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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家凯立刻幸灾乐祸地弯起了嘴角。
而楼梯间的两人就这样相持不下地拉拉扯扯著，热闹了好一会儿，直到徐强举起一手做指天发誓状。
不过，既然是号称魔鬼，又怎麽可能有用呢？尹家凯翻著白眼想。
不过事情发展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魔鬼摇了摇头，居然决定对那小子网开一面了。
而那个小子被放开後，一脸嬉皮笑脸的突然就凑过身去，竟朝那个老太婆的一边老脸上快速地“啵”了一下。
也不知道那是算撒娇呢，还是算调戏。
被耍流氓的主任一脸仿佛习以为常，反应迅速地赏了对方一个爆栗，然後笑眯眯地把他推上了楼梯。
……没想到啊，原来魔鬼也是有徇私枉法的时候啊！
倒是一直有注意两人动向的尹家凯同学目睹了这不伦的一幕後，微微有些石化。
* * *
到徐强从後门跑进教室，正赶上班长的尹家凯和数学课代表被老师叫到前面帮忙发作业本，教室里有些闹腾的时候，趁讲台上的老师一个不注意，他一溜烟地便跑到自己座位上坐好了。
等到任课老师後知後觉地发现他正要狠狠修理一顿时，下课铃刚好响起。班主任随後走了进来，拿著支笔跟个本本说同学们静一下，现在有点事情要说……
只狠狠瞪了徐强一下，任课老师抓了备课本朝班主任点了个头後便走人。
那人竟然就这样好命地逃过一劫了……
发完作业本的尹家凯不由得咋舌。回头瞄对方的时候，只见後者也正看向他这边，还样子有些蠢地举手朝自己打招呼来著。
但是相对的，一整个上午，尹家凯也没有理会这个人。因为他想不出什麽理由去搭理一个自己所嫌恶的人。
所以，当他後来站在徐强家门口时，连他自己都纳闷为什麽这麽轻易就跟了过来。
徐强家是开豆腐作坊的，也离学校很近，一连三间店面屋，光是门前的溃檐上，就都放满了整筛子整筛子的的白花花的豆腐。用四方的水纱布垫著，院子里仿佛水管漏掉一样到处淌著水，流得几乎到了外面街上。
“那些都是做豆腐的水，干净的。”徐强朝他咧嘴一笑，“刚好还可以顺便降降温。我家很凉爽吧？”
尹家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便被对方轻易抓住胳臂往楼上扯。
不禁觉得有些懊恼。
中午在食堂的时候，被徐强靠了过来，然後便一直嘴里咕唧咕唧地说著一些自己听不懂仿佛外星语言的内容。
於是也只是“哦，哦……”的漫不经心地应和。
可是他一直真正以为对方会对自己说的话，到末了，对方也没有带过哪怕一句。
尹家凯黑著脸为自己申辩，告白什麽的，一开始他就觉得不可能发生……
见尹家凯一脸不热衷的表情，对方似乎反而先一步被激起了怒气，扯了尹家凯的袖子，叮嘱他下午放学後等他一起回家。
於是虽然似乎没有答应，但是尹家凯便硬是被拉去了对方的家。
陌生的巷子，虽然两人住在同一个地方上，但是因为离街上远，所以是自己几乎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
早就有听说过徐强是单亲，但是没想到住的却是个不错的洋房。不但面积比自己家大上一倍，二楼还有装这年头少见的钢化玻璃，蓝盈盈的在太阳底下反了光後，煞是好看。
“呃，原来你家是做豆腐的啊？”连楼梯旁都有摆著一篮子一篮子的鲜嫩嫩的豆腐，尹家凯觉得稍微有些新奇。这麽多的豆腐，走近了闻，传来一股子浸了水气的味道，淡淡的豆花香。
“嗯，我妈在做的，她原来是镇里豆腐组的，现在分出来了，大部分都是供应给学校食堂。我们学校也是哦~”
徐强笑笑道，不过转而又撇了撇嘴，“我妈想让我以後帮她做，不过我才不干咧……”
“为什麽？”
