也是日夜赶出来的。张释之原先负责帝陵及陪陵的修筑,对这些了如指掌。
长孙预望了一眼殿外。春雨淫绵。
“卿言甚是——”长孙预沈吟片刻:“这样吧,卿速去传旨,四品的官员就不用去了。”
张释之应诺领旨去了。
长孙预这才把手放在腹上,轻轻揉著,神色里透出沈重的疲倦。
长福扶他换了个姿势,拿两个锦靠垫在他腰后:“陛下,药煎好了,现在就端上来麽?”
长孙预轻轻恩了一声。
长福赶紧让宫人把药呈上来,又屏退一干侍从,自己托著白玉碗,跪在皇帝脚前。
那药盛在白玉碗里,愈显得漆黑漆黑,沈沈地一点杂色也没有。长孙预舀了一勺,还未到嘴边,那药气已冲入肺腑。他忙丢了匙,扭过头去,脸色已十分难看。
长福把药撂一边,唤了声:“陛下——”
长孙预整个人往前倾倒,伏在长福身上,呕吐起来。
他整个人一阵阵轻轻颤抖著,隆起的肚腹正抵在长福的肩上。长福跪在那里,不敢有细微的动弹。
好半晌,长孙预才直起腰来,按著肚子软倒在锦靠上。
长福爬挪了半膝,低声道:“陛下,是不是让王太医过来看看?”他满怀忧虑,皇帝的肚子,方才动得有些厉害啊。
“不用。”长孙预慢慢缓过来,拿过药碗,一口一口把奇苦无比的汤药饮下。
老夫人自夏侯将军去后一直病著,王淮是太医院的院首,医术最出色,夏侯桀前些日子来求,长孙预自然准了,还特旨王淮暂留大将军府,每日不必来宫里点卯。
他的脉,一直是王淮在请。他既不想再多一个人知道自己身体的秘密,也不想把王淮又仓促叫回来。
他给桀的,总是尽可能的完整些。
好在汤药颇有安胎之效,长孙预歇了一阵,觉得好了不少。就著长福的搀扶站起来:“銮驾备好了?”
“是。按陛下的吩咐,夏侯将军会与陛下同乘。”
长孙预点了点头,拢著广袖走了几步。这样倒是能遮了肚腹,只是他身子已重,走起来不由有些分腿摇晃,好在袍服几乎及地,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雨果然渐急。长孙预看看天色,吩咐道:“去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一片的沈黑。
官吏亲故络绎不绝,为这位央国的三朝重臣添一柱香。
夏侯老夫人病倒多日,今日在厅上答礼的只有夏侯桀与其姊夏侯梓宜。梓宜形容惨淡,面上满是悲痛之色,不时抬袖拭泪。
夏侯桀的神色却极怪异,悲痛之外,更流露出一股冰冷的恨意。
门外有宦人唱诺:“陛下驾到——”
众人皆伏地长跪。夏侯桀也垂下头去,十指却抠进了身下蒲团。
长孙预从容缓步而来,待到了灵前才道:“都平身吧。”
他抬头望了一眼厅上悬著的丧匾,那是他亲题的四个字:忠烈千古。这位侍奉央国三朝,攘除边夷的老将军,确实当得起这四个字。因此他赐下谥号“烈”。烈者,遵业、秉德、有功、安民。
在正式下诏前,他还特意遣长福来问桀的意思。长福带回来的却只有一句谢陛下隆恩,他不必亲耳听到,也知道桀的敷衍与漠然。
他目光微斜,望了跪在一旁的夏侯桀一眼,慢慢道:“夏侯老将军侍奉过两位先皇,又曾是朕的老师,攘敌安民,军功彪炳。今既远行,朕自当郑重送上一程,取香来。”
将军府的家仆忙递上香去。
长孙预正要接过,却听夏侯桀沈声道:“陛下万乘之躯,天子之尊,先父受不起这香——”
长孙预向他走近了一步,正待说什麽,夏侯桀已长跪道:“卑臣万死求陛下成全。”
厅上顿时一片哗然。皇帝敬香,是何等的荣宠,旁人是求也求不来,夏侯桀竟然要把这荣耀往外推。何况,厅上这麽多文武大臣,夏侯桀此举岂不是让皇帝当面难堪,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梓宜跪在一旁,拽了拽弟弟的衣角,见他仍一声不坑,只好急忙代他向皇帝求情:“陛下,贱弟只是——”
“是朕念起当年那段师生情谊,一时过於动情了——”长孙预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少将军提醒得是,是朕逾制了。”
他语气平淡,面上没有丝毫的不悦之色。
梓宜松了口气,赶忙谢恩。
长孙预又走近一步:“老夫人与老将军结缡三十余载,你们的父亲去了,将来须格外孝敬老夫人,宽慰她的伤痛。”
梓宜垂泪,应了个是。
长孙预又接著道:“夏侯老将军虽然不在了,但朕希望夏侯将风不堕,再出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与朕一道,卫护央国疆域,百万子民。”他的目光终落在伏地不起的夏侯桀身上。
满厅的人都将目光对准了夏侯桀。众人都没想到年轻的皇帝竟如此看重这个初出茅庐,刚打了几场小仗的小将。即使夏侯桀出身夏侯家,可他毕竟只有二十岁,历练得还很少。
看来对夏侯家,圣眷依旧啊——臣子们在心里计较著,重新审时度势。
夏侯桀身子抖了一下,却没有抬起头,声音低得似乎是从地底飘出来的:“卑臣,谢陛下。”
长孙预淡定的眼底掠过微微的喜悦,转过身来,问一旁的礼官:“吉时到了麽?”
