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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初为什么不来找我?也许我可以为你想想其他的办法……”
“真的,我怎么没有想到啊?”
“那就去领一个,现在,多少美国人都到中国来领养孩子的。”
“去专门领养一个……那就算了……”
“为什么就算了呢?他们可都是毛主席的好孩子啊。”
听着丹丹这么说话,想笑却笑不出来。“我真是佩服你,怎么能那么坚强!”
选择骚动的雨夜 2
这时候,丹丹说不出话了。她看着小妹,突然觉得这么好的朋友,有的时候对话也会变得困难的。她怎么就不知道,我或许比任何人都渴望一个家,比任何人都渴望孩子……在医院里看见了那么多的人诞生,死去,与病魔挣扎……多希望有一个有生气的角落让我靠一下;多希望有一个常人的港湾,让我停泊一次。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个角落和港湾,剩下的就是自己的小屋,这个小阁楼。它安静地趴在人家的屋顶上,安静得像地狱一样。当丹丹给大家带来了希望,那谁给她带来希望,带来一个家呢……特别是当她从手术室回来的时候,真想看见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希望桌子上放着烧好的饭菜,哪怕是最简单的咸菜泡饭……可是,可是,这个家在哪里?谁来烧这碗泡饭?这些事情谁都知道;幻想是幻想不出来的……特别是小时候一直听康太太说的,做人要坚强。康太太说只有坚强的人,才可能做到他想做的一切。但是,现在丹丹发现,感情的事情是再坚强也没有用的,它的到来是上帝的恩赐,如果上帝把那扇窗子关上的时候,就坦然地接受吧。再说,坚强也不是可以锻炼出来的,这份品质是在血液里面的。有一天,当你不再想坚强的时候,你居然都无法放弃它。丹丹不愿意去想它了。
看着沉默的丹丹,小妹感慨地说:“你一个人这么活着;不觉得孤独吗?”
“一个人的孤独总比两个人的孤独好对付吧?”
突然,两个女人如释重负似的,哈哈大笑起来。她们在谈论着一个话题的时候,有意去践踏自己的渴望,践踏自己的感情。开始的时候,会有点难受,这似乎太粗暴了。一个女人怎么可以那么放肆,怎么可以这样伤害自己?但是大步走过去,一次又一次,她们似乎就会有一种勇敢的感觉诞生了,她们可以什么都不再害怕。她们在笑声里面,重新找回了以往的理解和默契。于是这笑声就会继续下去,接着就可以胡说八道了。
“你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是我一头一脸的大闸蟹的味道。”
“小妹,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像个小狐狸,真迷人。女人看了也会心动!”
“谢谢你的多情!”
天,还在滴滴答答地下着小雨,只看见这座带着阁楼的老房子,在雨夜里带上了一点温馨。丹丹屋里的灯光亮起来时,那灯光里面融化着欢乐。四周依然是静悄悄的,但是,现在它是一个临时的港湾……小妹好奇地看着丹丹,你为什么不去找男朋友呢?你什么都不缺,长得也体面,有模有样的,就去一次“相约星期六”吧,有什么不可以试试的吗。为什么要把自己封闭在医院里,封闭在这个小阁楼上?
“找过,医院里的同事也给我介绍过,可是老是谈不成。我整天想的都是病人,病情,病因,怎么治疗……”丹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把后面半个故事说下去……有一次单位同事给她介绍了一个男人……第一次见面,他们相约去看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丹丹的手机突然响了,因为是放在振动上,男人根本没有听见,当丹丹着急地去摸手机时,男人吓得跳了起来,以为她要去拉他的手,赶紧换了一个座位,挨着靠墙壁的地方坐了过去。多尴尬啊,说不出的尴尬,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丹丹自己都觉得狼狈得无地自容。幸好,电话是医院打来的,让她赶紧出急诊。乘着电影院里的黑暗,她逃跑了……
“后来呢?”
