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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家凯不动声色。
“我徐强。”对方一脸高深莫测地继续笑著，开始自我介绍。
尹家凯继续不动声色。
“班长，其实，我想跟你说……”
到底想说什麽？尹家凯不耐烦地想拔腿逃跑了。
“我想跟你说，我今天开始崇拜你了~”
“= =……”他在说什麽？这个学校崇拜他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他又不稀罕别人的崇拜。一两句崇拜又不能当饭吃──没劲！
“其实，那个，昨天啊……昨天在後面揍你一拳的就是我。”眼前的人那表情眼神虽然有些游移，不过倒不太像是来道歉的，示威的成份倒还多些。
“什麽？……”尹家凯暗暗捏紧了拳头。
怪不得今天没人敢笑话自己……
这家夥刚转进来的时候，因为插手管一个校外的小混混勒索同学的事情，一拳头把那已经十七岁的混混打得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从而在学校树立了“一拳强”的名号，这事情当时谁人不知无人不晓。
没想到昨天，自己竟然就是被他打了。
而现在，面对当事人，他却孬种地只敢怒不敢言。
垃圾管垃圾，但块头大拳头硬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一个强人。如果是古装剧的那个年代，这厮长大後大侠做不了，闹座小山盘踞一下倒是绝对有那个资本的。
而现在他个山大王同学正朝自己笑得一脸奸邪。
“对不住啦，因为看你这人好像都没什麽表情的，所以忍不住就想看看你火起来跳脚会是啥模样？”
尹家凯很想说你很想看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一脚当著你这颗脑袋踹过去火给你看。
但是他到底是个优等生，在人前还是要保持点风度。再说，他对徐强这个人的性格还吃不准，看他现在嘻嘻哈哈的，但是保不定下一秒锺跟昨天一样一拳头过来，他可能就真的要顶不住挂了，到那时候才真叫面子丢到北戴河去了。
於是他凝著脸，微微转开头，“那关你什麽事？”
“哎呀，别生气嘛，我给你道歉还不成？”尹家凯心里冷哼一声，道歉谁不会？光道歉顶个屁用，於是他收了东西便要走人。
“喂！”只见原本被自己丢在身後的徐强三两步赶了上来，将胳膊在自己肩膀上一绕。
好痛！压到伤处了。
但是尹家凯只是皱了皱眉，也不出声。
然後便听见了徐强跟自己套近乎的声音飘了过来。
“妈的，老子是佩服你啊！我没见过像你这麽酷的小学生，所以敬你是条汉子！”他讲话的口吻就像个占山为王的恶霸，八成是电视里学的，而对此尹家凯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班长大人，以後爷爷我罩你，保管方圆几里内，连条狗都不敢欺负你。”
* * *
“家凯，今天我打电话去你学校了。你们校长接的，有查出来那是谁干的吗？”
刚踏进家门，尹家凯就听见自家母亲在那里嚷嚷。自己住的这条街上那时有安装电话的不到三户人家，所以母亲一直以此炫耀个不停。平时其实也挺抠的一个主妇，但是抓了机会便提起电话打来打去。尹家凯读的小学离自己家走路也不要5分锺，他妈却偏要打电话。
“那种事情，怎麽可能查的出来？”
耸耸肩膀，尹家凯没有理会母亲，径直往自己卧室走去。
“怎麽可能让我的宝贝儿子就这样白白被人欺负了去，一定要查，赶明儿我再打一个电话过去……”
母亲的话被隔绝在门外，跟平常不同，他今天没有一进门就拿出练习本做家庭作业，反而一把将书包丢在地上，重重地将自己抛到床上。
趴了一下後又翻个身看天花板。
然後，一个大大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
多亏还跟他住一个房间的姐姐今年已经上初三，晚上要晚自习所以现在还没回家，否则看到一向一副少年老成脸的弟弟露出这样的笑容，一定会以为他被妖怪附身吧？
老子佩服你啊……
敬你是条汉子……
不知道为什麽，从刚刚开始，他一路上脑子里一直盘旋不去的，就是这两句话。
真奇怪……平时明明很常站在全校面前领奖或者被妈妈拉出去外面跟人炫耀，接受大家鼓掌和羡慕的眼神的，这种事情对他尹家凯来说是家常便饭，多了去了。却不知道为什麽，就这一次听著最入耳了。
难道果然是那个小子拍马屁的功夫比较了得吗？
真是条汉子……
呵呵……
嘿嘿嘿……
哈哈……
尹家凯这一晚就对著天花板傻笑地直到尹家珍放学回来。
果然被看怪物一样猛看後才匆匆躲去洗澡。
洗澡出来後才发现事情大条了。
他今天的作业还没有开始做呢……
不过虽然尹家凯为了徐强的话其实暗自心里有乐开了花，但是到底这麽多年的假脸也不是白装的，一到学校，面对老师同学其中包括徐强同志，他还是一张没有表情的棺材脸，说话三分冷淡，七分疏远的。
