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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们在,你这个笨蛋会死得很快。”阿方索说。
“那你呢?你也是担心我吧?”昆提良一阵感动之后转向唐璜。
“别把我想成阿方索那种嘴里说着冰冷的话心里为你想了很多事的烂好人!”唐璜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气来,“我这种男人只会为爱献身!我是冲着老板身边的那个妞儿来的!那种外面冷漠里面火辣的妞儿是我的菜啊!”
昆提良压低了声音,“你的菜好像正站在你背后……”
唐璜一个激灵,就听到背后传来那优雅的女声,可又透着丝丝的冷气,“找不到贵宾通道了?早就猜到了,所以出来找你们。”
碧儿今天特意地打扮过,身穿天蓝色的礼服裙和三寸的高跟鞋,让那曾被称为白色橡树的身材显得更加挺拔修长,和三位见习骑士不相上下。
“喔!怎么表达我对您今天这身打扮的感觉呢……真是光彩夺目!”唐璜赶快往回找补,故作关切,“不过看您脸色似乎不太好,是病了么?”
“不是外面冷漠里面火辣么?”碧儿冷着脸,“行了,不用弥补了,跟我走,演出快要开始了。”
昆提良幸灾乐祸,阿方索面无表情,唐璜灰头土脸,三个人跟随碧儿上了车,拐弯驶入了贵宾通道。
电梯带他们进入自己的包厢,从那个居高临下的位置,苏菲亚剧院一览无余。
屋顶足有二十米高,提供了巨大的回响空间,前方是金碧辉煌的巨型舞台,两侧是精美的壁画,普通观众席位于舞台前方,包厢在最后面和最高处。包厢里是红丝绒面的座椅,落座之后就有侍者托着香槟前来问候。
号称出身于贵族家庭的唐璜也没有享受过这等待遇,昆提良这种土狗更是啧啧称赞,落座先干了三杯——因为香槟是免费的。
“喂!遇到免费饮料就猛喝,只能暴露你乡下人的本质好么?”唐璜压低了声音,“要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这才能获得服务生的尊重。”
“可笑!没钱的时候我们连山芋酒都喝!还有我为什么要获得服务生的尊重,我自己就是服务生!”
“没出息,为了多喝几杯连脸都不要了么?”
“可我们中只有你的脸能换钱啊,我要脸有什么用?说起来这里只提供香槟?没有点小吃什么的么?”
“有切片奶酪和烤过的坚果。”一个小小的银盏从后方递来,越过昆提良的肩头,银盏中是烤过的杏仁。
“烤得真好!”昆提良咀嚼着杏仁,“再来一点儿。”
快要开场了,金红色的大幕不时波动几下,管弦乐队正在试音,管风琴发出浑厚的低音。
昆提良一颗颗往嘴里丢杏仁,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幕,高高兴兴地等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没注意到唐璜和阿方索都站了起来,默默地看向自己背后。
直到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把双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昆提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闪电般弹跳起来。
站在他背后、递给他杏仁的并非侍者,而是肤色苍白的年轻人,体型如当年那样消瘦,却比记忆中高出了一个头,那双曾经令人畏惧的紫色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纯黑的。
几天前在特洛伊酒店门前见到他的时候,昆提良激动得一劲儿哆嗦,根本没来得及细看他,此刻才注意他跟记忆里差得那么多。
不再意气风发,也不再锋芒毕露,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微笑,不知道的人很容易把他误当作一名服务生,或者一个来自外省的年轻人——一个马斯顿男孩。
在马斯顿的那三年里,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的他真的还能算是天赋领袖,能带领他的骑士们去博取未来么?阿方索和唐璜脑袋里都转过这个念头。
但昆提良根本没想,他冲上去狠狠地拥抱了西泽尔,那股凶狠劲儿就像一匹狼扑过去抱住另一匹从荒原跋涉回来、伤痕累累的狼。
然后是唐璜,然后是阿方索……男人们相互拥抱,用力拍打彼此的后背,一个字的问候语也没有。
碧儿吃惊地看着这些咬牙切齿的男人或者男孩,忽然间有种泫然欲泣的冲动。
他们重新入座,试着找些话来打破沉默。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高级的地方。”昆提良摸着包裹着红色天鹅绒的座椅扶手,“真棒!不愧是老板的品位!”
