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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色如殇
第一章
李福海轻轻入了麒麟阁楼,撩了薄纱,那背对着自己的青年登时入了目。离去时背对着他,待他回来时,那青年也仍旧背对着他。挺直坚定的背影,不像青松,不像寒梅,李福海想到了麒麟阁旁边种的几株梧桐,风一吹来,不刻意,不倨傲,狂风却不能撼动他半分,自有一股神韵。难怪老人常说凤栖梧桐,这样的神木,连凤凰也留恋啊,何况是人?
李福海看着青年,忍不住猜测那背对着自己的容颜会是什么表情,有时候,他觉得那人跟皇帝有些相像,总是在人后才能露出真实的情感。只不过,一个总是温和忍让的,一个却是莫测高深。
往珐琅火盆里扔了几根木炭,看着那火呼呼的燃了起来,热浪灼得脸庞生疼。李福海瞟了一眼沙漏,皇帝也该在这时候下朝了。遂起身,到了门边,脚步一顿,对那候在身边的小太监低声吩咐几句,便有人捧了一炉薰香入内。闻着逐渐弥漫开来的甜香,李福海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笑意,才推开了门。
出了麒麟阁,李福海便被眼前的银白眩得睁不开眼,好一场雪,将紫苑上下裹上一层银装。 到处都是色,再借着初初落山的太阳的红光,那片单调的银白也变得瑰丽多彩起来,恍若梦中,李福海痴痴的看,忽然一股冷风扑来,禁不住打个寒颤,低头,脚下屋宇绵延,四处飞阁如龙,才明白自己已经站在长廊上了。深深吸一口气,冷冽的空气,夹着不知名的冷香,一直冷到他心里去。
今年的冬天,实在太冷了。李福海双手拢袖,正要下去,忽见一片银白之中,一抹樱红从天街那端迤逦行来。茵舆,龙袍,象征着无上威仪的浓重的黑。他不会错认。李福海抖抖袖子,普通的脸上,再也找不到方才的惊叹茫然,现今站在长廊上的,只是天子御侍。
领了小内侍下阶,快步走到茵舆跟前,垂手侍立。
皇帝靠着大迎枕,似乎倦极了,久久才道:“不去宣明殿了,到清凉殿!”
李福海称了声诺,心中暗急,跟在茵舆旁边,小声的道:“皇上,车骑将军在麒麟殿中候着,陛下见是不见?”
皇帝没有说话,李福海小心的觑着皇帝的脸色,惴惴不安。此时太阳已没入西山,只剩下天边还有淡淡的红,皇帝的脸也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李福海心中一动,不敢再看。
“摆驾麒麟殿!”
风太大,将地上的积雪卷得飞扬起来,李福海抬头,看到皇帝嘴角边隐隐浮起来一丝笑意,很淡,却让迫人的气势柔软下来。
第二章
麒麟阁的门半掩着,却因下了一道厚重的帘子,让人看不清里面情景。李福海撩了帘子,以为皇帝会立即进去,皇帝却立在门前,驻足不前。有些讶异,飞快的看了皇帝一眼,小内侍手中的灯笼摇晃着,拉出摇曳的红光,照在皇帝脸上,光影交错,比之大殿上的莫测高深,更让人心惊。李福海垂下眸子,眼角瞥见皇帝黑色的广袖抖动几下,似乎要掸去袖上飞雪。有些奇怪,皇帝以前从不这样做。眼见皇帝迈过门槛,他要跟上,皇帝却扫了他一眼,心中明白,默默退去,掩上了门。
轻轻一声吱呀,挡了外边的冷风,留了融融暖意。皇帝脸上的冰寒似乎也随着这一声响尽皆消融。麒麟阁内并不华丽,至少和清凉殿相比,就远远不足。但他偏偏喜欢来这里,简简单单,没有那么繁杂,也……没有那么多人。
一幅大大的地图,占了半幅墙。图上满是红艳艳的朱砂,皇帝记得,这些朱砂就是自己昨天夜里蘸上去的,不知那人见了,会做何想。有些迫不及待,搜寻着那人,却只见到自己那扭曲着投到墙上的身影。莫名心慌起来,想了想,转过屏风,果然那人伏在案上,竟连他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抿了嘴边的笑,放轻脚步,一心要吓那人一吓,到了他后头,那人仍是一动不动。眉头一皱,他的车骑将军,怎么这样毫无警觉。凝神看去,只见他长睫颤颤,呼吸浅浅,原来已经睡着了。猛然想到李福海退出去时唇边的笑意,这个奴才,倒伶俐得很。这般想着,轻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静静看着他泛起浅浅红晕的脸庞,勾起的唇角,少卿少卿,不知你正做着什么好梦,不知……梦到了什么……
一遍遍念着,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描绘着他的样貌。飞扬的剑眉,温和之中透着勃勃英气。剑眉之下,长睫颤颤,眸子紧闭。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对紧闭的眸子一旦睁开,那是怎样的让人着迷。 指尖滑到唇上,干燥而温热的触感激得手指一麻,淡色的嘴唇被暖气熏得嫣红,一个在大漠战场中厮杀拼斗出来的男人,居然有这样一双诱人的唇瓣,真像落在雪地上的梅花瓣儿。微微一笑,他知道是绝对不能把这句话说给少卿听,若让少卿听到了,虽然不会生气,嗯,他的车骑将军永远都不会对他生气的,他只会皱皱眉头,垂下头,然后用臣子的礼仪来疏远他。不得不承认,少卿的这个法子确实很有效。