那个时候的尹家凯，虽然成绩拔尖，但是却从来也没想过书念好了到底能做什麽。只凭著一股子好胜心所以用功的他，甚至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问他妈中国什麽大学最好，他妈回答他当然是清华北大，鼠米点大的尹家凯便雄心壮志地说，那我长大了就上清华北大，而这话直把他老娘乐的！
可是现在他却听到徐强说出“我才不干……”之类的话，理所当然会觉得不可思议。
尹妈总说书念好了将来才能挣大钱。所以尹家凯就觉得赚钱好，在他看来，就算上了清华北大最终目的也是为了能赚更多的钱。
而他刚刚听徐强这麽一说，尹家凯明明感觉做豆腐非常赚钱的。如果连这麽赚钱的行当也不屑干，那怪不得对徐强那厮来说，上清华北大也就理所当然缺乏诱惑力。
虽然关於赚钱这一点，尹家凯脑子里的概念其实非常模糊。
不过对於徐强“我才不干”的言论却更加觉得难以理解。
这小子，他到底想做什麽啊？
“什麽为什麽？我就是不要一辈子做豆腐，多没出息，娘娘腔。我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你有什麽喜欢的事情？”
跟人干架吗？
尹家凯不屑地想。
“哈哈，所以我带你来。给你看一件好东西。”徐强推开二楼一间看起来像是他自己房间的门，踢了鞋子三两下爬上床去，从床前的橱柜里掏摸起来。
迟疑地站在门口的尹家凯看著那个对自己来说有些陌生的房间。
在学校里看起来人缘还不错，但是升上小学之後就几乎没有去过同学家里玩。所以来到徐强的房间，他有一点拘束。
但也觉得新鲜，蓝格子的床单，房间地上有铺紫红色的地板砖，床头除了壁橱之外，还摆著很多零散的小玩意儿，临近的地方开了一个一米见方的窗，古式的，雕著满好看的花纹，还有用铁棍撑著窗棂。阳光透进来，暖暖的。果然如他所说的，他家真的很凉爽。
而且最让他羡慕的是，明明不是独生子，但是他们家小孩子是一人一个房间的。不像自己家里，都快要升初中了，还要跟尹家珍住在一个屋子里。
正在尹家凯看著徐强的房间发呆时，对方就手里捧著一个黑咕隆咚的物事朝自己走来了。
尹家凯定睛一看，只见徐强手里托著的，是四四方方的一个黑色的皮袋子。
到底什么东西这么宝贝？还用袋子装起来呢！
这么一来，尹家凯也被挑起了些微好奇心。
“我在缅甸做生意的伯伯昨儿过来玩带给我的——是不得了的宝贝，还是特别从香港叫人捎过来的咯！”
一边小心地拉开拉链锁，徐强的神情也同样如同找到阿里巴巴的宝藏一样。
果然，从皮袋子里露出来的，原来是一个被擦得亮晶晶黑锃锃的机器，徐强利索地取下了前面的软帽子，一个黑洞洞的玻璃眼睛便对住了自己。
尹家凯顿时呆住了，只顾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个不停。
他其实一眼就看出那东西是一架照相机。那个时候相机对普通人家来说还是新鲜玩意儿，不过也有一些赶新潮的人会买来自己拍着好玩，尹家凯的叔叔前年出去旅游一趟就带回了一个傻瓜相机，打开镜头一摁快门就能拍了的那种。
刚开始时，他叔叔就在周末带着亲朋好友和一些贪新鲜跟来的左邻右舍，浩浩荡荡地大部队开去附近的公园或是小山上，拍了一堆的照片回来，结结实实风光了一阵。所以尹家凯他妈妈也很羡慕，但是，尹爸爸却死也不要浪费这钱。于是也没有后事。不过是他叔叔将有拍进他们一家人的照片送了过来。
是那种还没邮票大的黑白小张，也没有影楼拍得好看，尹家凯叔叔技术不过关，但是偏偏还厚道。巨细无靡全拿过来的相片仔细一看，三张里有两张不是尹家凯被漏了一个脑袋，就是尹家珍被砍了半个身子。尹家凯妈妈边看边骂，但是表情却还非常开心。就如同现在站在自己面前得意的这个孩子。
“哈哈，很炫吧？”徐强将那个玻璃眼睛朝着尹家凯左瞄瞄右瞄瞄，然后又转身朝小窗口往外照，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很是开心，“告诉你哦，这个拍出来是彩色的，我大伯说，就算是香港那些照相馆的师傅用得也都是这种的相机。可以手动调远近的，只要这边转一转，这上面的小窗口里面的取景就会跟着变，你看看！”
