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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地流露出对“城堡”的恋眷。看着阿荣,她痛心地说,“小孩跟着作孽啊……”然后,再也没有人顾得上阿荣了。但是,在最后临走前,她还是帮着把阿荣的抽屉、衣柜都整理了一遍,一点一点关照阿荣哪里拿的东西要放回哪里去;那时候阿荣的袜子也破了,张妈都不会忘记把它们缝补好了再走。阿荣从小跟着张妈长大,张妈说他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这次张妈走的时候,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张妈多想再看他一眼,但是她没有说出来,而是大声笑着说,他躲起来我现在没有功夫来找你,火车不等人的。说是这么说,张妈还是搀着小妹的手在花园里绕了一圈,实际上她是去阿荣常常藏身的地方看看,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张妈把小妹的头发又疏理了一次,扎了两个小辫子,然后向邻居打着招呼,乐呵呵地提着东西走了。没走多远,张妈哭了出来;想想多没意思,用再多的心思,人家的孩子就是人家的,他是不会跟你亲的……孩子,在张妈的心里是只有男孩子算得上是康家的孩子……
其实阿荣什么都明白,只是他感觉到对周围一切的无能为力,这让阿荣认识了自己;还有根发对他的放弃,终于使他对自己的怯弱感到愤怒;后来,后来彻底认清楚这些时,他就跟自己说,再也不能这么愚蠢了……人,自私自利没有什么不好,他为自己辩解,他推卸责任的时候,理由比谁都充足,那怎么办,世界变成这个样子了,难道要我阿荣负责吗?必须活下去,冷酷无情,厚颜无耻,不然再像过去那样真诚待人,会有什么好结果?人要保持一定的生活水准,要保持自己的体温一直在37度上面,总是要违背良心去做一些勾当,就是不能再做蠢事,不能再有任何浪漫情结,如今就是要挣钱,挣钱!也许,钱带来的是情感上的一无所有,那又怎么样了?你可以活得比别人有架式,有面子。
“城堡”的晚餐对“城堡”的思念 1
对“城堡”的思念似乎就是对家的思念,从下飞机的第一刻起,小妹就在给自己还愿,她没有一脚踏进“城堡”;不仅仅是时差倒不过来,她也不想吵醒静雯;她似乎要回去之前再把握一下自己的情绪。她在母亲的病房外面等待着,一种说不明白的等待。
当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回家的路变得不明确了,或者说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当初,离开上海去美国的时候,她是那么急切,她说她再也不要回来了,她讨厌这个“城堡”,那破破烂烂的老房子,所有挂在墙壁上的小火表和煤气表,都粘满了油腻,乱七八糟的杂物留在过道里,似乎那些垃圾有一天会变成古董,人们什么都不愿意扔掉;于是每天,当大家走进自己屋子的时候,都必须小心地越过那些垃圾,像越过地雷区似的。后来,这些垃圾越积越多,灰尘越落越厚,只有当新的垃圾要放上来的时候,才会处理掉一些老的。
几乎是二十年前离家的景象,竟然就在眼前。想着想着,小妹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和滑稽的感觉。那时候,真是一点不了解美国,那份激动和崇拜,更多是来自好莱坞电影,而且是三、四十年代、老式的好莱坞电影。那里面的人物都穿得光鲜明亮,绫罗绸缎,家家都是那么有钱;人们天天都在参加Party;钱,对于美国人来说,似乎随处可以挣到。只要你能去美国,那就意味着你会发财……妈妈什么都没有说,她没有去过美国;但是康先生家的亲戚,在美国都有自己的大房子,有车子有存款,孩子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现在都有不错的收入。其实,妈妈也像小妹一样激动,虽然她表面上没有流露出来,心里那份骄傲却是难以表达的。康家,康憧维的后代,也有人去美国了……那时候,小妹才19岁,当她拿着签证从美国领事馆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人正排着长队,有人上来向她打听消息,她只是客气地对别人说了一句:不知道。