少卿眉头一皱,皇帝立即缩回了手,想了想,拿了银匙拨了拨香炉里的息香,果然少卿睡得更沉了。
放下心来,更放肆的打量他。瞥见他身上居然连件冬衣也没有穿,他的车骑将军,怎么能穿得这么寒碜。转头,瞥见李福海并几个内侍捧了条盘进来,皱起眉头,立时唬得那些人退了出去。想了想,又招手命李福海回来,让他拿一件寻常衣衫过来。
李福海暗暗一笑,拿了衣衫过来,依旧掩上门。
说是衣衫,不如说是披风,拿在手里,软软的,也不知里子是用什么动物的毛皮做的。心里着实对李福海夸奖了一番,将它披在少卿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少卿慢慢睁开了眼睛,在梦中,他觉得自己像浸在温水里,又像被从未见过的母亲抱在怀里,等到醒来,才知道那般的幸福不过是一场梦境,梦醒了,就什么也没有了。看着四周淡红的烛光,有些茫然,一时不知所在何处。动了动身子,一件衣衫滑到脚边,低头去看,白狐狸皮做的面子,没有一丝杂色,他哪里有这么名贵的披风。恍然大惊,他竟然在麒麟阁中睡着了!
连忙跪下,请罪!
第三章
皇帝却似乎很高兴,坐在案前,一边点着奏折,一边笑吟吟的看他,“少卿,你来看看,这些人说的是什么混帐话。”
少卿看去,只见案上齐齐整整的摆着一络明黄缎面的折子,而皇帝手上的那本,竟连封面都被撕掉了。除了皇帝,谁还有这样的胆子?有些宛尔,想不到皇帝也会像一个小孩子那样使性子。
皇帝见他不动,索性将他拉了过来,一同坐在暖暖的垫子上。
少卿不禁用眼角觑一眼皇帝,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却以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执着自己的手,一页一页翻着手里的折子。 热热的体温一波波传到手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皇帝靠得很近,近得连呼吸也轻轻的喷在自己脸上。 往旁躲了躲,但皇帝执着他的手,也容不得他躲,最后只能将目光锁在奏折上,不去管他那双不规矩的手是否正撩着自己的发,不去管自己的耳根是否发起热来。
皇帝看的当然不是折子,暗暗叹息,半年不见,少卿更见清瘦了。半年,真不知道这半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天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胡思乱想,想少卿是不是睡得好吃得好,想少卿是不是正在和敌人厮杀。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京城与梁平,隔了千山万水,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战局不明时堵住御史们的一张张利嘴,为少卿取得自主的权力。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己明白,少卿明白,可笑天底下竟有这么多的蠢人不明白。
恍若一梦。
相隔半年,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廷尉署的大牢里。看着少卿奄奄一息的模样,他觉得他的心像被一把钝刀磨着,慢慢的,一分分锉着他的血肉,但他不能流泪,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能对少卿说,只因他是逃将,而自己是皇帝。他是皇帝,他手中掌控天下人岌岌以求的权力,权力是最锐利的兵器,只要运用得当,这把兵器就能助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至少,他能让少卿摆脱逃将的罪名,至少,他能让少卿平安的回到自己身边。而这些,他都办到了。
衣衫悉簌,皇帝看着少卿温和的脸庞,心头一热,手不自觉的伸了过去,想揽上他的腰。手指刚要触到少卿的衣衫,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又放肆了,这个害羞的人儿又不知道会怎么生气了。其实,少卿这么温和的人,所谓生气,不过是狠狠的瞪自己一眼,粉红的唇紧紧抿住不再同自己说话罢了。
无声的笑了,犹自不甘心就此作罢,转眸见到墙上晃动的影子,心念一动,身子悄悄的往后移了过去,悄悄的,悄悄的,虚虚搭在少卿肩上。
少卿依旧看得专注,丝毫不知道文烨在耍什么把戏。皇帝却见到了,墙上两个人影甜蜜的偎依在一起。一人温顺靠着,一人长臂微伸,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拥着。
“皇上要少卿看的便是这些么?”少卿合上折子,轻轻放回桌上。
“弹劾的人中,他是罪首,”皇帝唇角一勾,“朕早晚要诛了他!”
