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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憋了一上午的气终于忍不住了,抬左臂一挡。徐大力没使多大劲儿,也没想到会遇上阻碍。右膝撞在冬至胳膊上,措不及防,一下失了平衡。不知谁把盛了半下蚕豆的簸箕放在地上,他腾腾腾后退几步,正好踩进去,摔了个四脚朝天,豆子稀里哗啦地撒了一地。徐大力狼狈不堪地蹦起来,觉得丢尽了脸,可家树在,又不敢奔过去找冬至算帐。
“噗哧”,旁边站着的女人看到他的尴尬表情,乐了。她招招手帕,说:“算了,算了,大过节的,掌柜的也别罚谁了。”家树狂怒之下正要给冬至一脚,听她这么一说,勉强换上一个笑脸,转身陪笑:“让您见笑了。这么着,您这就去刘记绸缎庄做件新衣服,布料,手工都算我的,您看行不行?”“真的?”女人眼前一亮,“什么料子都行?”
“当然,当然。”家树点头,随即吩咐身旁伙计,“把客人选的货包好了,替我送到府上去。”女人笑颜如花,连声说:“不用了,不用了。”转念一想,冲冬至摆摆手,飞了个眼风儿,说:“让这个小伙计给我送去吧。”
家树险些噎住。冬至正小心翼翼地掐李旺的人中,根本没着意听。家树只好叫:“冬至。”冬至抬头,家树指指女人:“你拿着货,送客人回家。”冬至一愣,看看家树,又看看女人热切的眼神,缓缓把李旺放在地上,低声说:“请个大夫吧。”
家树没打算请大夫,他不相信一巴掌能把那孩子打死。再说,就算死了,也只能怨他自己倒霉,学徒本来就是签有契约的,生死有命,与东家无关。
人送到后院躺着,让一个小学徒照看,前面照常营业。家树翘着腿坐在柜台后面,一手夹烟,一手放在柜台的算盘上,不时拨弄两下,这两天的账本摊在旁边。徐大力几次溜到他身边,想好好数落数落冬至,可每回都让他不耐烦地瞪回去。
其实他没有在算帐。虽然眼睛没看,家树却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冬至跟那女人走了有一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家树越来越烦躁,女人身上的刨花油香味似乎一直在他身边挥之不去,向冬至抛的眼风也在眼前闪啊闪。
冬至这么“招”人吗?怨不得钱江刘掌柜放人那么心不甘情不愿。家树自嘲地一笑。自己不也是被冬至“招”上的,只不过没想到他不是个摆设,就象想买个灶王爷供上,谁知灶王爷活了一样。
“唉!”家树叹了口气,叹完了发现店里的伙计停住手里的活看着他。他恼怒地摆摆手,却也不好在柜上呆了,吩咐徐大力:“我去看看李旺,冬至回来了,让他到后院找我。”
李旺已经醒了,见到家树,怕得直往床里面躲。家树打发那个小学徒出去,开始盘问李他。李旺红着眼睛,把徐大力如何让他盘账,又如何让他冻了半宿说了。家树马上明白对徐大力针对的是谁,他在心里冷冷一笑,想:“在我这儿耍花活,你还真嫩了点儿。”他没有在李旺面前露出来,倒是安慰了他几句,虽然仍旧板着脸,还是让李旺大大松了口气。
冬至回来的时候,发现店里的伙计都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瞧着他。徐大力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掌柜的在后院等你。”冬至点点头。徐大力低声说:“你给我小心点儿。”
来到后院,冬至看见家树斜倚在帐房门口抽烟,地上的烟蒂已经扔了五六支。冬至走过去,叫:“掌柜的,您找我?”
家树上下打量他。整整齐齐的一个人,眉梢眼角没有一丝春色,他稍微放了点儿心。转身进屋,说:“过来。”
家树坐着,冬至站在他面前。自从他进了铺子,家树那种和蔼可亲的态度就再也没有了,始终像个苛刻挑剔的掌柜的。
沉默了一阵,冬至先开口问:“李旺……好些了?”
家树挑了挑眉毛,没有回答,反问:“你是打定主意,我不会辞了你?”
冬至一愣,他倒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一想,薪水先付了,辞了他,确实是东家吃亏。他多少有些想笑,忍了忍,摇头说:“没有。”
家树想起徐大力那狼狈的一跤,嘴角抿了抿,说:“你跟徐大力有过节?”
