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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商阳略为犹豫了一下，斩钉截铁地道：「不错。我不认为自己真是多伟大的英雄豪杰，但我至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任何东西，我要乾乾净净地拿。那样就算是死，我也死得心安。』
秦夕照道：「你不是心疼你这帮兄弟吗？你不是重情重义吗？到时候连累了这寨中一干兄弟，你又於心何忍？』
陆商阳道：「这帮兄弟在入寨时，便知有朝一日会有如此结果。这大都是些无家可归，才众在一起的人，我虽无谋反之心，但实则是做出了谋反之事。
大丈夫顶天立地，既然做了，我就敢认。在将龙渊山庄改名为卧龙寨那一日，我便有这个心理准备了。我陆商阳是被江湖中人奉为大侠的，但我知道自己实则离这个侠名还差得远，我也不稀罕这个名头。
但至少我敢承担，即使赔上性命，我也问心无愧，兄弟们若愿意留下，那便是要生死与共，死也死得爽快。若不愿意留下的，分些财帛自去便是，我绝不阻拦。』
秦夕照虽然伶牙俐齿，但陆商阳这番话他也听得无话可说。恨恨道：「你真是个食古不化的家夥！你真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见识到了什么是自寻死路！』
陆商阳也有点火了，道：「你也让我见识到了，哪种人是为了功名利禄不惜一切，包括用朋友作基石！』
他戳到了秦夕照的痛处，秦夕照怒道：「大侠，陆大侠，你说够了没有？』
陆商阳再好的涵养也忍耐不住，道：「我说完了，如果你怕我的决定连累了你，你尽可以现在就走，我绝不拦你！』
秦夕照涨红了脸，拂袖而去。
陆商阳缓缓坐下，思绪翻腾。他何尝不知道秦夕照所说确实，若此次不臣服朝廷，结果只有一个。很可能自己辛苦创下的天下，也会毁於一旦。
但於情於理，都不可能举兵造反，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平了王善来换取功名！何况他真的不在乎那些功名，否则当年也早跟韩铁凝走上一条路了。
寨内已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陆商阳心底却无论如何快活不起来，一阵幽幽乐声自远处传来。陆商阳不由得叹息一声。这多日以来，这呜咽萧声就一直似断似续，没有停过。与寨内洋溢的喜庆气氛，实在格格不入。
走至大帐外，远远的城墙上，秦夕照正坐在那里。青袍飘飘，丰姿如神。
自从那日争执之後，秦夕照就整日不言不语，只管去吹那箫，陆商阳也不由得焦急，常常藉故来跟他商量事情，却是他说十句回不了一句，也苍白著脸从无一个笑颜。
稍微说深一点，秦夕照便三言两语将他堵了回来，要比口才，陆商阳哪是他的对手，只得苦笑。
这日，陆商阳实在是忍不住了，趁了夜色去找他。
「夕照，你别赌气了，你该知道，我有我的苦衷，我的顾忌。」
秦夕照转了脸，冷冷道：「我无话可说。』
陆商阳看著他冰冷的眼神，心中剌痛。「我真不明白你，你惊才艳绝，你聪明绝顶，为什么偏偏就悟不了？富贵荣华如浮云，你何苦追逐那些东西？你本来是个江湖人，我还真很少见到江湖中人如此热衷名利的。』
秦夕照脸上浮现一个谜样的笑容。「你只需要知道，我出身低贱，自小受尽折磨，冷嘲热讽。我想让世人对我刮目相看……』
陆商阳暗叹，痴儿，痴儿，你为何不悟？即使出身不堪，你就能不分是非地胡作非为？摇头道：「你追名逐利之心，怕会至死不休吧。我实在想不通，这么一个外表潇洒出尘，颇有晋人遗风的浊世佳公子，骨子里怎会利欲熏心！』
秦夕照冷冰冰地道：「秦夕照的利欲熏心，可是让陆大侠厌恶了？』
陆商阳苦笑道：「我倒希望，可是你越是如此，我越是心痛你，越是在意你。』
秦夕照瞪著他，眼神不无恨意。「陆商阳，你见过西湖的断桥残雪吗？我们两人之间，就隔著那座断桥。』
断桥残雪，为西湖十景之一。大雪初霁，白堤皑皑如链。日出映照，断桥向日桥面积雪融化，露出褐色的桥面一痕，仿佛长长的白链到此中断了，真如铺琼彻玉，晶莹朗澈。当积雪初融时，桥上的雪光融融，看去有似断如残之感。
陆商阳心生不祥之感，勉强笑道：「断桥，只是看上去像是断的，实际上它是一座完整的桥。』