第四章
“只因他上了这本折子么?”少卿转眸,黑嗔嗔的眸子浓重得像墨一样,“回想起来,那一场仗真是像做梦一样。先前我不明白,为何以我大燕数十万兵力会和小小一个蛮夷部落僵持这么久,现在我总算明白,不在兵力不够,而是人心不齐。以主帅为例,元帅以下,参军谋臣又分为几派,往往一个决策便达数日之久。拖延战机,即便是为了稳妥,这也是不可赦免的。少卿私以为这罪却又比李御史的罪更重了。其次,诸帅战法过于迂腐。在开战之初,我军派探子到敌方了解地形,知道那是一半山地一半戈壁,以为依靠两万骑兵长途奔袭便可取胜了,万万没想到将稽军逼入梁平,反倒给了他们一次转胜的机会。梁平以山为主,处处是山,层峦叠嶂,我军的轻骑便发挥不了作用。况且以前只听说利用山地来伏击、袭击,从来没见过像稽军那样以山地为依托,进行攻防战的。一时之间,诸帅便不懂是进攻好,还是围困才好。军中首脑既然无法决断,兵士们又怎么敢擅作主张?时日流逝,倒白白给了稽军喘息的机会。”
“那么如让少卿为帅,少卿会怎么做?”文烨微微侧头,眼中光芒闪动,是欣慰,是赞赏,是爱慕……
此时的少卿,像一把出了鞘的龙泉剑,铮铮作响。随着话语,总是温和得宛若泉水一般的眸子变得生动起来,流光之间,神姿顾盼,变成激流,变成瀑布……
文烨看着这样的少卿,再也移不开眼睛。
少卿的倏地的站起,负手踱步。
宝蓝色绺子上镶嵌的珍珠在乌木一般地发上闪耀着皎结的光。
少卿剑眉飞扬,唇瓣带笑,温玉一般的脸上时而凝重,时而轻松。
他的心已经飞到战马嘶鸣的战场,已经飞到那古木参天的梁平山林。他已经忘了身处的的是雕饰华丽的承乾宫,已经忘了身边坐的是统御万民的尊贵天子。
温和与狂傲,隐忍与恣情。便这么矛盾的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却又是那么和谐自然,好似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理所当然的了。
“若是少卿为帅,绝不困守梁平!”斩钉截铁,少卿的眼里闪着飞扬的光,“深入敌军腹地,时日拖得越久,对我军越无益处。粮食物资从京城远送梁平,千里迢迢,人力天灾,但凡碰上其中一个,我前方数万精兵将不战自溃。稽军却恰恰相反,潜伏梁平密林之中,清泉山果,禽肉兽裘,尽够他们取用的了。他们又是如此熟悉地形,一旦精力尽复,要脱困并不是难事。”少卿袍袖一拂,沉沉的道:“善战者,居之不挠,见胜则起,不胜则止。故曰:无恐惧,无犹豫。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莫过狐疑。善战者,见利不失,遇时不疑。失利后时,反受其殃。故暂从之而不释,巧者一决而不犹豫”,微微一笑,“这是《六韬》中的话,实实是一针见血。只攻不行,只困更不行。因势利导,灵活运用,困中有攻,攻中有困才是上上之道。”
正是关键处,少卿却没继续往下说。薄红的唇微微抿着,黑琉璃一般的眸子盯着跳跃的烛火,长身玉立,安祥之中透出凝重来。
文烨知道少卿并不需要旁人释难解疑,他是天生的将领,骨血里早就融入了将领所应具备的睿智与坚忍。
以手支颐,看着澄黄的烛火顽皮的落在少卿光洁的侧脸上,看着少卿流墨一般地的长眉优雅而凌厉的斜斜飞入鬓边……
忽然少卿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几步走到覆盖了整面墙壁的图志前。眸光紧紧锁在图上细小如蚊蚁的地名上,“先令兵士伐木结成广二十步,长四十里的栅栏,堵住稽军去路,防止稽军逃散。随后,命夏环,李真率步兵七千,夜上西山,突袭敌军帅帐,同时命萧离等诸前锋将军率三千人上东山,采用夜战、近战。奇袭,对稽军实施夹击“,朗声一笑,”少卿此战的意图,不在击溃多少敌军,只在抢占东西两处高地。梁平虽然山林密集,地势复杂,但最高处也仅东西二峰而已,一旦我们夺得这两处高地,随军而行的弩箭排射便可发挥效用,居高临下,不愁稽军不降!”