冬至又摇头:“没有。”
“真的?”家树朝天吐了个烟圈,“他没欺负过你或是其他什么人?”
“他对我挺好的,其他人我不知道。”冬至不动声色地说。
“那好。”家树笑笑,“这事就怨不得别人了。徐大力在铺子里干了五年,我不能让他无声无息地吃这个亏,跟铺子里其他伙计也交代不过去。”
“是,掌柜的,我明白。”冬至躬身。
晚上,吃饭之前。家树把伙计们招集在一起。
徐大力兴奋得两眼放光,因为他看见铺子的“家法”放在屋子的一角。那是一个浅浅的大托盘,里面装满了黄豆。
家树注意到了这一点儿,对他的厌恶又多了几分。他一点儿都不介意别人有与自己相同爱好,但对于那么言之于色,本能地没什么好感。
冬至仍旧没一句辩解,但他谦和地向徐大力道歉,弄得徐大力不上不下地干在那里。他是铺子的老人,自然不好当着全体伙计的面儿显出斤斤计较的劲儿来,可就这么算了,他还真咽不下这口气。
那盘黄豆是为李旺准备的。李旺被带来的时候,脸色明显发青,虚弱得连腿都软了。但没人为他求情,每个人都从学徒过来的,出了这样的事,跪豆子已经是最轻的惩罚。要不是他在生病,怕是皮带板子都要上了呢。
家树示意伙计把盘子端过来,对李旺说:“铺子因为你赔了客人钱,看在你还没出师的份上,就算了。你在这儿跪两个时辰,好好想想自己的错处。”
李旺眼里满是泪水,委屈地点点头,刚要跪下,却被人一把拉了起来。众人一看,却是冬至。
冬至说:“是我让他去倒茶的,也是我的客人,我替他跪。”
家树抬眼看看冬至的脸,没说话,转向徐大力,问:“你说呢?”
徐大力知道掌柜的对冬至的兴趣,在是不是要回旋一下的心思上打了个转儿,终究抵不过心里的恶意,慢吞吞的说:“冬至真是好心,我觉得,也行……”
家树点点头,把目光投回到冬至脸上,他很想知道那平静背后有没有一丝的惶恐或惧意。他抬抬眉毛,说:“好。不过你替他,就不能是两个时辰了,要翻一倍。”
冬至毫不犹豫地跪下,说:“好。”
李旺哭了,扑在冬至肩上摇晃他:“冬至哥,你起来,起来。我没事的,我行的。”
冬至只是看着家树:“李旺还小,您让他明儿歇一天。”
家树笑了,慢慢摇摇头:“不行。他还没死就得干活。”如愿以偿的,他在冬至脸上看到了愤懑。
第二十二章
天晚了,街面上响起了零零星星的爆竹声。除了李旺他们三个小学徒,其他伙计都回了家。今天是小年,家家户户都得准备祭灶的糖瓜、纸马,吃了晚饭一起送灶王爷升天。
家树却没有急着走,推说查账耗在帐房里抽烟,心思却系在跪在角落里的那个人身上。他知道他很疼,他看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身形也渐渐佝偻下去。他在等着,虽然不报什么希望,也许他会开口求他呢?
冬至感到汗把里衣都湿透了。他尽量想些别的事,来忘记自己已经如针扎活烤似的膝盖。他不想让坐在一旁的家树看笑话。但疼痛确实可以消磨人的意志,渐渐的,冬至的脑子里之剩下了一个念头:快点儿结束,快点儿结束吧。
家树把最后一颗烟撵碎在地上,站起来,走到冬至身边。冬至没有抬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地面。家树轻踢了那铁盘子一脚,传出的震动几乎让冬至叫出声来。
家树笑道:“说你什么好呢?我以为你懂事了,可究竟还是年轻。徐大力对你怎么样,我都听李旺说了。可你不肯告状,那只好自己倒霉了。”
冬至扭头没吭声。
“起来歇会儿?”家树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轻俏。
冬至咬紧嘴唇,摇摇头。
“行。”家树慢慢踱回桌前,坐下,端起碗来喝了口茶。“你家买了糖瓜没有?”家树问。
冬至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愣,抬起头看看,又摇摇头。
家树轻笑:“祭灶啊,你不懂?徐大力他们都回家了。”
冬至的眼中忽然恨意萌生,声音嘶哑地说:“不懂。我娘在世时都是她张罗,她不在了,我离家五年没回来,我没有家。”
家树点点头,“哦”了一声,不在说话。
冬至的心里却象一滴水溅进了油锅里,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疼痛搅得他不能自持。他忍不住问:“我娘死的那天,你在吗?”