但是,跨过乌鲁木齐路,走上淮海路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象变了一个人,现在她已经是人上人了,她比那些还站在外面的人,顿时高出一等。她不再需要等待,她不再需要渴望,她已经远离这些往事,这些不上台面的排队。她马上要走了,而且是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她再也不会回头看一眼……想到这些的时候,甚至有一种恶狠狠的情绪。真的,在她想来,她面前的街道变得宽阔无比,她走在自己的希望大道上,凭什么她还要回顾过去的事情……
妈妈也急急忙忙把那个老裁缝又请到家里,拖出了旧缝纫机,给小妹做了很多衣服。阿荣是妒忌的,因为美国的亲戚只答应给小妹办担保,理由是一口气办不出两个人;其实大家都明白是因为父亲是喜欢小妹,帮助她,似乎在圆康先生的一个梦。这种说法最能让康家接受,即使阿荣不愉快,他也不能流露出来;康家是要面子的,事事都要齐心合力。阿荣不在家里逗留,说是学校里作业太多;但是静雯请假、调休,把休息日全都攒上了,天天陪着小妹,不是一起上街买东西,就是在家为她张罗。妈妈还拿出自己的存货,老服装来修改,不是为了省钱,是现在买不到这么好的料子了。老裁缝仔细地量着小妹的腰围、胸围和体形,那软软的皮尺,就挂在他的脖子上,量一段,急急忙忙地写一段;然后再量。老裁缝很会说话,当着妈妈的面,不停地夸奖小妹的体形,夸她是衣架子;那么有条感,个子又出挑。老裁缝说,随便做一件衣服,穿在小妹身上都会是漂亮的。妈妈听着,微微地笑着,是出自内心的快乐。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看见那些漂亮衣服做出来的时候,妈妈说,像是在送小妹出嫁。
先做了漂亮的白色的纱裙子,那个做工就花了好几天,因为料子太软,很容易就做走样了,要特别地当心;还有那件织锦锻的夹袄,要正正好好地贴在小妹的身体上,肩膀和腰部最不好做,因为是中式的,不能随便打盖,否则就不别致了……后来,一想到这些,小妹常常想一头扎进一个洞里……要是家里人再问起她,那些衣服穿出去怎么样啊?美国人说漂亮吗?美国人赏识老裁缝的手工吗……问话还没有结束,小妹会像被针扎了一样,让人毫无准备地在那里尖叫起来,“不要问我,不要问我……”那份伤透心的丢人,她都不知道怎么跟人描述。
那时候,他们都是完完全全,十十足足的土包子,什么都不懂。那是80年代初,看不见外面的时装杂志,什么国外的流行,什么国外的时尚,一概都不知道,都搞不清楚。于是,按照中国人理解的时髦,还做了很多带花边的衬衣,甚至还有古典式的长拖裙……它们一起和人上了飞机,去了纽约。
一下飞机,小妹楞住了,这是美国人吗?也许这仅仅是纽约人?周围闪过的都是穿着最简单的汗衫、短裤或者是衬衫的人,服装几乎一律是棉织品。人们穿著一双双随便的大球鞋走来走去,没有电影里看见的西装革履。到了学校,那就更普通了,连教授都穿着牛仔裤来上课。她的白色纱裙子,她的织锦锻的夹袄……天呐,谁还敢拿出来穿啊,否则,一定要被同学当成一个白痴笑话……
第一天去餐馆打工,小妹也换上了衬衫,但那是缝纫着带有花边的衬衫……台湾老板对她笑笑,幽默地问道:“你是来打工,还是来参加Party的?”
小妹尴尬地解释道:“我没有别的衣服。”
老板更加吃惊地看着她,疑惑地问道:“不是说,大陆的人都穷得不得了,怎么你会有这么好看的衣服?”