不同的是，自此以後，徐强同学倒是实现诺言常常关照他，在小学毕业考临考前的一个月左右开始，两人虽不至於到形影不离的地步，但是到底一放学他就会跟上尹家凯。因为差不多是同路，所以虽然尹家凯觉得这个人极其讨厌，却也从来没有刻意赶人。而本来尹家凯同学就周身散发著生人勿近的味道了，这麽一来，果然别说是人，真的连狗都没有一只敢随便接近他了。
而尹家凯意外被夺走初吻，就发生在那之後的大概二周，因为前面都说过他旁边连只狗都没有了，所以对象当然是徐强同学了。而地点是在放学後无人的教室里。
如果不是因为对象是个男生的话，那也许是一件挺浪漫的事情。
尹家凯在那个虽然在嘴巴上停留的时间不长，却还是感觉到对方强烈气息的吻离开後，呆呆地看到了对方的喉结。
他这才发现，因为自己还没有到发育期，所以根本还没有长出那种东西。但是徐强却不一样，已经有15岁的他偶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哑的。所以，相比於自己，他其实已经算是个大人了。
“嘿嘿，我刚刚以为你会哭出来。”
微微地咬著嘴巴，徐强笑眯眯地说。
尹家凯这才想起这个亲吻之所以会发生的原由。
就如同那个时候莫名其妙地从背後打了自己一拳一样，在自己做校值日生的这天却硬是要留下来等他。与另外一位其他班级的大队长一起，检查了各个班级的卫生情况後，尹家凯回到自己班级整理书包时已经是六点多了，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还没有走人，反而老神在在地坐在自己的座位旁边。
眯起眼睛看著面前的人，尹家凯觉得说他蓄谋已久也不太可能。但是事实却是，那家夥问自己说，“尹家凯，怎麽做你的脸上才会出现其他表情啊？”，而在自己沈默的当儿，居然就突然被吻了。甚至连躲开都没有来的及。
“哼！我为什麽要哭？”
懊恼擦了擦嘴巴，尹家凯虽有些微地变了脸色，但到底还是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反而朝窗外转开了脸。
夏季的白天很长，这个时候天还亮著，学校天井里的大树上，知了叫得人心烦。
“班长如果哭起来，大概真会像女孩子一样。”
那个家夥，这时候一边笑嘻嘻地说著，一边还朝自己做鬼脸来著。
火大，他究竟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吗？
怕自己会真难看地哭出来就惨了，一边觉得无比讨厌的尹家凯真想就这样朝对方的脸上狠狠踩一脚过去。
* * *
那个晚上，陪著姐姐呆在书店看书时，随便拿著一版音像卡带装做翻看的样子，事实上尹家凯却发呆到尹家珍喊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凯子，你要买那个吗？”尹家珍好奇地倾过身来瞄弟弟手上的东西，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神游太虚。
“啊，好。”
胡乱地回答著，面对著姐姐探询的眼光，感到窘迫。
推开书店的门，已经过了9点锺，小城人迹寥寥的街道上，散发著热气的风便迎面吹来。
在红绿志号灯的拖长的阴影背後，有情侣模样的高中生，落下交叠的身影。
付好钱出来的姐姐三两步追上弟弟，捂住了尹家凯的眼睛。
被不满地挥开。
总之，随便看别人亲嘴，会长针眼，痛个半死的。
年长了三岁的姐姐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样子，语气里却有著一丝刻意掩饰过的慌张。
“尹家珍，他们为什麽亲嘴？”
听到弟弟莫名其妙的问话，尹家珍呵呵地乐了。
“你是傻瓜啊？当然是喜欢才要亲啊。”
“……那不喜欢的话，可以亲吗？”
女孩皱起了眉头。
“当然是喜欢才要亲啊！你脑壳坏掉了吗？问这样的怪问题。”
“……那尹家珍，你被人亲过嘴吗？”
“怎麽可能？那些臭男生都跟你一样可恶，讨厌还来不及，为什麽要被他们亲？”
“咄，尹家珍，看不出来你这麽纯情哦。”
结果回答翻著白眼调侃自己的弟弟的，是年长女孩当头的一记手下不留情的大爆栗。
灵活地躲开後，尹家凯三两步跑上前，飞起一脚，把挡在路当中的一个啤酒瓶盖踢起老远。
燠热的夏夜，明暗跳跃的路灯光，草丛里纺织娘的鸣叫，金属质的啤酒瓶盖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闪亮的弧线，一如尹家凯当时的心情。
* * *
在尹家凯的心里，渐渐觉得那个傍晚的亲吻，也许会成为自己和徐强之间的秘密。
虽然尹家珍非常肯定地说，如果亲吻一定是因为喜欢。
但是他却并不觉得是这样。
对自己的初吻，虽然对象是一个自己讨厌的男生，但是尹家凯并不觉得讨厌，当然也不觉得喜欢。
事实上，正处在懵懂年龄的尹家凯，还根本搞不清什麽叫喜欢，男生或者是女生，对这个时候的他来说，还没有完全特别的意义。