“怎么还会有后来;想到这些事情,都像吃了一口苍蝇。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以后再有人要给我介绍,我就会想到这个事情。”
听到这里,小妹又放声大笑起来。多喜欢留在张医生的小屋里。那些故事里充满了烟火气,充满了生动的苦恼,让人感觉到一份踏实。还有丹丹的那一份幽默,她不笑话别人,但是她老是不动声色地拿自己开心。大笑一场之后,从她那里走出来,就好像一切都是可以重新开始一样,这像车子开过了隧道,道路变得宽敞起来,犹如裂缝的尽头看见了光明,总之沾染着丹丹身体上的人气,就敢于大踏步地往前走了。
但是,丹丹很难从别人那里,得到这些鼓励。她常常感觉到年龄是一种潜在的危险,所以,她必须比别人更加努力,她的医术要跟着年龄一起成熟。那样,即使有最坏的事情即将发生的时候,她也不会害怕。在她的生活里面,已经不会有美妙的音乐,不会有优美的舞蹈,整个青春都已经消逝在她的事业里面,死在鸦雀无声的手术室里。要是有人同情她的话,她也不会感激,因为命运是不由你自己选择的,走到今天,除了接受命运,别无选择。
小学里,她跟在小妹的屁股后面,一点都不自信。小朋友不要和她一起玩,除了小妹。因为她们两个人的家庭出身都有问题。丹丹的爸爸就在“城堡”的弄堂门口,开了一个小小的烟纸店,同学都管她叫“小业主”、“小老板娘”。她低着头在人面前走过时,从来不敢回嘴,大家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上课的时候,后面桌子上的同学,一直拿脚踢她,或者是揪她的小辫子。警告她,不许再和小妹待在一起,不许再和小妹一起玩,她同样不敢说“不”。下课了,她独自一个人,背着书包离开了学校。坐在普希金铜像的下面,那时候,普希金的铜像已经被红卫兵砸掉了,只有那个铜像的水泥底座还残存着,她就坐在那里,感觉到屁股是冰凉的,心里充满了内疚和背叛的罪恶感。但是,她害怕,她不知道除了像现在这样,她还可以有其他什么选择?看见小妹绕着普希金的铜像慢慢地走着,一直绕到了她对面的马路,她还看见小妹一边走,一边偷偷地朝她那里张望着,她胆怯地冲着小妹点了点头。小妹没有搭理她,只是回头看着,发现没有小朋友跟在后面时,急促地跑到丹丹这里……
“你真的就听她们的话,不跟我玩了?”
“不会的。我会偷偷地和你在一起,好吗?”
小妹怯懦地伸出手拉住了丹丹的衣角,她感激得哭了。她们还是孩子,还不会表达,也完全没有搞清楚这个成年人的世界,更不懂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友谊。只有当她们可以找到一个可以说话,一个可以偷偷玩耍的伙伴时,就足以让她们满足,更是足以让她们感动;只要不迷失在回家的路上,就意味着幸福了。
选择往事……1
雨停了,“城堡”像被刷洗了一遍,鸟声就显得格外清新。院子里的玉兰树,正倒映在家里厅堂的大玻璃上,青绿色的,把小楼辉映得很温馨。妈妈和良浩站立在窗前,默默地看着外面的花园。这景象,让人想起法国艺术家杜尚,他那张著名的照片也是这样。不过,玻璃上辉映出来的是纽约,那个疯疯癫癫的城市,而杜尚却是一脸的冷漠看着窗外,那份平静里有一种对世俗的藐视,又有一份对人世间的琐琐碎碎的小事的坦然。城市和杜尚同时叠印在一个画面上,那与其说是一张照片,更像一副抽象画,意义深远,任何东西都叠印不进杜尚的灵魂里,他独立得让任何人,任何思想都进入不了他的精神领域。他就是他,他是独一无二的。后来有一位作家采访他,谈到莫奈,梵高的绘画的时候……
作家问他:“你说,像这么伟大的作品和艺术会死吗?”
