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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叹了一口气,把他拉进了屋子,替他买了一身新行头。老乞丐新衣一穿,倒也有模有样,谢问柳一乐,给他起了个新名叫老咸鱼──老俞,意即老乞丐也算咸鱼翻身了。
三天之後,葛尔朗家的这位新少爷就带著一百两现银与一个满面麻子,说话不清不楚,脑筋时好时坏的下人搬进了御史令府。
当日晚上,谢问柳不知怎麽地竟然又梦见那个黑衣俊美男子,虽然他站於云端,高不可攀,投给自己的目光,也是一副鄙夷之色,但自己不知道怎麽地,竟然好像对他不反感,心里隐隐作痛,倒不似可怜,竟然似有一些心疼他。午夜乍然惊醒,谢问柳心里暗暗叹了一句荒唐,翻了个身却怎麽也睡不著了。可他没想到从此後,神仙不再来了,日日夜夜与他纠缠的都成了这个黑衣男子。
葛尔朗隔天就请了几个先生,都是专程从中原请来的。兰都兴汉治也兴汉学,因此贵族纷纷以从中原请来先生教私塾为荣。即使没有钱的平头百姓,也按屯,按村,又或者邻里凑钱请中原的先生过来教书。谢问柳就上过这种大家凑钱上的私塾,如今没想过偌大的书房内,几位先生围著他一个人从四书讲到史记。可惜谢问柳对此一点不感兴趣,倒是一本玩书三国让他看得津津有味,这本三国讲的都是行军打仗的故事,谢问柳没事就将它捧在手里读,几十遍读下来,几乎可以将里面的故事倒背如流了,因此虽然四书与史记都是半通不通,说话却是文诌诌了起来,三言两语间别人还真看不出来他是贫寒出身。
他来的第一天就见著了那个体弱多病的呼科庆,脸色苍白,往往说一句话倒要咳嗽个几声。他整日在家养病,不问世事,所以虽然比谢问柳年长二岁,但却比谢问柳要稚嫩许多。谢问柳第一眼看到他,就明白了葛尔朗为什麽会挑中他来代替呼科庆。他的眉目与呼科庆有四五分相似,若是脸色再苍白一些,换上他的衣衫,乍一眼看上去真得难分彼此。说是兄弟,那别人更加无话可说。所以葛尔朗说谢问柳是自已在外与汉女所生,因为夫人坚持才没有领回来。
这一番谎言因为两人的容貌而说得惟妙惟肖,只可怜了那个御史令夫人担了恶名。呼科庆自然也深信不疑,面带歉意三番四次来探望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谢问柳对他倒也不讨厌,两个人年龄又接近,一来二去倒亲近了起来。
御史令府上原本有很多认识谢问柳的下人,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主子,那些曾经对他呼来喝去不免有一些忐忑不安。没想到谢问柳丝毫不计前仇,反而与他们打成一片,众人自然巴结之馀又生亲切之感,更加拥戴这位半路的少爷,使得谢问柳後来居上,在府里的威望隐隐有凌驾於呼科庆之势。
呼科庆倒是无所谓,但他的生母御史令夫人霍金却视他为眼中刺,她有一位侄子贵都,常常来府里找他的姑母,虽然从不正眼看谢问柳一下,可是偶尔扫来的却是目露凶光。谢问柳在府上待了一个月,就将这府里的大小恩怨弄了清楚。葛尔朗夫妇的利益并不一致,而霍金更是大有来头。霍金是当今铁帽子王呼儿金之女,也就是差一点成了新皇的呼儿金。可惜新君原是南国皇帝,却被他的哥哥篡了位,不得已逃回了北国,这让呼儿金家的美梦都成了泡影。听说呼儿金对新君非常不满,当然了,谁会对一个他人的手下败将心存敬意呢。
可是葛尔朗又不同,他一来不满霍金自恃公主的身份不将他放在眼里,二来他是老皇帝指派给新皇的顾命大臣之一,於情於理他自然偏帮著新君一点。夫妇俩表面和气,其实势同水火。
谢问柳在御史令家住到第二十三天的时候,霍金送来了一碟芋头酥,称是皇后所赐,每一府都沾点光。谢问柳只见一碟子芋头酥不过三个,每个奶黄|色,个头均匀,泛著透明油色,可见糕点是一层又一层相裹而成,必定酥脆的很。谢问柳虽然自从进了府,饮食大大不同以往,但这宫庭里的糕点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尝。谢问柳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起两个准备等会儿送给爹娘享用,然後喝了几口新泡的南国红茶,开心地将最後一块点心攥在手里,刚一口还没咬实,老俞跑了进来,伸手就夺,谢问柳慌慌张张的一避,手中的点心飞了出去,被府里养著的一条小黄狗叼了去。