家树拿起空烟盒磕磕,从里面抖落出几根烟丝,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好像觉得不过瘾,干脆扔进嘴里,嚼了起来。他慢条斯理地说:“你娘?怎么死的来着?我不记得了。”
冬至觉得一口气憋在胸里,几乎要炸开。他很想跳起来,扑上去掐住家树的肩膀,狠狠地摇晃,就像那天掐住李大友一样。
“我哥,在吗?”就在这时,店面外传来敲门声,随后是女孩子稚嫩的声音。
“你哥是谁啊?”看店的小伙计问。
冬至的心陡然揪了起来,他可不想让喜凤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他抬眼看向家树,目光已经带着慌乱。家树无动于衷。
“他叫李冬至。”回答的是个男人。这个声音让家树挑起了眉头,他略一想,走过去扯了冬至一把:“起来。你妹妹来了。”
冬至不再倔强,挣扎着往起站。但两腿早已麻木得不听使唤,稍一用力,疼得跌坐在地上。家树用脚把盘子提到凳子下面,小声嘟囔:“他怎么来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小伙计说:“冬至在和东家在帐房里。”
“干什么呢?”男人问。
“嗯……”小伙计吭吭哧哧地不说。
“哥,哥。”喜凤在帐房门口轻声叫。
冬至忍着疼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过去开门,答应道:“喜凤,我在这儿呢。”
门一开,喜凤直扑进冬至怀里,带着哭腔说:“你怎么还不回家,我害怕。”
“怎么了?”冬至蹲下,把她冻得通红的两只手捂在心口,问:“爹呢?”
喜凤摇摇头,哽咽着说:“我不知道,刚才有人一直敲门,一直骂,让爹还钱。我不敢开,呜呜……”
冬至抬头看看家树。家树耸耸肩,说:“钱我可给他了,一分不少。”
冬至无语,只能紧紧抱着妹妹,试图给她一些温暖。
和喜凤同来的人一直站在门外看,此时走进来,向家树打招呼:“大哥。”
家树微笑着走过去,同他站在一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刚到。家里等你回去吃饭呢,派我来请。”
那人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冬至,看冬至没什么反应,笑道:“冬至,你不记得我了?”
冬至这才把注意力转到他身上。那人比家树稍高,头发剪得很短,穿一件黑色的学生装,站在穿长衫的家树身边,显得精神干练。冬至不太敢认,直到看见他脸上的笑容。那笑容让冬至忽然想起了秋天,想起了火红的枫树,他脱口而出:“家彤!啊,……二少爷。”
家彤走过来握住冬至的手,说:“没想到还能瞧见你。那年,你一声不响的就走了。你也变了好多。不过,”他笑得更深些,“走到哪儿我也能认出你。”他指指自己的眼角,“你有一颗痔。”
冬至有些不自在地抽回自己的手,放回到喜凤头上,也笑了:“是,二少爷。”
家树问家彤:“你怎么和她一块儿来的?”
喜凤这才想起还没跟东家打招呼,小声叫:“大少爷。”
家彤回答说:“在门口遇见的。小姑娘呆在门外冻着,不敢敲门。”喜凤不好意思地笑了,把头埋入冬至怀里。
家树笑笑,瞥了一眼椅子下的铁盘子,说:“行了,都回家吧。”
家彤一边往外走,一边跟冬至说:“明儿我来找你,咱俩聊聊。”
冬至没搭腔。家树在一旁懒洋洋地说:“好啊,只是别在白天来,这两天还忙着呢。”
第二天,家彤果然是天黑了才来。
冬至正在往门口搬铺板,冲他抱歉地笑笑。家彤顺手抄起一块,就往窗子上放。徐大力正在屋里对帐,看见这情景,几步抢了出来,嘴里叫着:“哎哟,二少爷,您怎么拿这个,别把衣裳弄脏了。”
家彤由着他把铺板接过去,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道:“我找冬至有点儿事,跟你借他一会儿。”
徐大力把铺板放在地上,陪笑道:“这话说的,什么借不借。”他转向冬至,“快点儿,别干了,二少爷找你呢。”
冬至仍旧把手中的铺板细心对上,才脱下围裙、袖套,说:“那我先走了,您多辛苦。”
二人出了门,沿着街面溜达。冬至跟着走了一段儿,才问:“去哪儿?”