“稽军为脱险境,必会放手一搏,若是攻下东山……”
“不”,少卿的声音很大,回荡在承乾殿雕龙画凤的藻顶上久久不散。文烨被喝得一怔,少卿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温温顺顺宛若处子,哪时见过他这么大声的对自己说过话?但皇帝脾气一点儿也没发作出来,含笑住口。
少卿完全没有意会到自己喝制的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依旧循着思路沉沉的道:“稽军不会攻东山。东山地势险要,直上直下宛若一支铁笔直插云霄,从来都是易守难攻的地方。此时稽军兵力疲软,断然不会作出以卵击石的蠢行。而西山却有一道斜斜的浅坡,纵使我军占领之后修建了战沟土壕,但比起东山却又多了几分胜算。更何况,西山上还有汲水道,只要阻断了汲水道,便能困死我军”,咬唇一笑,“他们想得好妙,但我又不是蠢人,哪里容得他们放肆。我那二万骑兵也不是木头泥塑。届时,少卿亲率一支由步、骑兵组成的军队,从后方包夹上去,将稽军逼入山谷,山谷地狭,只要将巨木滚石推入谷内,我军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凯旋回朝……”想到旌旗飞扬,鼓声如雷的壮观场面,不禁神驰,刚要笑,却见文烨笑微微的看着自己。猛然一惊,方才自己那般恣意,真是罪该万死了。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请罪好呢,还是继续往下说。淡红的唇瓣抿了又抿,只是手足无措的站着,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
文烨笑吟吟的,一摆手止住了,“照你这么说,朕的二万骑兵尽可以不去了?”
少卿本来慌乱,但见文烨毫不放在心上,又问及战事,一颗心反倒渐渐平静下来。“那倒不是,轻骑是我大燕新近才训练出来的,皇上隆恩,将它配于我军,那有不用的道理?”微微一笑,“骑兵如雷,在气势与数量上便起了威吓的效用。虽说梁平一战以步兵为主,但梁平之后是什么地方?”话音一顿,脸上满是洋溢的喜悦,“是雅罕,是雅罕。皇上,那是咱们大燕被狄人占据了将近百年的雅罕!”忽然想到自己正在同皇上说话,勉强抑住满心的喜悦与兴奋,掩在袖下的拳头捏得紧紧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但少卿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痛,黑亮的眼眸闪耀着连天上的星星也无法媲美的光芒。深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再像方才那么嘹亮,徐缓之间却透出一股震动人心的厚重来。“皇上,攻占梁平之后,大军可以做出回京的架势。要回京,必然要经过蟠龙岭,蟠龙岭却有一条山道能够直捣雅罕”,稍稍一顿,“我军先做出回朝的架势,至蟠龙岭立即调转向北,以两万骑兵为主力,越过戈壁,大迂回奇袭雅罕。雅罕的守军不过数千,狄人的主力又远在千里之外,他们的战马再神骏也难以与我军的速度相比。况且,雅罕本来便是我们大燕的属城,我们将之夺回,首先便占了一个理字”,话音忽然一窒,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暗了下去,无声的透了一口气,“败就是败了,说得再好,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文烨微微一笑,“这场战我们的确败了,不是败给狄人,而是败给了自己。为什么会败?正如少卿所说,人心不齐。天时、地利那是不消说的了,远赴战场,地势不明气候不调,与稽军争雄的唯一凭借便只剩下人和了。只是数量虽众,却成日里担忧着别人抢了自己的功劳,心力自然使不到一处。正像一盘散沙,不用别人来打,早就从内里慢慢的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