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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仿佛失语。只是攥紧了戚少商被金人的血和他自己的血染得湿腥一片的衣衫。
后背逼过来的刀直砍向顾惜朝不设防的后背——或者,顾惜朝已经不抱防心。
戚少商张口想提醒却吐出了黑红的血,于是急切而艰难地伸手指向顾惜朝后方。却换来眼前的人惘然而讷讷地问:“戚少商……你要说什么?”
那刀身反射着头顶的阳光,刺得戚少商竭力睁大的双眸几乎要落泪。九现神龙第一次那样深地恨自己的不济。
22背云冲石,助沧海之澜;溟中蕴流,发暗潮之涌'中'
金人的刀便切入在顾惜朝的背心。
戚少商猝然气血翻涌——口中噗出的鲜血满溅了顾惜朝的衣襟。
逆水寒掠光而走间,那金人执刀的整条臂膀便被旋下来。血雨如注。
顾惜朝被戚少商猛然的发力震开,看了看自己前襟的血,蓦然又觉得身后泼洒了一脊的腥热。
“躲开!”戚少商吐掉口中的血沫,逆水寒猛擦过顾惜朝青衫胁边,狠戾地刺透了那金人的护心镜。
刺完这一剑,戚少商岿然一刻后拔出逆水寒,那血水簌簌地滚落,剑身皎铁皓色如新,不见血锈。
人和剑陡然扑倒在地。戚少商这一刺,仿佛是耗尽了平生的气力,面色涣然发白。只那双大而亮的眼睛还望向忪怔的顾惜朝,长眉凝着恸动焦急。
伸手向后背摸去,割破了青衫中衣和纨衣的那一刀,只划破了皮肉,浅浅的灼痛已然算大幸。九死一生。
“伤了皮肉而已。”顾惜朝微笑着蹙眉看向戚少商:“何必这样拼命。祸害终究是命大的。”
戚少商面上急色少解。抬袖擦了嘴边的血迹,道:“我只怕这一刀斩下去,若斩碎你的脊梁,我便是心碎了。”
“酸。大当家的话堪比那些吟风弄月的。”顾惜朝一边侃讽一边回身检视那金人的尸体:“果是有人出手相救。否则我方才已赴黄泉。”
自金人的后颈拔下一支红珊瑚的细簪。簪上镌字一行,顾惜朝捏了簪不禁读出了声。
“煞局不多远百个,亡神劫煞皆为祸。”
悚然一痛才发现那簪的尾端都是细细的银刺,捏住簪的两指上洇出血珠将艳丽的梅红瑚簪染出了一晕深红。
“信安失守!”
赫连春水等人脱身飞来峰插岭一役,正赶往援救信安,却路遇了信安飞骑来报。
突围出营的士兵勒马众人前便翻滚在地,那马嘶仰着也歪倒下来,马背上血淋淋的鞭痕触目惊心,再看来人全身血红一片,分明从杀场而出。
穆鸠平颤声问:“种老相公何在?”
士兵恸声道:“种老相公誓死守信安,众家兵士兄弟都尽数死亡,种相公独自登城射杀入城的金狗,最终……被金狗齐齐发弩万箭穿心!死而不倒!!……”
信安血战。宋大败,军力重创。
种师道率军五万余尽数捐躯,换得斡离不军折损四万。城外环河血流满渠,散落的断箭竟可漂流其上。
粘罕于隆德败走东奔之军,同斡离不经过信安血役筛选而留的七万余强兵精锐汇合。
“初来宋不许我中山,太原,河间三镇。”斡离不笑立骠骑之上,用马鞭指向中山,太原方向:“而今三镇指日可待。”
粘罕淡淡摇头:“太原之役,吾还将亲去。顾惜朝恐已不在我方。”
斡离不不解:“王叔是说那宋人叛了我们?”