家彤说:“跟回家吃饭吧。”
冬至一愣,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家彤回头,奇怪地问:“怎么啦?”
“去你家?”
“是啊。我让梁妈特别加了俩菜,正等着咱们呢。”
“不,我还是不去了。”冬至说,他不习惯和人一下子走得这么近,尤其是大宅里的人。
家彤走回来拽他的胳膊,说:“怕什么,一起吃饭聊聊。”他忽然恍然,“你是不是怕碰上我大哥?没事,我们分家以后,那院就是我的了,碰不上。”他看冬至不动,又补充道:“我娘也不跟咱们一起吃,她吃斋。’
“不是怕……”冬至解释道:“我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你知道,昨天就出事了。”
家彤抓抓脑袋,显得有些为难。
冬至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微笑,说:“要是二少爷不嫌弃,到我家吃吧。”
家彤想想,说:“那也好。”
喜凤看来了贵客,惊讶得合不拢嘴。当她听见二少爷要在家里吃饭时,更是紧张到满脸通红。她借着冬至倒茶的功夫,偷偷问:“哥,咱们吃什么啊?”
冬至反问:“你本来想吃什么?”
喜凤指指桌上的面盆,“吃馄饨。”
“那还吃馄饨呗。”冬至在茶碗里注入热水,“多包几个。”
“可是,可是……”喜凤为难地说,“我没买肉,是素的。”
冬至把茶碗递给家彤,说:“二少爷,吃素馄饨,行不行?”
家彤大大咧咧地坐在炕上,把衣服扣解开了两个,说:“行。吃什么都行,我不挑拣。”
家彤和冬至面对面坐在炕桌两侧,面前是空了的饭碗。家彤倒是毫不客气,一口气吃了三碗,冬至只勉强吃了个半饱。喜凤倒是很高兴,刚才二少爷一直在夸她的手艺,让她心花怒放。
喜凤把碗抄在盆里,冬至想去接:“我收拾吧。”
“别,你陪二少爷坐。”喜凤端着盆去了厨房。剩下家彤和冬至,屋里忽然冷清了,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家彤先笑道:“喜凤真能干,比梁妈做得好吃多了。”
“穷人家有什么好菜。”冬至对妹妹一向是喜欢的。“不过,她确有这方面的天分。当年我娘就很会做饭。”提到母亲,他有些黯然,低头喝了口水。
“我听张福说,你娘是跟我爹同一天去世的?”
“嗯。”冬至点点头,心里一动,试探着问:“那天,你在大宅里看到我娘了吗?”
第二十三章
“我听张福说,你娘是跟我爹同一天去世的?”
“嗯。”冬至点点头,心里一动,试探着问:“那天,你在大宅里看到我娘了吗?”
“你娘那天在大宅?”家彤奇怪地反问。
“她是在宅子里摔了一跤,撞破头死的。”冬至低声说。
“哦。我没遇见她。不过话说回来,我只见过她两次,遇上也许也不认得,那天家里很乱。”
冬至脸上写满了遗憾,“我都不知道娘去世的情景,在哪儿出的事,留下没留下话……”
家彤默然,心里有些不好受,因为爹死的时候他也不在身边。
忽然家彤想起什么,说,“对了,我怎么记得,张福跟我说,你娘是得急病死的。我去你家找你没见到,问他来着。当时我还奇怪,怎么娘刚死就出门呢?”
冬至心思转到张福身上,说:“张管家是这么说的?我听我爹说,出事那天是大少爷告诉他我娘的死因的。也许张管家不清楚吧。”
“他?宅子里的事儿他没有不知道的。”家彤撇撇嘴,“他都快成精了。不过,我没有大哥的那份势力,他对我和我娘,一直是敷衍了事。要不然我再替你问问他?”
“不用,不用。”冬至推辞道,“已经过了这么久,太麻烦了。张管家也未必记得。”
“那有什么麻烦的。我爹死的时候,我和娘也不在他身边,结果忙忙乱乱的,人入了殓,我才想起没再好好看他一眼。“家彤叹了口气。“至今我想起那天晚上,老是模模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