“碧儿的一个朋友在乐队里当管风琴手,是他帮忙买到的。”西泽尔轻声说,“包厢的票只留给有身份的人,但我已经不是了。”
这句话引起了三名骑士的不同反应,阿方索面无表情,这一点他来前就想明白了。唐璜是立刻望向管风琴那边,好确认碧儿那个当管风琴手的朋友是不是什么对她有意思的小白脸。
昆提良扬起眉毛挺起胸膛,“没什么!老板您的位置,我们会为您抢回来!我们是您的骑士,这是我们该做的!以后您每晚上走在这里看戏喝酒,想坐哪个包厢坐那哪个,您要乐意其他包厢都空着,我们就让它都空着!”
这赤裸裸的表忠心,连唐璜这种臭不要脸的都为他脸红。不过谁都知道昆提良说这话是发自内心的,毫不掺假。
阿方索把两个木盒递给西泽尔。小盒子里是重新调校过的腕表“蜘蛛巢”,大的盒子里则是两柄黑色的手铳,蜂巢式枪管,螺旋上弹,象牙柄上雕刻着十字花纹。这是一件优雅的武器,但也很危险。
唐璜一眼就看出这是那天晚上他在阿方索的“仓库”里见过的那对手铳,不知道是哪位客户定做的,阿方索显然是急切间来不及给西泽尔准备礼物,就把客户的东西拿来了。
“防身用,我记得殿下您的枪法不错。”阿方索淡淡地说。
西泽尔还没摸两下就给昆提良抢了过去。“之前还劝我说来了会没命的,其实自己偷偷准备了礼物……还有多的么?我也要两支!”昆提良抚摸着那对精美的火铳,爱不释手。
阿方索懒得搭理他,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当然不是危言耸听,哪怕此时此刻,就在西泽尔面前,他也可以坦白地说,这是一条“向死之路”。他们三个人,加上西泽尔这个失去了地位的“老板”,很可能都走不到结局。
可唐璜有句话也许说得对,唐璜说他们三个里面,最鲁莽的家伙肯定是昆提良,但最冲动的很可能是唐璜自己,而最疯狂的,则毫无疑问是看似冰山的阿方索。
阿方索不愿那样度过他的人生,所谓天才机械师,最终的舞台只能是战场……这就是他的疯狂。至于死亡,他十三岁那年,眼看着烈火吞噬了他的家和养父,就已经不怕死了。
第六十七节艳舞女郎
这时灯光变暗,音乐声起,掌声中大幕缓缓拉开,仿佛打开了神话画卷。
歌舞剧这种艺术从旧时代流传至今,多数都是神话剧。
弥赛亚圣教是单一神教,只承认造物之主为宇宙间的唯一神,而歌舞剧多半都遵从古老的多神信仰,神祗们像人类一样有喜怒哀乐,衍生出很多狗血的故事。教廷不承认这种多神信仰,但允许神话剧作为一种艺术存在。
这部《冥神的新娘》讲的是冥神孤傲冷漠,从不对任何女孩动心,于是爱神和诸神打赌,说他能令冥神爱上一个女孩。为了赢得赌约,爱神向冥神射出了他的金箭,被这箭贯穿的人都会萌发出烈火般的爱情,爱上他所见的第一个人。冥神也未能抵挡金箭的力量,而出现在他面前的第一个女孩,却是诸神之主天神的女儿贝淑芬妮。冥神发疯般爱上了贝淑芬妮,架着黑色的马车把她抢入冥界……
按说这种老派的剧目不该有多大的号召力,可今夜大厅全满,包厢也是全满,最后面还站满了只买到站票的观众。
好几位赫赫有名的年轻公爵和侯爵端坐在包厢的帷幕后,手持金色的小望远镜。这边演出刚刚开场,那边几十位准备上台献花的随从已经在台下就位了,看来主演的号召力非常强大。
碧儿把三个文件夹递给他们三个,每人还有一个包裹。包裹里是三身黑色的军服,文件夹里是军籍证明书,在这些文件下方落笔,他们就重新获得了军籍,成为炽天骑士团的一员。
不过签名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林林总总得签近百个……骑士们走笔如飞地签着字,昆提良嘟哝着说,“又来一遍。”
当年他们成为西泽尔的部下,也曾来过这么一道,普通人很难办完的调动文件,对西泽尔来说只是动动嘴的事情,他们只需要签字,每签一个字就有一些东西被赋予他们。
上一次权力之争中他们朝夕间被打入尘埃,现在他们重又握住了一些东西。
“圣座仍然在慷慨地给予支持么?”阿方索合上笔帽。
“不,这是最后的支持,恢复你们三个的军籍。”西泽尔淡淡地说。
阿方索微微点头。他并不诧异,反而觉得这更符合铁之教皇的性格。
这种父子关系在翡冷翠倒也并不罕见,在贵族家中,父亲会给每个男孩安排不同的出路,家族未来的地位就靠这些男孩支撑起来。这些男孩互为竞争对手,表现好的孩子会获得父亲更多的支持,表现差的孩子则有可能被家族放弃,给他点钱,让他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
教皇只是把这个原则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而已——如果你不能证明你仍是只狮子,你甚至连我的儿子也不算了。
“下一步的计划呢?先站稳脚跟?或者先锁定一个敌人?”