秦夕照笑了，笑得很恍惚，也很伤感。「只要看上去是断的，就足够了。至於实际是不是相连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说呢？』
陆商阳心惊，心惊得发慌。「夕照，你胡说些什么？』
秦夕照冷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还是各走各的比较好。』
他轻描淡写说来，听在陆商阳耳中却是轰地一声。「你什么意思？』
秦夕照笑道：「我不想再被你这大侠的那么多道德教条拘束。我们总归是不同的人，硬要在一起，最後恐怕不是你杀了我，便是我杀了你。』
陆商阳靠近一步，伸手想触碰他，秦夕照却飘退了几步，陆商阳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後，陆商阳苦笑道：「我以为，你在乎我。』
秦夕照笑了，又是那种恍恍惚惚的笑容。「那天夜里，是梦吧。是酒太烈了，我们做了一个梦。现在，梦醒了。』
「夕照！』
秦夕照笑道：「有时我不由得在想，你对我，究竟是怎样个感觉呢？是因为我有才华，你想找个帮手？是嫌我任性妄为，如此把我留在身边，总可以不让我再多生是非？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秦夕照！』陆商阳的声音里，这次添了怒意。
秦夕照站在城墙上，衣袂与发丝一起在夜风里飘拂，当真似欲乘风而去。他盯著陆商阳，眼中有玩味的神色。「商阳，你倒说说看，你是如何成名的？』
陆商阳一愣道：「我如何成名的？你应该清楚，这在江湖上传说甚多……」说到此处，陡然明白了秦夕照问话的意思，沉默不语了。
秦夕照微微扬起头，道：「你少年时期，难道不是挑战了不少高手，打败他们，一举成名？
就连云烟霏，你不也是在前去寒伶宫求婚之人中，连败数十人，最终得到美人青睐的？你心里爱云烟霏多少？你那时也只是慕寒伶宫宫主的美名，从未见过真人，你力败众高手，难道就没一丝炫耀的心理？
陆商阳，不要以为你是大侠就真的是圣人了，你的名头，一样是杀出来的！你建这卧龙寨，我当然知道你侠义之心，也知道你有保国之意，但是，你就没有私心？摸摸你的良心，回答我！
不要一味对我非难，我是小人，你也君子不到哪里去！』
陆商阳被秦夕照这一番话说得如雷贯耳，自己那点不愿宣泄於外的心思破揭得丝丝入扣。苦笑道：「我本就不是圣人，一个江湖草莽而已。』
秦夕照黯然道：「我不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人性本恶，只是靠了後天的教化，来压抑各种欲望。你命比我好，有人指点你走上正途。我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挣扎成｜人的？你难道真不明白？一棵树，已经在长的时候被人活生生做成了盆景，你还要它恢复本来的挺拔，可能吗？』
陆商阳心中气苦，知道秦夕照是拿定了主意，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咬牙道：「秦夕照，若你当真要逆天而行，胡作非为，总有一天，我容你，天都不容你！』
秦夕照怒气上涌，狂笑道：「如果有那一天，我甘愿死在你龙渊剑下，以酬知音！」
青影在夜色中一闪，秦夕照跃下城墙，打马疾奔而去。
陆商阳跺跺脚，正欲追赶，忽然一只有力的手臂拉住了自己，一回头，又惊又喜地道：「大哥，你来了？』
一个黑衣男子站在他身前，竟是霹雳堂的副堂主雷霆。雷霆在江湖上声名甚隆，却是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男子，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唯有一双眼睛，视线游转间便是精光四射。
陆商阳喜道：「明日便是婚期，我还真担心你赶不上呢。』
「你这般去追，丢下烟霏一个人，如何是好？追到之後，又当如何是好？』雷霆盯著他，语重心长地道，「这人说得也有道理，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他也尝试过要跟你往正道上走，却是办不到啊。你也不必强求了。』
陆商阳望著茫茫夜色，半晌不语。最後微笑道：「大哥，还是先进来见见烟霏吧。」