拥有一个秘密的吻，只仿佛是他从小到大站到人前的众多优越感中，更加特别的一项。
连常常对自己冷嘲热讽的姐姐也没有过的，就像是徐强脖子上的喉结一样，那是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比之同龄人要更厉害的武器。
装成对自己的优等生身份满不在乎的尹家凯，努力地想要吸引众人的目光，其实并不单单是为了母亲的期望。
他自己同样也有小孩子常有的那份虚荣心在。
所以，在那样的年龄，亲吻这件事本身，比亲吻的对象是谁，要重要得多。
* * *
也许，在亲吻之後，接下来应该会告白吧，然後搞不好还能结婚。
总之这样的结论，是尹家珍根据不知道什麽书之後猜测的，而尹家凯也觉得那样合情合理。
可是如果那个笨蛋真的来告白的话，他还真不清楚自己要回答些什麽才好。
如果自己回答得不对，被一拳揍过来的话，面子不就丢大了吗？
至於跟那种对象一定要结婚的话，大概会很辛苦吧？
总之他非常闹不明白，那小子为什麽会亲自己。
至於对方本人说的原因──要看自己脸上其他的表情，哼，那样的话，用得著亲嘴吗？他可以直接要求啊……
不过随後尹家凯便又皱眉想到，如果那小子真的跟自己直接要求的话，自己要痴呆了才会真的答应他吧……
而事实上，这些天，他觉得自己优良的脑子快要因为这件事打结了。
幸亏事情发生之後紧接著便是大礼拜。所以尹家凯也就能理直气壮地做缩头乌龟。
这两天，每当他一想起徐强那张带著几分痞子气的脸，便觉得非常头痛。
等到终於捱到来上课了，却发现那家夥又跷课了，但是他的头痛却并没有因此减轻多少。
周一早上是全校一周早集会的日子，原本要担任旗手的尹家凯跟辅导员请了假。被体贴地安排回自己的位置，老师不疑有他：其实还是每次都有在期待周一的升旗仪式所以一直非常认真的尹家凯，大概真的是因为头痛到实在受不了了才会请假吧……
集会结束後回到教室，课间休息只有五分锺，数学老师正在发上周五时随堂测验的卷子。
题目虽然不难，但是因为不是正式考试，不用带回家去给家长签字，所以大家的成绩都非常不好看，鲜豔的红笔画出的数字，尹家凯随便瞄了一下旁边，竟然有好几个是零蛋，显然当时交的就是白卷，不过，终究看到分数还是觉得沮丧，所以有几个胆子大的，便趁著教师不注意，偷偷撕掉塞进铅笔盒里。
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後，尹家凯站了起来，结果老师并没有马上将卷子交到自己手里。
反而像是那张卷子是自己儿子做的一样得意地笑弯了眉毛。
“尹家凯同学这一次又是一百分，大家要向他学习。就算不是大考也不能够马虎对待哦。”
呸，这一次我还真的连检查都没有检查过，谁知道又会是满分啊？
看著那张在自己脑袋前方晃啊晃的卷子，尹家凯很想伸手夺过来，但是他到底还是等到老师交到自己手上。
转身回到座位，面对同学们有的羡慕而有的因为嫉妒而表现出的不屑态度，尹家凯觉得今天心里没有如往常那样来得爽。
破天荒第一次，尹家凯上课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的，虽然他的腿还是在桌子底下并拢得很整齐，双手也装模作样地交叠在课桌上，脊背也挺得很直，但是两只眼睛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盯著黑板和老师，而是一个不小心便神游到教室外面去了。
徐强同学是在早上第一节课大概还剩下不到三分之一时从楼梯口晃上来的。然後在过道转弯处的落地镜处停下了脚步。
只见他慢悠悠地打口袋里掏出一把黑不溜秋的小梳子来，对著镜子便上上下下地梳开了他那养得几乎要超过学校规定长度的头发。
先是单边分，然後退了几步瞅瞅，仿佛不满意，於是又朝另一边分，然後似乎又不满意，干脆全部往後梳成《上海滩》里许文强当上流氓老大时的发型。但是好像还不满意，便又揪了几根刘海下来……
──这小子，敢情是想就这样干脆捱到第一堂课下课，然後趁著课间光明正大地进教室吗？
就在尹家凯皱眉这麽想著的时候，楼梯口冷不防又出现了另一个人影。
惨了，是之前体贴地询问自己身体状况的辅导员，同时也是别人传言中的以魔鬼般严厉而闻名全校的行政处主任。不过，似乎也听说徐强与那个老太婆的接触，堪称到达可以唱东北二人转的程度。
而事实大概也相去不远。
号称铁面无私的猎手从背後接近了猎物。不过可怜的是那个臭美到极点的猎物竟然专注到没能从镜子里发现动静。
不，也许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兔起鹘落之间，猎物同学根本没有时间来调动他卓越的运动神经。一只招风大耳便被猎手牢牢揪紧在手中。只见徐强同学立刻一副悔过状，忙朝辅导员双手合十讨饶。但是对方却纹丝不动。
原来那家夥也有这种求爷爷告奶奶也不灵的时候啊？
尹家凯立刻幸灾乐祸地弯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