谢问柳正心疼间,却见那偷食吃的小黄狗还没跑出大门,就四脚朝天,口吐白沫,立时三刻断了气。谢问柳方才知道霍金送来的可不是什麽御用美食,而是一道催命符。这一次也让谢问柳深刻地明白到,平常人家的恩怨不过是口角之争,而一到了侯门里,那是性命交关的大事。谢问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原本就是外拙内巧之人,至此便更加乖巧,大智若愚了起来。霍金虽然没有杀成谢问柳,但见他胆小如鼠,对自己又畏惧不已,心里暗笑葛尔朗找了一个草包,对谢问柳的杀心也渐渐淡了。
代替历年科考的搏才会定於春分,新年一过,所有府上都忙碌起来。因为与一般的科举不同,搏才除了文,武,还多了一个军考,军无非是指用兵之道。军考的人可以自带普通家将二十名,普通考生可以有军部拔二十名将士。这也算一道坎,这些可以自带家将的贵族豪门当然是占尽便宜,所带的兵士万众挑一,当中不乏一些江湖好手。平常人家若非天资出众,要想在军考里出人头地,是根本没有这个可能。谢问柳看到这条规定,摇了摇头,可见这位新皇要想避开这些贵族选取新秀,只怕有点异想天开了。而这个军考恐怕是所有贵族争夺势力的集中点。
来年的三月,北国依然是春寒料峭,但万千塞外子弟已经角逐了近一个半月,剩下的已经不足二十位子弟。谢问柳仔细扫了几眼挂在军帐外的号牌,发现剩下来的二十六支队伍居然有二十五支是豪门贵族,而且绝大部分都是握有重兵的皇室支派。谢问柳摇了摇头,心想这些军势的贵族岂会容忍权力变更,这个结局恐怕是早就注定的。只是那唯一的例外,是一个叫罗煞的排在末尾,这个神秘莫测的罗煞总是戴著一个极为狰狞的面具,身著黑衣,手持蟠龙七星剑。谢问柳看著那黑色的两字,最後一点颇有气势的收笔,不知为什麽,眼皮跳动了一下。
谢问柳这支队伍虽然万事都由葛尔朗选拔的那群牙将们搞定了,但是一个半月战场上的摔滚跌爬也让他吃足了苦头。不过当一当挥师百万,指点江山的将军的游戏,谢问柳还是极乐意的。可这二十个人中另有一个头目叫博野,名义上是一个普通的家将,其实是兰都城里一位出名的拳师。居说他的出拳快如流星,一旦施展,万夫莫敌,没有人可以近身,有这麽一位有勇能谋的人相助,也难怪葛尔朗这麽有信心谢问柳一定能搏取功名。
二十六位考生被投入天山南脉群山之中,开始了他们的最後一役逐鹿中原一战。所有的山路路口均有重兵把守,直到他们当中决出最後的勇士才算结束。
谢问柳权当作自己是陪太子读书了,也没有太在意,第一天晚上,很多子弟都慢吞吞地扎营,发著牢骚,想到自己不知道要在这个寒冷,人迹罕至的鬼山里待多久,就个个叫駡声连天。但是只不过一晚上,状况就全变了,最东面的土拔家族最有实力的长子一营被人夜袭,全部牙将都被乱箭射死。当他们惊慌地要求山路口守将报官的时候,守将冰冷的目光注视著他,告诉他们,只有胜利的人才可以通过山道,生死不论。
他们才明白,这不是什麽考场,而一场真实的生死之战,慌乱,愤怒过後,所有的队伍开始了筹画如何从这里逃出去。但是第一晚叛逃的二大家族被外面的守将毫不留情的乱箭给逼了回来,放出去的鸽子同样被乱箭射死,他们开始明白,要想活下去,只有一个法子就是灭了剩下的二十四支队伍。
月迷津渡外传…东君问柳 4
第 二 章
有一个武艺高超的博野在队伍中,固然可以缓解不少,可是剩下队伍里必定个个都有高手在。而且根据谢问柳的观察,只怕自己这支队伍在二十六支中只属於中流水平。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再加上睡在脚边的老俞呼声震天,谢问柳怎麽也睡不著。
想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起来修书二十四封,除去已被全灭的土拔族他都派人送去了一封信,意思自己能力所限,绝无意与各位好手争夺勇士之位,若有胜者自己甘愿当俘虏云云。他这封信让剩下的二十四支队伍当作了笑柄,都道果然是杂种,烂泥扶不上墙,北国人个个以当勇士为荣,哪里瞧得起这种懦夫行径,就连谢问柳的部下也是既气又羞,暗暗瞧谢问柳不起。