礼官躬身道:“回陛下,吉时已到,可移柩长陵。”
梓宜忙把弟弟拉起来。长陵是尚陵的陪陵,而尚陵是长孙预的帝冢,自他登基后,开始修筑。梓宜虽是夏侯之女,却无任何品级,不得前往帝陵,因此此后诸事,都须夏侯桀来主持。
梓宜拉过弟弟,附耳低语:“你可别再放肆胡言了!陛下能饶你一次,未必能饶你一而再!小心整个将军府都被你累了去!”
夏侯桀神色冷漠,也不应一句,摔了袖子就走。
雨又大了些。
长孙预坐在车辇里,听著雨声阵阵。他略起了起帘子,夏侯桀挺直的背影就在不远的前方,虽披著蓑衣,但也几乎湿透。
长福就伴在车驾旁,见状问道:“陛下,要宣少将军与您同乘麽?”
长孙预想了想,吩咐道:“你去问问他,可愿与朕同乘。他若肯,朕再宣旨不迟。”他若不肯,也只有罢了,自己总不能一直宽恕他冲撞之罪,言官未必敢来骂自己,却必定要指摘於他。
长福冒著雨往前快赶了一段。长孙预翘首以待,就见长福弯著腰说了什麽,然后夏侯桀回过头来。
这一日,自见面以来,夏侯桀还不曾望过长孙预一眼。长孙预见他转过头来,心下竟激动得不能自抑。
可惜雨雾茫茫,无法看清夏侯桀面上的神情。
夏侯桀很快又扭过头去,然后长福快步回到御前。
长孙预手指紧握成拳,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带上太多期待:“他怎麽说?”
长福低著头:“少将军说要为父亲尽孝,不肯登车。”
长孙预缓缓松了手,坐回车内。
长福忙去打量他的神色,惊呼道:“陛下,您身上怎麽湿了。”
长孙预低头一看,可不是,湿了大半个身子,显然是方才激动之下探出身去,可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挥手让长福下去,垂下帘子。长孙预暗想:好在腰上未淋著,那也就没什麽要紧的。
车马又行了一段,路渐渐泥泞崎岖起来。
长孙预靠在堆满锦绣的车上,双手环著护著腹部。张释之的提醒确实不假,长福临时搬来这些锦绣,也英明至极。饶是如此,车驾仍不断颠簸著,让他无所适从,肚腹也隐隐有些难受。
到如今,他倒庆幸夏侯桀没有同意与他同乘,不然自己这个样子,想瞒也瞒不住。
车驾重重颠歪了一下,他一时没堤防,身体扭著撞了一下。长孙预勃然大怒,正欲叱责,腹中陡然绞起一阵刺痛,他不由得呻吟了一声,一手抓紧了窗缘,一手压在腹底,缓缓摩挲著。
长福觉得有些不妥:“陛下——”
车内良久沈默,最后有几声极轻微的呻吟。长福斟酌一番,还是爬到车上去,掀帘子一看,心胆俱寒。
长孙预捂著肚子,整个人蜷缩一团,面上满是冷汗。
长福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抖著手将皇帝稍微扶起一些:“陛下,不如折回去吧。”
长孙预白著脸,揉著肚子,半天不说话。
长福眼泪簌簌往下掉。若皇帝有什麽不测——
长孙预缓过一些劲来,喘息道:“帮朕把腰带——呃——啊——”
长福抖著将腰带宽开,少了层束缚,觉得皇帝的肚腹动得更厉害了。
长孙预在腹上按揉,却是哪里都痛,一会上腹痛得紧,一时又是左腹闹得厉害,他双手游离,怎麽也抚不平息那满腹的痛楚。
长福托著皇帝半个身子,跟著皇帝颤抖:“陛下,是不是把束带也宽了?”
早前王淮已经建议皇帝不要再用束带,否则於胎儿不利,於大人更有损。那时的长孙预卧在榻上,抚著一日日愈见隆起的肚腹,神色里满是无奈。
长孙预摇头。
长福也不敢违抗,只能看著他压抑著呻吟,汗如雨下。
天幸这阵胎动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总算慢慢平复下来,长福往皇帝身下仔细瞄了瞄,好在没见血。
可惜没等长孙预完全缓过来,羽林来报,长陵将至。
长孙预神色平静:“把腰带再系上。”
长福满心不愿,可不敢违背皇帝。皇帝看著年轻,性情温和,骨子里却是冷淡深沈,叫旁人看不透。登基三年来,勤勉政事,厉於革故鼎新,央国上下都透出了勃勃生机。
夏侯桀跪侯在御驾前,见长福小心翼翼地扶著皇帝下了车驾。他低下头去,却发现皇帝的步履有些踉跄艰难。他心下冷冷嗤笑,想来昨夜又是春风一度吧。
长孙预看他跪在泥泞里,忙让他起来,又亲自去扶他。
夏侯桀不著痕迹地退了半步,避开了。依旧低著头,侧著退开,为皇帝让出路来。
长孙预看了他两眼,终究什麽也没说,当先举步往长陵墓茔而去。
长陵起冢如长云山,夏侯当年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