雷霆笑道：「好，想必要做新娘子的烟霏，必是格外漂亮吧。』
两人相偕向里走去，刚至厅上，就见云烟霏满睑喜色地迎了上来，道：大哥，你终於来了。』
雷霆眼前一亮，数载不见云烟霏，如今却更是娇艳犹胜往昔。便笑道：「烟霏，我刚才还在跟商阳说，要做新娘子的你定然比什么时候都美。如今一见，果然是。从来没见你这般容光焕发过。』
云烟霏羞红了脸，瞠道：「大哥！』
陆商阳笑道：「大哥是夸你漂亮哪。』
雷霆笑道：「云宫主以倾城之色，名满江湖，只怕比你我名头还大，我用得著夸她？』
陆商阳也道：「是啊，美人就是美人，不过平日里是貌比花娇，今儿可是连花也要被比下去了。』
云烟霏两腮艳红如桃花，瞪了陆商阳一眼道：「你再胡说？』
雷霆笑对陆商阳道：「你有了这般娇妻，可得好好对她。否则，第一个不饶你的便是我！』
陆商阳心中一跳，收了笑容，正色道：「大哥放心，既然商阳要娶烟霏，必然对她一心一意。她说东，我绝不往西。』
云烟霏似嗔非嗔地笑道：「那倒不敢，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你陆商阳是什么性子？』
陆商阳大窘，乾咳了两声，雷霆忙道：「我来了这么久，你们茶都不让我喝一口？』
陆商阳忙让他入厅内奉茶
「还是大哥好，替我解围。』
趁云烟霏亲自去沏茶的当儿，悄悄撞了一下他道
雷霆低声道：「总之你也收点心，这些话说说无妨，可莫真让她伤了心！」
陆商阳乾笑道：「那是自然，大哥尽管放心。』
云烟霏端了茶来，娇笑道：「哥儿俩嘀咕些什么呢？』
两人慌忙坐开，雷霆道：「哪有，嗓子快冒烟了，没说什么。』
陆商阳赶紧附和道：「没什么，没什么。』
次日，自清晨起，卧龙寨便是空前的热闹，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陆商阳在江湖上何等威名，他更欲弥补这些年来云烟霏苦等之情，遍撒喜贴，但这般的喜气洋溢却让陆商阳颇有点斯人独憔悴的感觉。
望著苍茫天空，心中酸楚，也不知秦夕照如今在何处？自己此时，虽然万般地想去找他，却又不能在此刻离开。试想，婚礼上没了新郎，成何体统？虽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不是时候。
寨内似乎人人有事做，偏自己这个新郎无事可做。陆商阳无聊地转到新房，想找烟霏说说话解闷，却被关鸿飞拦住：「大哥，成亲之前你是不能见新娘子的。』陆商阳笑了，道，「好，我不见。』
新房内却传来云烟霏轻柔的声音：「商阳，进来吧。』雷霆也笑道：「江湖儿女，何必顾忌那么多，你去就是。』
她已经梳妆完毕，凤冠霞帔，大红的新娘服饰映得她双颊艳丽如霞。一双盈盈如秋水的美眸，满溢著喜气。
陆商阳抚弄著她的秀发，柔声问，「烟霏，你等了这些年，不後悔吗？』
云烟霏望著镜中两人相依相偎的影子，笑道：「你明明不是个适合成婚的人，为了责任感，你依然肯跟我成婚，我已经很高兴了。』
「烟霏！』
云烟霏轻轻道：「商阳，我对你心意，你该明白。』
陆商阳想解释，又艇从说起。「烟霏，我对你的感情，你也该明白。』
云烟霏浅笑一声，「是啊，我太明白了。就是因为太明白了。』
陆商阳按著她的肩头，道：「你太紧张了，才会胡思乱想。』轻吻了一下云烟霏的嘴唇，「从今夜开始，你成了我的妻子，我就不会再让你胡思乱想。』
云烟霏睑上酡红，低声道：「你把我的胭脂都弄掉了！』把他直推出房去。陆商阳一笑，直往厅前走去。
乱腾腾的一天总算过去了。陆商阳一直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的，拜堂、喝交杯酒、入洞房，都只能由著人摆弄。筹备婚事他从来没自己操过心，却也想不到成亲当儿还这等麻烦。
陆商阳按按有点发痛的头，一眼望去，新房中一片红云，却让他头更发昏。
望著坐在床边、一身大红吉服的云烟霏，陆商阳恍如身在梦中，难以想像这个娴娴静静坐在那里、等待自己掀开她盖头的女子，便是江湖上闻名的寒伶宫宫主。
挑开大红盖头，云烟霏盛妆的脸庞含笑地出现在他面前。当真是娇同艳雪，慧比灵珠。
她的美是让人目眩神迷、心魂俱醉的美，依稀地让陆商阳想到了和她初见那一日的情形。
陆商阳凝视著她，想说点什么，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云烟霏水波盈盈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助与痛楚。「商阳，你後侮了？』