只因谢问柳这支伍实在不算高手行列,他愿意自跌身价,别人也就不再理会,只集中精力对付那些实力强劲的队伍。
谢问柳却毫不在意,但是一有两营决战,他必去观战,一旦哪营赢了,他立马带著人马给人送水送吃的。最初其他营的人还小心提防,时间久了,谢问柳一脸老实胆小怕事的模样让他们既不屑又放下了心。
博野虽然名义上是葛尔朗养在府里的家丁,但有一些远房的亲戚关系,武艺不错,很有几分野心。他有心甩了谢问柳单干,可此地与葛尔朗音信皆无,他不知道得罪这位名义上的少爷会不会有干系。但谢问柳的所作所为,又让他很是看不起。不但未战先降,如今还自降身份去给其他原本平起平坐的队伍为奴为婢,终日带著一个疯疯颠颠的老疯子丢人现眼。博野最终忍无可忍与几个人私下商量了一下,决定当晚军变先反了这个没骨气的假冒少爷。
谢问柳刚给战胜了的军营送完东西,回来的时候只见营前一片安静,那个守营的士兵偷偷扫来的视线与谢问柳一碰,连忙收了回去。谢问柳心中一动,喊道:「去,把博野给我叫来,我要再去一趟巴赫查家大营。」
守卫迟疑了一下,转身往营内走去。谢问柳见身後的几个侍卫都不约而同的贴近了自己,他拉著在身後挠头抓痒的老俞走前几步低声说:「他们要造反,等下我一吼,你就跑!」他见老俞皱著一对纠结的眉毛,仍旧忙著跟自己的虱子过不去,像是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谢问柳心想也顾不得这个老疯子了。
他悄悄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缩在衣袖里,这把短剑是当年铸剑名师欧阳冶子晚年的遗世之作。长约五寸,一寸半宽,与其说它是剑不如说它是匕首,剑身漆黑,不知道是用什麽材质打造。可能是这位名师铸造了一辈子的凶器,晚年大彻大悟,这柄剑刃口极钝,根本割不伤人,所以连剑套也省了。这也是为什麽由如此著名铸剑师打造的剑却籍籍无名,连个正名都没有,後人索性用无名来称呼它。谢问柳临出门之前,葛尔朗打开库门让谢问柳随意地挑一把。葛尔朗虽然是文官,却对兵器颇有研究,收藏也颇丰,按常人进去自然要挑一把稀世名器。谁知道谢问柳进去逛了一圈,就挑了这麽一把不显眼的匕首,让葛儿朗著实惊讶了一番。谢问柳心里自然有计较,他文不成武不就,若挑了一把名器,什麽叫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还是懂得。谢问柳来了御史令府这麽二个月,已经深知藏拙在侯门里的重要性。
谢问柳将剑在衣袖里面藏好,他见长得黝黑的博野走出来,便微笑著走上前去。谢问柳自小在非汉人的兰都长大,在这民风骠悍,好勇善斗的国度里要想活得滋润,就要比别人更狠。可是作为体质相对较弱的汉人,出奇制胜是最好的办法。无名虽然是一把钝器,但谢问柳从小磨豆腐,臂力惊人,他自问一剑就可以卸了博野的一只胳膊。
他满面春风地走近博野,四周的士兵也在慢慢小心的走近他们。谢问柳突然大吼了一声,指著博野的背後道:「巴赫查家的箭队!」自从土拔的队伍一夜间被乱箭射死,巴赫查家最擅长的箭队就成了其他队伍的梦魇。
博野下意识的转头,谢问柳一剑挥出,可博野武艺算得兰都城内一流高手之内,触觉灵敏,头也不回一把抓住了谢问柳的胳膊将他甩了出去。北国人天性凶猛,他与谢问柳这麽短兵一相交,心里便起了杀机,只见他手一伸露出黑色的钢刺拳套,一拳朝谢问柳的脑门击过去。谢问柳眼一闭,心想必死无疑,谁知道半天不见他的拳砸下来。他微微抬眼一看,只见老疯子须眉张扬,大眼圆睁,他的手握著博野的拳头一点点往上抬,博眼面红耳赤,显然竭尽所能却不能撼动老疯子的手掌。四周的士兵稍许有一些惊愣,脸上显出迟疑的神色,犹疑著挪动著脚步。
突然从士兵中跳出一个瘦小的士兵喝道:「博野已经被制住了,你们当中谁想要当葛家的叛逆!」那士兵虽然个小,却用了一把大刀,兵衣下只见胳膊肌肉纠结,显然也是一位好手。