粘罕冷笑:“他从不在吾方。”
赫连春水等人赶到太原时,天色已近薄暮。
他看到了心爱的女子。息红泪在两剑凌轹而出的杀气间还是美得像枝头怒放的牡丹——逼人的英气是妩媚色泽间绽放的花魂。
两人被无数杀意和刀剑相隔,只是那么心有灵犀地回望着,然后,便将自己溶进了那个有着彼此的杀阵里。
戚少商不明白。他始终不懂为什么此时金人本已失了顾惜朝,没了所谓的带军之将,却仍旧能奋力拼杀。他不懂,为什么群龙无首仍旧能成杀龙一条。
地平线处,日头在一点点坠。灿金的阳盘擦过天边的霞色后慢慢转出些夕红,像伤口的涌血。
粘罕的黑骓载着主人出现在迎着西坠之日的东面,飞踏的马蹄下是翻滚的浓沙。
“王爷来了!”不知是哪个金人狼一样锐利的眼睛最先捕捉到粘罕的出现,整个太原阵前金语声澹宕散传开一片熙攘声,然后像燃起了烈火,金人们嚣张肆意的欢呼他们的王爷来到。
粘罕自颠簸的马背上拉开弓,数十里外一箭射断了赫家军旗的旗杆。
这无声的命令立刻引来金人对宋人更疯狂的厮杀。
看着断了的旗飘然落地。戚少商突然扬唇一笑,眄然,肃然,厉然。
顾惜朝看着已经创然累累的九现神龙突然矫起,借力而去将那落旗挑起,用剑将短处削尖,狠力插复将那旗插在断杆上。旗便又迎风猎猎而展。
牵了匹失了主人在阵里踌躇惊嘶的战马,戚少商翻身而上,策马冲杀向,直迎着粘罕疾驰而去。
斩断了飞射而来的箭。少时二人便咫尺相峙。粘罕丢了弓,拔出长刀,窄长的刀身青光散蔓。
逆水寒和那柄青刃刀锋刃相擦,猝然如双蛟天风海雨般相争相哮——戚少商剑法疏狂廉简,似握毫笔在手泼墨行字,锋棱犀利精悍。粘罕运刀,刃弧似鞭挥弓张,柔之韧,刚之坚无一不备。
残夕挽不住地消逝。刀剑上折出的光束跃动斓转。
而二人仿佛入了净境,神聚心凝只在这已经拆了数百招的对峙中。
粘罕眼见戚少商右臂只顾上剑而曝,不得防备。陡然转刃切划向戚少商右臂。
却见戚少商右臂一移一转似是早有防备,竟擦过刀刃轻捷得片羽不沾,而逆水寒剑柄竟抵住了自己的手腕,戚少商稍一用力,粘罕的右腕立时发麻到刀不得握,勉强握稳了刀,一痕寒流般的剑锋早地在左肩上,锋口离自己的脖颈只距寸余。
粘罕慨然叹一口气,道:“戚神捕,吾自知技不若人,心服口服。然神捕你内力似为散紊,若我放手一拼,输赢未然。”
戚少商笑笑:“戚某惶恐。但若王爷想以身试剑,恭请自便。”
二人僵滞了一晌。粘罕手心微出了汗,被风吹得只森然发凉——于是道:“日将阑尽。今金宋已经鏖战一日,血可漂橹。吾自退三十里。明日再战。”
戚少商漠着眼思忖一瞬,道:“请撤刀。君子一言九鼎,请王爷记得。”
逆水寒、青刃刀先后归鞘。
粘罕长啸一声,金人立刻停了刀,朝粘罕长臂所指的方向悉数而撤。
穆鸠平暴喝一声:“爷爷不容得汝辈走!拿命来偿那信安汝等害去的几万忠魂!”
长枪一挑将要刺中一金人猛安的背心。白光一挡,赫连春水的亮银枪狠压下穆鸠平的黑色长枪:“你且冷静些!你破了戚少商和金人暂订的誓又要起杀!再耗下去太原也断无胜算
!”