徐强侧过身子，将相机高高举到尹家凯眼前，给他做示范，果然，他手指在旁边动一动，那小窗口里的画面就跟着忽远忽近的。
尹家凯张大了嘴巴。
徐强手里这个家伙比自己叔叔家那个叫做“傻瓜”的东西可要高级多了！
不愧是香港货啊……
90年代初的时候香港还是英属殖民地，经济比内地发展得要好多了。所以也因此能买到一些内地少见的新鲜玩意。
尹家凯偏过头看着徐强得意的神情，不禁觉得羡慕不已，但是嘴上却并没有说出来。
“这个礼拜天放假哥们儿带你去山上，到时候我们拍个够……”
而徐强正说在兴头上，就不禁更加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虽然唾沫横飞却也不忘记挡着手里的宝贝。
他嘴里说的一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知道或是从哪里听来的专业术语，什么焦距啊曝光的，尹家凯虽然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但其实对方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
跟这个人呆在一起，一直以来都非常骄傲地站在人前的尹家凯渐渐觉得没趣。
而幸好在这个时候，有个高挑女生牵了一个小孩就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说话。
徐强回头，喊了声“姐，你干嘛？”就把相机往床上一放。
徐强的姐姐似乎年纪比徐强大上挺多，他家里的基因显然非常优，所以姐姐漂亮得像是电影明星一样，化着妆还踩着细高跟的鞋子，看到尹家凯微笑地朝他点了个头，然后把那个还哭着的小孩往徐强身上一推，“阿强，今天我有事一定要出门，你帮忙带一下阿浩好吗？”
“什么啊？徐丽，你没看到我也有朋友在吗？凭什么我要帮你带那小鬼？”
“喂，到底是你弟弟，什么小鬼啊！”微微皱起眉，徐丽耸耸肩，带着三分姐姐的样子，搂过弟弟的脖子继续咬耳朵，“你既然不出门就看一下又怎么样嘛？我到晚饭也不在家吃了，回来给你带好东西哦……”
原来那小孩是徐强的弟弟啊！尹家凯只随便瞄了他一眼，那小孩立刻就躲到姐姐大腿后面去了。
徐强竟然会有这么小一个弟弟，好像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胸前挂着条手帕，鼻子下还有两条……恶。
站在门口一时半会貌似还谈判不下来，感到有些无聊的尹家凯就回头拿起了徐强放在床上的相机。刚刚因为徐强一直宝贝地抓在手里，所以尹家凯到现在甚至连一个指头就没有碰过。
他有些好奇地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将镜头对向窗户外面。
这个时候，窗外的太阳已经西斜，山天交接的地方，晚霞红彤彤的，尤其漂亮得没法形容。
尹家凯眯着眼睛瞄着取景窗，发现那一片黄昏的美景被忠实地记录在那个火柴盒大小的小窗口上。
回想着刚刚徐强耐心给自己讲解着的方式，尹家凯下意识地就按下了快门。
齿轮卷动的微弱声音响起后，在尹家凯的心里还没有留下真实感的刹那，一手拉着年幼弟弟的徐强就冲了过来，一把夺过自己手里的东西，凶狠地朝尹家凯叫道。
“靠，班长，你是不是按下去了？”
“对啊。”
有什么不对吗？点了点头，看着对方怒气冲冲的样子，尹家凯有些疑惑。
“笨蛋，这个里面的菲林也是很贵的，我都舍不得用！一张都还没有拍过呐！”
“这样啊……”
当时的尹家凯心里还没有什么危机感。
他刚刚也听见徐强刚刚跟他姐姐说自己是他的朋友，既然是这样的话，朋友浪费他一张胶片又有什么要紧的？