“还没想,我们可以一起想想。”
“还没想?”阿方索有点惊讶。
别人这么说没问题,但这不该是西泽尔的话,他是以最高标准教育出来的军事机器,永远都是谋定后动的。
“无论做什么事,我想我都需要朋友。”西泽尔轻声说,“这是我在马斯顿学会的道理,可惜我那些在马斯顿认识的朋友,他们都不在了。”
阿方索心里微微一动,但没有追问西泽尔在马斯顿的经历。
人心里总有些往事是被掩埋起来,不愿再挖开的,就像坟墓,只有自己去默默地祭奠,对于阿方索来说,那座教堂的废墟就是坟墓,对于西泽尔来说,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也是坟墓。
“这么说来我们算是殿下你的朋友咯?”他故意换了轻松的语气。
“是啊,你们明知道我已经没有过去的地位了,可还是都来了,当然是我的朋友了。”西泽尔说,“以后别叫我殿下了,朋友间没必要,如今我也不是什么殿下了,叫我西泽尔好了。”
“好的,西泽尔……”阿方索废了好大劲儿才把“殿下”二字咽了回去,忽然改口还真不适应。
掌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迫使他们把注意力转回舞台。观众席忽然就沸腾了,连昆提良都站起身来,玩命地鼓着掌。
演出进行到第一幕的结尾,冥神遭遇了天神的女儿贝淑芬妮,他疯狂地爱上了这个美丽的女孩,不顾一切地想要把冥界的黑色婚纱罩在她身上。这里有一段贝淑芬妮和冥神的双人舞。
扮演贝淑芬妮的女孩将一头耀眼的红发盘在头顶,像是暗夜中的烛火那般明亮。
她穿一件露背露腿的紧身纱衣,双腿笔直,腰肢盈盈一握,背后蝴蝶骨的线条完美无缺。纱衣是肉色的,又极致贴身,当她裹着黑纱旋舞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黑纱下赤身裸体的错觉。
观众们正是为此激动了起来,有喊bravo的,有尖声吹口哨的,还有高呼“宝儿小姐嫁给我的”。
难怪这种古典舞剧会一票难求,难怪来看剧的都是年轻男人,难怪贝淑芬妮的那身舞裙性感到让人流鼻血……原来是新编过的,借古典舞剧的壳,行卖弄风情之实。
而那位扮演贝淑芬妮的女演员宝儿小姐,委实说演技真是拙劣,唱歌只是能勉强维持在不跑调的边缘,对白念得又娇又嗲,不像是天神的女儿,倒像是天神的小老婆,可那无可挑剔的身材和舞技,让这帮男人对她的一切缺点都可以视而不见。
宝儿小姐就是好!宝儿小姐全无敌!管它《冥神的新娘》还是《台伯河边的小寡妇》,宝儿小姐演什么,他们就把那里的票买光光!
可是买这场戏的票是西泽尔指定的,碧儿疑惑地看着西泽尔,难道说男孩到了这个年纪总会变坏么?
“西泽尔,这种舞剧在马斯顿……很流行么?”阿方索尽量委婉地说。
作为一个在教堂长大、原本立志要当数学家和神父的家伙,你用大炮对着他他绝对面不改色,但在这种场合他也有点坐立不安。
“值得庆祝的变化,这说明殿下长大了!”唐璜打了个响指。
他当然不会像昆提良那个土狗似的表现得很激动,也不会像阿方索那种禁欲派那样流露出尴尬,作为花花公子,他就是要流露出“这就是哥经常混的场合,她就算黑纱下真的什么都没穿哥也就是微微一笑,鼓掌再用力些”的派头。
只有西泽尔什么反应都没有,他遥望着舞台中央旋舞的贝淑芬妮,像是孩子用目光追逐着蝴蝶的飞舞。
绳索从上方降下,贝淑芬妮抓住它,旋转着升空。黑纱飘落,红发披散开来,两条长长的马尾辫,旋转起来如螺旋形的火焰,她被包裹在其中,像是一只轻盈的玉色蝴蝶。
灯光熄灭,大幕落下,来不及献花的人们将花束扔了上去,砸在金红色的幕布上。满场都是“宝儿小姐宝儿小姐”的呼声,最后一刻,这个女孩的美终于超出了性感,像神话般令人遐想。
“我有点事,离开一下。”西泽尔起身离席。
第六十八节宝儿
宝儿踢开化妆间的门,甩脱高跟鞋,抓起一束黄玫瑰扔在经纪人脸上。
“这是古典舞剧么?这是艺术么?”她一屁股坐在妆凳上,“看看台下那帮男人的眼神!没有一个人是来欣赏艺术的!都是冲着老娘的胸脯和大腿来的!总他妈的让老娘演这种剧,老娘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载入史册的女演员?”