陆商阳正要说话，云烟霏道：「想清楚，再回答我，要说实话。』
陆商阳咬了咬牙，道：「不错。』
云烟霏的容颜在一片喜气的大红中，即使是浓妆之下，也掩不住那惨澹之色。「那你爱我多少？』
陆商阳道：「很深。我真爱你。』
云烟霏低低道：「真的？』
陆商阳在床边坐下，握住她柔若无骨的纤手，道：「我承认，我第一次去寒伶宫，是慕了你美名而去。陆商阳生性风流，那是不假。但我看到那个白衣女子，清清冷冷站在白雪之上，身边的寒梅都似在她的轻颦浅笑下失了色，我就呆住了，被她摄了魂。』
云烟霏笑道：「我记得，那时，你折了一枝梅花给我，我却丢到了地上。』
陆商阳笑道：「大概我一转身你就回身拾起来了吧？』
云烟霏叹道：「就会耍贫嘴！』
一时间房中气氛也似活了些。龙凤喜烛的火焰，似也跳跃得更灿烂。
陆商阳却收了笑容，诚挚地道：「最初，是为你绝色所迷。後来我发现，这个女子除了绝美的容貌，还有善良的心，更有如水一般的温柔，还有男子的豪爽侠气。我认为，这个女子，值得我爱，於是，我爱上了。』
云烟霏眼中晶光闪耀，道：「听你这句话，倒也值了。』
陆商阳伸手轻触她白腻如脂的脸庞，道：「烟霏，如果我的不愿受拘束伤了你的心，原谅我。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很伤心，如今，我既然娶了你，我就不会让你再孤独。』
云烟霏眼中含泪，樱唇微颤，欲言又止，终於低低道：「商阳，不要离开我，好吗？』
陆商阳凝视著她梨花带雨的容颜，深深地凝视，只觉得一种痛，在绞动著自己的五脏六腑。
却不知，这种痛，究竟是为了谁？
良久，陆商阳低声道：「好。』低下头，把这一声承诺，温柔地送入了她微微颤动的樱红的唇间。
绛纱帐如红霞般垂落。烛花在龙凤喜烛顶端，爆出一声声清脆的劈帕声。
第六章
一个白衣男子，坐在柳树之下抚琴。琴声清平恒淡，铮铮如珠玉。
轻拢慢捻，琴音如水，平和悠扬。忽听琴音铮铮连响，那男子带笑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近前来？』
只听红墙旁绿树之上，一个带笑的清亮声音道：「在下斗胆打扰王爷雅兴，还请王爷恕罪。』声音极动人，似带著磁力般。
赵构也不抬头，道：「既然知道是打扰了本王的雅兴，还不过来赔罪？』
一声轻笑，一个青衣男子从树上飘然而下。容颜如玉，眉目如画，真仿佛是夜色中走出的谪降仙人。
赵构眼前不由一亮。他站起身来走近秦夕照，伸手托起他的下巴，惊艳地道：「在月色下看你，比起我那日在朔风黄沙中看到的你，更是丰神灵秀，卓然不群。』
秦夕照眉头几乎看不见地皱了皱，笑意依然挂在脸上：「王爷见到不熟络的人，都是如此吗？』微微後退，拨开了赵构的手。赵构哼了一声，道：「若非在湖上倒影里看到了你的容貌，我刚才便已要了你的命！』
秦夕照笑道：「在下也知道半夜潜入王府是死罪，只是侯门深似海，若不偷入，等在下千辛万苦见到王爷时，怕也已是白云苍狗了。』
赵构一瞬不瞬地注视著秦夕照在月光柳影下的脸庞，道：「你想通了？』继而微笑道，「我还以为，只有剿灭了陆商阳，才能把这块上好的美玉纳入自己囊中呢。」
秦夕照淡淡道：「落到王爷手中的我，怕也比不得现在的我了吧。玉在椟中，待价而沽，王爷，你能给我些什么？』
赵构眼光，与他目光相接，并不犀利，却令秦夕照有股寒意自心底升起。「那要看你能为本王做什么了。』
突然间出手如电，秦夕照本与他相隔三步之遥，赵构欺到他身後一手捏住他脖颈，竟是来不及反抗，心中不由得一寒。这人贵为王爷，却去哪学了这一身高深武功？这如鬼如魅的身法，颇有几分邪气，即使自己全力反击，也必无胜算。
赵构把嘴贴在他耳边，轻轻朝他颈上吹著热气，笑道：「我本来是想要你这个人才的，不过一见到你，我又开始犹豫了。』
秦夕照有点僵硬地道：「王爷，请自重。你——是弄错对象了。』
赵构嘿了一声，伸手在他脖子上轻轻抚摸，笑道：「你骗别人可以，骗我？你还嫩了点。』
放开秦夕照，道，「坐，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大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