这下可把小妹激怒了,不就是来打工吗?还要受这种侮辱?这是在美国,凭什么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们大陆穷不穷,管你台湾人屁事!她连看都不看老板一眼,火气全部涌上了脑袋,猛地一个转身,离开了餐馆。其实,老板没有什么恶意,他是真的不了解大陆,他从里面追了出来,拉住小妹,不停地道歉,然后让老板娘赶紧把她自己的汗衫借给了小妹。
美国生活,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在青年时代,人是经得起任何打击和挫折的,说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说这是精神力量强大也行,反正小妹真的敢和所有的中国留学生那样从头开始。不再有浪漫的幻想,尽量不做蠢事,你活在美国,就是要去掉自己身上所有的诗意。面对自己的一无所有,相信自己的努力,然后就是更加努力!小妹确实是义无反顾地往前走着,但是,和走出美国领事馆时的那份勇气和感觉已经截然不同了。
“城堡”的晚餐对“城堡”的思念 2
夏天结束的时候,同屋的台湾女孩毕业,她要回台北去了,她还说,在台中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不会再回美国了。然后,把自己一大堆旧衣服留给了小妹;然后,她们俩就在那里,紧紧地拥抱告别……
那个时候,小妹把泪水含在眼里,装出蛮不在乎的样子。可是,她多么羡慕她的同屋,她可以回家了。那个,让小妹发誓不要回去的家,那个破破烂烂的“城堡”,突然在她把头靠在同屋的肩膀上的时候,变得那么遥不可及,她都不敢去想,有一天她也会回家的,那是在什么时候?心,在微微地抖动着,多么怀念家里的花园,那里的玉兰树;过去夏天的时候,楼下的小胖在竹竿头上,粘上了热热的柏油,为大家粘知了;然后用火烤了吃。出来前的最后一个夏天,邻居坐在花园里乘凉,家家拿出了西瓜和水果,张家李家混杂在一起吃着、说着,夸奖着小妹,夸奖着康家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争气。陈家阿爸,永远拿着他的小收音机在那里听评弹,那里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那甜甜的苏州话,让他们大大地嘲笑了一番……夏天,纽约的房子没有空调,大家都是窗户大开,从街道上,不停地传来警车的喧嚣和呼叫声,小妹踏着疯狂的声音,回到自己混乱的情感里,那个让自己怎么都说不清、该不该留恋的家……她甚至在给家里写信的时候,都说在纽约有多么快乐,她去过大都会博物馆了,她把拍的照片往家里寄……她就是不说她想家。所有的灿烂,实际上掩饰着她深深对家的眷恋。如果现在有壹佰个可能让她选择,她最想选择的就是——回家!多想看看妈妈和那个脏兮兮又破破烂烂的“城堡”……但是,她不会说出自己的愿望,也不会告诉妈妈,她要让别人相信,她是坚强的,她不会有这些缠缠绵绵的儿女情长,她在美国吃得起苦,她会奋斗,她也会成功的。
小妹穿着同屋的旧衣服打工去了,但是,在一个竞争的现实里,她还是感觉到紧张和害怕。周末的那天,来的客人特别多,走进走出,急急忙忙地收着那些吃空的脏盆子和碗筷,手上的东西越堆越高,手臂越来越疲惫,走进厨房后面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就那么一个小小的晃动,所有的瓷碗和盆子竟然全 部砸碎在地上,像是在做告别演出,砸得那么干脆,那么响亮,又是那么彻底,把周围的大师傅都吓了一跳……接着是观众的掌声,她却不敢面对这掌声,连头都没敢抬起来,穿着身上的脏衣服,就从餐馆的后门逃跑了。她没有打招呼,没有把刚挣到的那点工资拿去,它们全部留在老板那里了,再也没有回去过。实在是没有勇气回去,她害怕……害怕什么呢?她只需要用中文给老板解释清楚……但这比说英文更加困难,她害怕的是说不明白的现状……
倒在学校的草地上,看着太阳往下落去,她被晒得满头大汗,但她还是把自己留在那里,让汗水就那么淌着,这样,眼泪可以不加掩饰地顺着眼角往下流……这个时候,她多么崇拜妈妈啊,她怎么可以在文革那么恐怖的年代里,把他们四个孩子带大;现在,不要说四个孩子,她连自己独自一人都带动不了。小妹,她的悲哀和害怕,不像母亲那么有责任感甚至是宗教感,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原以为,这样会使她更加自由,更加轻松,她不知道,这自由和轻松的代价,使她变得软弱,无力挣扎。她力求在苦难和自由中寻找平衡,在寻找中得到一份安全感。如果她真正地希望像母亲那么坚强,她就该重新返回餐馆,她就该结束那虎头蛇尾的决心。可是,她常常开始了进攻却没有结束,在那些省略号下面,她为自己找出种种借口。她没有告诉过别人,她一直悄悄地在那里祈求着“贵人”的出现。别人是感觉不到她的软弱的,因为有一点她是非常像母亲的,她不喜欢向别人倾诉痛苦,她甚至不在外人面前流泪。如果说她保持了一份坚强,一份骄傲,那完全是因为她知道自己长得漂亮,这份虚荣的东西支撑着她,让她轻易地得到了平衡;但是她不知道,这同样会让她在今后付出代价的……