杜尚平和地告诉作家说:“会的,我觉得绘画就像画它的人一样,若干年后就会死的,然后被称为艺术史。一张莫奈的画,今天和在60或80年前看,有很大的不同。现在所有的颜色都在发黑,而在它刚被画下来的时候,却是非常明亮的。”
妈妈和良浩站在窗前的时候,是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玉兰树在玻璃上的影子和他们俩的形象叠印在一起,他们没有杜尚那么深刻,他们的思考也没有那么精彩。那玉兰树就像他们的人生,温馨、平和,慢慢地成长,慢慢地变化,然后深深地留在他们生活的土壤里。他们也曾经像莫奈的画一样,在刚刚诞生的时候,充满了生命,充满了绚丽的色彩……后来,后来谁都逃脱不了时间的控制;也许只有院子里的玉兰树年复一年,不断地花开花落,从没有中断……即使这样,有一天,这玉兰树也会死的。良浩感慨地想到,生命真是脆弱啊。这时候的良浩也不再记得什么杜尚了,那是很小的时候,他在大舅舅的书桌上看见一张明信片,上面是世界名画“蒙娜利沙的微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在她的微笑里,在她的嘴唇上画了两撇小胡子。他看不懂,问舅舅这是谁干的?大舅舅说:“这是另外一张世界名画,是杜尚的作品。”
“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破坏这画呢?”
“这不是破坏,这是创作,这叫‘观念艺术’。”
这就是大舅舅永远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他说的西方文化也和别人不一样,但是,后来大舅舅挨整吃苦头都为了他的知识,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呢?这些东西怎么就能把一个人的生命摧毁了?杜尚自己都不知道,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些人的命运是和他联系在一起的,而他却心平气和地在纽约的华盛顿广场和别人下棋,日复一日就这样过着。他把名利都抛弃了,最后就用一点小小的遗产,吃着格林威治村里卖的最便宜的比萨饼,然后接着去广场下棋……这些事情,在内蒙草原的时候良浩都想到过,可是他只是越来越想不明白,而且越来越怀疑自己生存下来的原因。当生和死这么重大的问题都想不明白的时候,他就会想到 “城堡”,想想家里的这棵玉兰树。总之要把脑子填得满满的,想一些实际的东西。小时候,妈妈喜欢在花园里开Party,玉兰树下放着餐桌,漂亮的桌布上面放着很多好吃的。那些银器餐具只有在那个时候才拿出来使用。那是很早的时候,这一栋房子还没有搬进其他的人家呢。到后来有人住进来以后,家里的Party就没有这么热闹了。爸爸、妈妈做人都非常谨慎,他们怕被人议论,妈妈说:“在人面前,做人千万不要太招摇!”
可是,妈妈年轻的时候是很招摇的,她穿著旗袍,像一个艺术品的家庭主妇,唯恐不被人注意,总是把自己打扮得非常别致。只要她一出现,就像这玉兰树一样开着花,让人眼睛一亮。她在那里招待着客人,跟每一个人说着不同的话,提着不同的问题;让大家高高兴兴地混杂在一起,大舅妈在一边笑着一边看着母亲,然后跟良浩说:“你妈妈是个‘角色’,你父亲真有福气。”那时候,良浩还理解不了大舅妈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每一次的Party都很开心,大家都围在妈妈身边,爸爸就是听大舅舅高谈阔论,什么都显得那么有情趣;记忆还是那么清晰,形象还是那么明确,可转眼,妈妈和这个家就变了,没有来得及细想,就变得面目全非,连良浩都做爷爷了,老啦……
康太太说:“不要瞎说。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个孩子。”
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像孩子似的被自己的快乐逗笑了。
妈妈,转身离开了窗台。
玉兰树永远会在那里,而良浩是要回内蒙古的,虽然他已经做爷爷了,想到别离的滋味,康太太还是会有一番惆怅。她还能有几次看见自己的孩子?这时候说,看一次少一次是再准确也没有了,就是因为它太准确,谁都不敢再把它说出口了。母亲慢慢地朝客厅走去,良浩手上端着茶杯,那架式有点像康先生,是性格上的相象,有着父亲那份儒雅。这时候,康太太又会感觉到一种温馨的气息,回荡在自己的“城堡”里。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的时候,康太太打开了一个小铁盒子。还是像过去一样,母亲总是把什么东西都收拾得有条不紊,用上海人的话说是“定定当当”的……