谢问柳心中一动,立刻起声喝道:「老俞卸了叛逆者的胳膊!」疯子一声大吼,果真将博野的胳膊折断了,按他的意思似乎想要将博野的胳膊整个扯下来,谢问柳急忙制止了他。
原本犹豫不决的家丁们被老疯子狰狞的样子一骇,连忙退回原处。他们都是葛尔朗训练有素的家丁,跟著博野造反,只不过是不确定谢问柳的地位,眼见博野出来被委以重任,而谢问柳只不过是一个摆设。可没想到谢问柳身边这个不起眼疯疯颠颠的贴身老佣如此凶悍,不知道老爷是否其中早有安排。再加上北国人崇拜武力,眼见这个老佣人只不过一招间就断了博野的胳膊,看来整个营中无人能敌,所以骇怕之馀也有一些敬佩。
博野很快就被士兵们一拥而上捆了起来,他胳膊被折断,疼得脸上直冒大汗,但嘴里仍然大嚷著不服。谢问柳没想到老疯子居然是武术行家,心情一松,让人将博野拖到营内。他高高坐在营内的帅座上,以前虽然天天坐,但从无像今日这般,心情畅快。
「你有什麽不服?」谢问柳悠悠地道。
「是主将先攻击属下,属下只是正当防卫而已。」博野昂著头道。
谢问柳将手中的短剑往地下一扔,众人见只不过是一柄还没有开过刃的匕首,不由一阵哗然。
谢问柳道:「汉书常说君臣之道,主仆之义,我是主,你是仆,莫说我只不过是想试试你的身手,就算我真取你性命,你又怎敢以下犯上!」谢问柳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众人低头不语,谢问柳知道他们已经有了惧意,正是收服他们的好机会。博野武艺高超,原本谢问柳一让再让就是想到要仰仗他这一点,如今来了一个武艺高出他十倍不止的老疯子,他存了心想要灭了博野的野性。
谢问柳指著博野道:「你以下犯上是死罪,我念你过去的一个半月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责令打一百军棍!」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博野果真面如土色,一百军棍打下去不死也残,其他参与的士兵也个个噤若寒蝉。谢问柳才满意地道:「但是你胳膊已断,可抵五十军棍,剩下五十军棍暂记帐上,你灭敌一人抵消一棍,你可愿意?」
博野死里逃生,连连叩头谢恩。
谢问柳又将那位瘦小个子的士兵喊上前来,得知他叫葛云,是葛尔朗家的家生奴才。谢问柳将他夸赞了一番,原本想提升他的位置,但想到现在升了也不过是一个空位,便赏了他一百两白银,著实让其他同样清苦的士兵一阵羡慕,谢问柳这样一罚一赏,无形地在他们心目得到应有的地位。
谢问柳去了他们的势力,才吩咐人替博野松梆,让人替他诊治过之後,将怀里的一张图纸摊桌上,咐咐他们上前来看。
上面粗粗略略的画了五朵红瓣黑芯的梅花,众人不解,再仔细一看只见每一朵梅花周围都标著著小字,如巴赫查家,土拔家,呼儿金家等等。
「这是我们二十六家的营地所在的图形!」博野脱口道。
谢问柳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凡是我用黑色标记的就证明这一营已经被灭。你们看。。。。。。」
众人一看,心中都一震,葛云大声道:「所有在梅花花芯位置的营地全都被灭了。」
「不错!」博野点头看著那些营地边的黑字道:「而且这一些营地都是被偷袭所致,全营皆灭,却又不知道是哪一营干的。这麽看来是有人蓄意为之。」众位士兵一阵窃窃私语。
「我认为不管是哪一个营,或者哪几营所为,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周边的互相厮杀,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简单,一共五朵梅花却有二十六队,最好坐收渔翁之利的就是不在这梅花阵形里面的一队。。。。。。」葛云兴高采烈地道,他的声音越说越细,那张图纸的最东南端单独驻营地赫然写著葛尔朗家,他住了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脑勺。
「所以这支队伍的实力,他们一定远远高於其他的队伍,才能自信在鱼水混杂中,仍能渔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