粘罕看了戚少商一眼,拨转马头,看向了人群中那抹清厉绝俗的身影,顾惜朝的墨眸里了然无愧——在下的立场如你所见——哂嘲也好,嗤睨也罢。倾荡磊落,无可讳藏。
粘罕只是浅笑了笑,用金语喊道:“吾处自有你一方天地挥洒。随时恭候。”言罢挥鞭而走,引得顾惜朝微微蹙眉。
一灯孤明,晃得墙上人影伶仃。军医替顾惜朝上了药,复又到别的帐去给其他伤残治疗。
戚少商略垂着倦意的眼睫,端了两碗热粥进了帐。
粥的热气缭绕开朦胧了戚少商因消瘦而有些棱骨锐利的脸颊。身上的伤让他行动缓滞了不少,失去血色的脸上在看到顾惜朝时扬起了一抹有些悲伤的浅笑。
“来,喝粥。”
顾惜朝愣看着戚少商把碗放下,牵动了腹部的伤蹙眉时才让提醒着九现神龙身上方才是经历过同死亡比肩般的战斗。
又恍惚了一瞬,顾惜朝以为他们只是在一个普通的地方,过着一日三餐的琐碎生活,淡得像水——可没有国恨家仇,血雨腥风。只有他二人,还有很长看不到尽头的日子。
戚少商双手猛撑在桌上——眼前一黑,又转向了清明。极限的尽头是不是就是死亡了?方才的征战里,那些入眼的血不是幻觉吧?
他记得顾惜朝问自己:你还能撑多久?
他记得今天他们的每一次伤,每一滴血——明晰得让人战栗——没有一次战争如今天这样铺天盖地透不过气的紧——那些刀枪碰撞的声音就如同牛头马面手中抖动的锁镣。而自己头一次怕了死的滋味。
不想死,不敢死。是他,终于给了自己活着的最深刻的理由。
也是最深刻的束缚。
戚少商抬头看向顾惜朝,而他正看着自己,有些手足无所地忙乱。
“你伤得太重。”顾惜朝拧眉。
却发现戚少商微微湿润的眼正看着自己缠了不知多少层纱布依旧在渗血的右肩。
“方才有探来报,金人信安屯兵四万,恐是要做渡河直捣汴梁的打算。”
“依你之见……太原是弃是守?”
顾惜朝端过碗,一语不发。
“惜朝,你且答我!”戚少商缓缓坐下,问。
“顾惜朝闭目塞听多时,无可奉告。”
戚少商颓然看着默默喝粥的顾惜朝。
“很久没有在有桌子的地方吃过饭了。”戚少商坐下,拉过粥碗,抿了一口:“平日都在马背上等伙夫将粮饼发派到各人手中。”
顾惜朝指腹摩挲着粗瓷碗边,缄然不语。
“一日金人夜里隔着营敲了一夜的战鼓,弟兄们都怀抱着戈矛蹲在帐外,一夜无眠。”戚少商用筷子在粥里轻轻地划着:“末了好容易待到日头升起来,伙夫发了冻得冰凉的面饼,众人还不曾吃几口,便得报说金人袭过来了。赫连就命扔了手里的口粮,马上迎战。”
顾惜朝挑了长眉:“若不然怎样?待金人打过来莫说是口粮,不速速迎战恐怕连明日的太阳都再难看到。”
戚少商眉宇间蹙结着,嘴角漫溢出极其无奈的笑,语调间似有些沙哑:“伙夫老木就在大营的校场上把那些沾了沙的饼一点一点拾起来,一边拾一边流泪,末了用手把沙子捻尽,揉碎熬成面粥。日暮时我们归营回来,他看到又少了兄弟,便只道:替那些成了死鬼的多吃点!”