选择往事……2
康太太的手因为类风湿关节炎,已经变得不那么漂亮了,纤细的手指,弯曲着佝偻着,但是她不要别人帮助,在一点点的小事情上都显示出她要强的性格;她非常慎重地从铁盒子里拿出一个小包,然后仔细地解开包扎得很好的老货,又轻轻地抖开了那层绢布,从里面拿出一只老式的,奥米伽金怀表。母亲看着表,觉得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往事那么清晰地展现在面前,这是老太爷,最终交给康先生的信物……那都是最后的时刻,老太爷从提篮桥放回家来,他一直生病,康太太每天都在家里仔细地照顾着他。那时候,家里迷漫着浓浓的中药味道,从早到晚,张妈都要将煎好的中药放在老太爷的床头。有一次,老太爷拉住了康太太的手说:“我对不起我们康家的祖上,这个家都是给我败掉的,你看,那好好的九栋花园洋房,就这样毁掉了……”
“爸爸,您怎么能这么想啊,您不是一直跟我们说,钱财这个东西,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您回家来了,我们做小辈的,才叫对得起康家的祖上,不然,我们怎么交待得过去啊。”
“可是,真叫冤枉啊,说我贪污,说我盗用厂里的生产资金……鄞清,我自己的钱,我自己的厂子,怎么可以说是我贪污呢……后来,就改说我偷税漏税……”
“爸爸,不是你的错,大家都知道的……房子,总要有人住的……”
“但是,其它几个孩子都去了香港,你小姑一定要到法国去,她在外面一个人,她一身的小姐脾气,那个苦她怎么吃得下……后来,你二弟来信说,她到巴黎的衣厂去干活了……我晚上一夜一夜地失眠,睡着了,就是做恶梦。这怎么过呢……让她回来,她就是不回来。想到这些,每次都从梦里面吓醒,都是我们康家的后代啊,我要留了这些钱在这里干什么?我都不想要那个厂子了,可是,那个时候,谁敢来买我们的厂子,外国人都跑了,剩下几个侨俄,我看他们自己都要饿死在上海,还会要我的厂子……到哪里去借钱,我急得也找不到人说,还会有几个胆子去偷税漏税……你知道那监狱的日子,不是人过的,我在那里待了快半年,算算也有174天啊……”
这些话,康太太是听了无数无数遍了,老太爷不敢再跟康先生说了,因为康先生告诉父亲,再说下去又要出事了,你知道谁会把话传出去?但是,老太爷不说,憋在心里还是难受,他想自己的儿媳妇总能说吧,她不会害我的。于是一遍一遍地说,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内疚和冤枉说清一样,说说心里总会好一些,不再那么郁闷。康太太真是一个“角色”,她也听得烦得不得了,但是她就低着头不说话,看上去就像在那里耐心地听着,听了一遍又一遍。大部分的时间里,老太爷前言不搭后语地反反复复地说着,你要搭话,他就会倒过来顺过去一而再,再而三不停地往下说……
家里人帮助他换了一间屋子,那里的太阳照不到他的床头,这样他容易感觉疲劳,就让他闭上眼睛多睡一会儿吧。等他醒来的时候,就把他扶到花园里去晒太阳。总之,尽量不让他再看见过去的生活,尽量给他改变一个活法,把往事都丢在脑后……看着他饱受沧桑的表情,给这个“城堡”留下了一场难以忘怀的恶梦,多少年后,康先生和康太太都无法摆脱它。至今康太太和良浩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也会变得结结巴巴的。
有一天,老太爷把康先生和康太太叫到自己的床头,从枕头下面,拿出了这块奥米伽的金怀表,他死死地拽着康先生的手,说:“这一次,我把它交给你了,就是把这房子卖掉,这块表也不能丢啊,康家没有什么东西了,没有了。一定要把它藏好了,藏好了。什么时候丢了,我们康家就算彻底没有了,你拿不出康家的证据,你说是吗?人,怎么能没有魂灵的啊……万万丢不得啊……藏好了,啊……”
老太爷的手哆哆嗦嗦的,充满了透心的毁灭感……(可是,写到这里的时候,我一点都不难受;突然,突然是想放肆地大声笑出声音来。尽管当时康家的情景就是这样,但是50年代以后,所有拍的电影里面,都有这个场面,已经被演绎成一个荒诞的现象,不是一个老反革命,就是一个老地主,在恶狠狠地教唆他的后代,要去变天,要去跟共产党对着干,而且是不干到底就绝不罢休……然后,他会在话还没说完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