“艺术……这个艺术归根到底就是美的综合,宝儿小姐您的美本身就是艺术的一部分啊……”经纪人战战兢兢地解释,目光却不老实地落在宝儿的背上……真是柔软的后背啊,让人想枕来睡个午觉。
“艺术个屁!别他妈的蒙老娘!穿得少就艺术的话,老娘还费那么大力气研读艺术史?”宝儿拾起那本《艺术和修养》,劈头盖脸地打向经纪人。
经纪人敏捷地闪过,嘿嘿笑着赔礼,心说就您的演技还载入史册的女演员呐?您的长处在哪里您自己不清楚么?腰细腿长不是您的错,多少能载入史册的女演员想长成您这样还做不到呢!
“今晚就算了!明晚的戏给老娘改一改!改出点艺术气息来!”宝儿撩开裙摆,开始解吊袜带。
“是是!我这就去暴扁那个编台本的混蛋!叫他搞得艺术点!”经纪人的目光又在宝儿的大腿边晃了。
“看哪儿呢看哪儿呢?”宝儿小姐冷冷地停下动作,不用想她也知道这个色鬼还在那儿磨蹭是为什么。
“啊!是是是是!我这就出去,不打搅您休息。哦,刚才一位公爵殿下托我给您带话,想在演出后请您共享夜餐,不知道您的意下如何。”
“哟,公爵殿下?长得英俊么?年方几何啊?”宝儿把胯部微微一扭,随随便便就有个让人流鼻血的好姿势。
“四十五岁,体型保持得相当不错,彬彬有礼。”
“哦,没兴趣,我只喜欢小鲜肉。”
“小鲜肉?”经纪人不太理解宝儿小姐的新名词。
“老娘的意思是老娘只喜欢年轻漂亮的小男孩身材已经发福的老家伙怎么保持也没用现在带上门给我滚出去还有把这里乱七八糟的花都给我拿走!”宝儿以爆豆般的语速将经纪人轰出门外。
出门之前他快手快脚地把屋里的花都收走了,那些都是观众们花钱请托剧院的人送进化妆间的,多数花束里都藏着精美的卡片,上面写着情诗或者爱慕的词句。
宝儿无疑是台鲜花收集机,但她其实很讨厌人送花,首先是多数卡片上的情诗都很肉麻,如“您的酥胸让我想起我最亲爱的母亲”之类的;其次……她花粉过敏。
化妆间里终于安静了,宝儿端起水杯大喝一口,清水洗过口腔,嗅觉忽然灵敏起来,她闻到了一种很特别的香味……微微泛苦,又很润泽,像是夏天的雨水落在草地上。
她猛地放下水杯,“回来!”
经纪人赶紧折了回来,推门探头进来,“宝儿小姐有什么吩咐?”
“查查你刚才收拾的那些花里,是不是有一束纯蓝色的龙胆花。”宝儿端坐在镜子前,头也不回。
经纪人在花束里翻了翻,果然找出了一束蓝色的鲜花,可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龙胆花,总之不是花店里常见的花种。
“再看看那束花里面是不是有张卡片,卡片上是不是写着……cb?”
经纪人又找出了一张素白色的卡片,卡片上既无抒情诗又没有署名,只有“cb”两个手写字母。
“我要见那个人,请他到我的化妆间里来,就现在……不!等五分钟!”宝儿面无表情地下令,“我稍微收拾一下!”
经纪人疑惑地去了,留下了那束蓝色的龙胆花,一路上琢磨着是不是那束蓝色的鲜花来自异国,所以格外昂贵,宝儿小姐一看那束花就知道送花的人地位非凡,所以破格地在化妆间跟他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