穿着台湾同屋留下的旧衣服,这让小妹成了一个时尚的先驱,牛仔裤的膝盖上磨出了破洞,洗得发毛的大汗衫,还有她一头长长的直发,让她像个精灵一样在校园里奔来跑去。开学的时候,班上的美国男生跟在这个亚洲女孩后面,有人帮助她修饰英文句子;有人天天晚上到餐馆接她回家;还有人主动提出,愿意跟她假结婚,帮助她办绿卡……看着美国男孩子的蓝眼睛,小妹已经来不及感动了,她多么渴望接受这份帮助,假结婚……但是,那个时期出来的小妹,特别是在康家长大的孩子,她害怕,害怕会被移民局发现;害怕因此被赶出美国,她最害怕的还是她的美国亲戚,万一他们知道了这些事情,会不会看不起康憧维的后代?她没有人可以商量,到美国也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东西,但是这样去做的话,仿佛自己将自己彻底打倒了,她毕竟还是有良心和道德底线的女孩;万一假结婚里还混杂着其他条件呢?生活会像欺骗其他人一样欺骗她的。小妹越来越渴望得到那张绿卡,但是她也越来越害怕用这样的方式去换得一张绿卡,犹豫着,渴望着,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也让很多人对小妹的骄傲多了一份尊重……
有一天,小妹终于回来了。家门就在眼前,只有咫尺之遥。
叶落归根叶落归根 1
这就是康家的孩子,这些在“城堡”里长大的孩子。
不论他们走在哪里,都会在骨子里保留着自己血液里的一份骄傲,也不管这份骄傲里有多少软弱的成份,总之他们的头依然高高地昂着。人们说,如果一个家庭走出来的孩子都是象象样样的话,那一定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强大、能干的母亲。如果说康家有这样一个母亲的话,张妈根本就不会同意,在她看来是因为康家的坟头长了灵芝草。
真的,看一看老大良浩,即使他已经打扮得跟内蒙当地的人差不多的时候,但是仔细观察他的举手投足,还是能感觉到,他不是从草原上走出来的……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回上海了,他毕竟是做爷爷的人,把生命的一大半在这里消耗掉的。现在,他也开始面对自己的生老病死。听到母亲倒下的时候,他没有那份惊恐,但是他的情绪还是变得很激动,夜里的时候不是睡觉,而是起床,站在自己的窗口前踱来踱去。这让他看见了自己的老年,他在希望和失望之间转圈子,这个消息让他想到太多的东西。总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总以为老了就老了,历史任务完成了,不必再有太多的奢望。结果一天一天忍受的苦难在即将结束的时候,还是会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劈头盖脸地向你扑来。全部的烦恼倾注到你头上,不由得又把自己的过去展现出来,开始折磨你。
三十多年前,第一天从长途车走下来的时候,迎面吹来的大风打得良浩眼睛都张不开,用当地人的话说,那风是“硬”的,打在脸上就像被细嫩的树枝抽打了一下。晚上睡觉的时候,脸上像被刀子割过一样疼痛,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连眼睛都肿了。从车站走到自己的宿舍没有多远,可是他已经尝到了“艰苦”的味道,这是和上海人说的艰苦无法并列在一起的。那里离开城市很远很远,物质上是贫乏的,什么东西都没有,连最基本的草纸、肥皂、火柴、食盐都没有。更不要说吃的,绿色的东西是看不见的。大家都很穷,于是对于富裕就丧失了理解和想像力;逢年过节的时候,牧民的孩子特别高兴,那时候就比城市里更加感觉到一份节日的气氛,不是载歌载舞的情景,是有东西吃了。到处都在杀羊宰牛,孩子们的小手上拿着刚刚烤熟的小羊腿,怎么都捏不住,但是他们走出家门,一路走一路啃,那份喜悦是要和别人一起共享的。每天,良浩就那么瞪大着眼睛看着周围,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将怎么过下去。
今天,良浩还会问自己,当初为什么就跑到这里来了?后悔吗?问着问着就问明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