顾惜朝听得好似出了神。喝了一半的粥不再往唇边凑,一双墨色的瞳不知看向何处,渺然如思。
戚少商觉得眼中发热,忙低头猛灌了几口粥,却觉得口里涩得像是在喝镪水——明明只是一碗清粥。
“太原,当是守住。今日所剩兵力不足三万。而太原地势平坦无奇险可依。明日粘罕所剩锐军再加斡离不处调拨的三万精兵,我兵力处势极微。”
“断无可守?”戚少商问。
顾惜朝淡到:“以退为进。”
戚少商闭目扶额一刻,道:“只闻置之于死地而后生。”
“由你定夺。兵力疲弊,且无可养精蓄锐,怎能以卵击石。”
戚少商突然道:“我有个问题郁了许久,不吐不快。”
顾惜朝道:“你可是要问,我是不是真要杀你,又为何要杀你。”
戚少商稍稍讶异一刻,慨然展颜:“不错。”
“那日我和爹去赴白水门之约。临走前得了白水门老门主一卦。‘水上,土下,木枕’。”
戚少商略为寻思,道:“是死卦。难道这就是白水门给我的诛令。”
顾惜朝长叹一声,道:“白水门自开门来从不失手,如若接手,就算倾全门之力也要将委托之人的委令办妥。纵是我爹……都无可幸免。”
“若是你来杀我,戚某也算是死得其所。”戚少商了然。
“如果你非死在白水门手下不可。那么我宁愿杀你的人是我。”顾惜朝道:“戚少商,为何你名姓里偏带个‘商’?”
戚少商嗤然:“名字都是父母命定。我如何左右?”
“那日我和穆鸠平找到铁手时,二爷被白水门拘在一座桥下。爹的死令是二十多年前就发的,而二爷并未死。我始终思量这死卦是令予谁人?为何又偏要劫了二爷?”
“为何?”戚少商有些莫名。
“二爷姓铁,五行中可喻金。而那桥正位五方之西。五行之金,五方之西,即应五声之商。”顾惜朝伸出纤白手指抵在戚少商胸口:“这谜眼分明指的是你。”
“现在我终后悔了没有早随你去漠北。离开关中这是非之地。”戚少商握了顾惜朝的手,缓然扣住他微凉的五指:“那漠北的高穹苍鹰,我怕是无缘相见了。”
“你当真悔了?”顾惜朝摇头谑道。
“明日能否刀剑下余生还未可知。”戚少商舒然一笑:“这日后,我们同骑进退。想来,我们比肩的时日已不多。何况推一面岌岌可危之墙于你惊才绝艳的顾公子来说,了无意趣。”
“你到底放不下的,是什么。”顾惜朝黑瞳如玉,直视戚少商眼底。
“令我戚少商不至在这世上孤家寡人一个,是我的至交,朋友,知己。我活过了这么二十多年,身边从没少过他们。于我而言,他们便是我的天下。若非今日这关中还有曾垂恩于戚某的雷家庄,碎云渊,六扇门,戚某何必打肿颜面充胖子死撑在此。我要守的,便是我心中的天下,那是我今生不得补偿的大过天父地母的恩情——我能有这条命活到今天,也全仰仗了我的天下,他们为我流的血是我欠的债。”
感到握在自己手心中,那只微凉的手在无声颤抖着,戚少商加了些力道,宽慰道:“我得以血还血,以情偿情。这就是我至今守在这一方塞外黄尘的理由。”
“我懂了。”顾惜朝笑里愀然有些戚清:“我该是陪你偿债的时候。只可惜我不如你这般好运,知己,朋友,至交我从不曾有,一身孓然至今。我永远不懂你的天下是怎样一方风景。但我也明白有债需偿——从前那个债多不愁的顾惜朝,已经被你,被现实打碎了。不知……这是幸是劫。”
“那你就好好活着,看到最后,看明白这究竟是幸是劫。我还要你看到,你不再是一个人。”
月斜塞外,朔风烈烈。
太原知事张孝纯立在太原城头。
杏色的赫家军旗在视线中渐远。车辚辚马啸啸,行人弓箭,各在腰。
南风展旌,离意无言。
“为家国,虽九死其犹未悔。”张孝纯傲然一笑。
顾惜朝看着躺在担架上腰间无可动弹的追命,心中猝痛。月色里追命略为苍白的睡颜无瑕,一副天塌不惊的模样。
看着士兵将他移上马车,顾惜朝稍舒了口气,轻拉缰绳,马蹄方走了几步震得右肩剧痛难忍,险些坠下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