不过这次他估错了，只见徐强纠紧了两道眉毛，狰狞着脸瞪住了自己，“什么这样啊？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啊？”
“不过是一张底片而已？你想怎么样？”
一见他耍狠起来，尹家凯到底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就冷着脸反击了回去。
“妈的你再给我说一次？！”听到尹家凯说不过是一张底片而已，徐强便如同被激怒的野兽一样反弹了起来，他一把揪住了尹家凯的嘴巴，当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拳，直打得尹家凯仰倒在对方床上，尹家凯一口气没来得及喘上来，立刻就感觉嘴巴里咸咸的，猛受了这么一拳，舌头好像被咬到了，他用手一探嘴巴里，混着唾沫，满手鲜红鲜红的。
他仿佛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才是同学们口中能一拳打爆流氓门牙的“一拳强”，那并不是什么调侃的话，而是这个人下手真的非常狠，又快又狠，根本不管对方是谁。
——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啊？
原来自己真的太得意忘形了……
捂着憋闷的胸口，尹家凯这才感到了有些害怕。
于是他死死地盯着眼前那个好像还要打自己的高大少年，一动也不敢动。
这个时候，仿佛被这一幕吓到，旁边的小孩哇哇大哭了起来。好歹是个哥哥的徐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转身去安抚弟弟。
趁着这个空档，尹家凯用力翻身爬起，煞白了脸便一鼓作气地逃了出去。
* * *
隔天，徐强并没有如往常那样迟到，在早读课之前走进教室，下意识抬头的尹家凯于是便刚好跟他打了个照面。
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尹家凯没什么表情地重新低头看书，仿佛昨天没被这人打过一样。而事实也如此，这一次，尹家凯连家里人也没告诉。昨天晚上虽然有感到胸口在回笼地痛，不过硬是咬牙挺了过去。
反而是徐强，见了他似乎有些尴尬，对着尹家凯一脸不知道该不该笑的诡异表情，幸好尹家凯不看他，他也就省了要摆什么表情，坐回了位置去。
下了课，徐强果然拿出了那台相机开始在班上显摆。同学们大半都围过去看了。只有尹家凯不为所动。
那破玩意儿谁稀罕，老子不但摸过，还摁过呢！
他暗暗地想。微微有些得意。
既然决心要显摆，那小子为什么昨天不直接带过来，反而带自己去他家里看呢？
难不成他真的有当我是朋友吗？
不过刚一想这么想，却又感到昨天被他揍过的胸口痛得一阵裂开一样的痛。
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制服领子，尹家凯干脆脑袋一歪趴到桌子上，视线落到安静的走廊上，来个眼不见为净。
安静的一周就这样过去，因为同路而偶尔还是会跟在自己后面走出校门，其他的时间根本就不会说上一句话。
跟两个星期前一样，尹家凯没有感到变化，但是偶尔会注意对方的表情。
欲言又止的徐强，如果真的打算道歉的话，自己是否会原谅。
无法设想。也想象不到。
但是没想到他真的来道歉了。
不，也许也不能算是道歉。
“……说过的，周末带你出去拍一通。”
不知道有没有反省过，理直气壮地来邀约了。
然后自己的回答是，沉默？
“我说真的，第一张就帮你拍……不过，要由我来拍！”徐强笑得有些憨憨的，看起来倒是厚道，却听这话里的内容原来是根本没有反省过，“其实我就算是这次也是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