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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州风云志-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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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树木间的甬道下来,便是粗大得根本看不出是树木的枝干,宽大得可以足够让数驾马车在上面尽情奔跑。阳光从上面的枝叶缝隙中零零散散地洒落下来,到处是悬挂垂吊着的藤蔓,一些鸟类和松鼠在其中蹦跳穿梭,偶尔还能听到猿猴的啼叫,倒也算得上是别有景致。

但是这景致看上整整半个时辰,却也足够折磨人了。尤其是在走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随着不断地下行,走入枝干的深处,上面能透进来的阳光也愈来愈少,四周越来越漆黑,走在最末端的小道士几乎只能凭着声音来跟着前面的人,还踩在湿滑的青苔地衣上跌了好几跤,好在这下面的枝干也是越来越粗大,简直如同山梁一般,倒不怕滑落下去。

正当小道士要忍不住开口求救的时候,忽然之间有朦朦胧胧的光亮起,将周围的情况映照出来,小道士连忙爬起来小跑着跟上。仔细一看,却根本看不出这光源出自哪里,只能模模糊糊地察觉是跟着他们一起移动,好像是随着他们的前行,周围的空气和景物就自然而然地自动发出光亮来一般。

“在下的弟子晚辈对这环境有些不适,所以在这建木之中擅用法术,还请道友恕罪。”走在前方的张御宏对那带路的树叶怪人说道。原来是这些光亮都是出自他之手,只是却看不出他到底是用的什么法术。

那树叶怪人点头说:“无妨。请张真人自便。这也是我们疏忽了,主要是极少有外人到这建木中来,我们自己却是用不着光亮的。”

果真是比妖怪还要妖怪了。小道士再不敢将丝毫声音显露出来,只能暗暗在心中腹诽。

又这样行走了大概一个时辰之后,那树叶怪人终于带领他们走到了地方。如果不知道这周围其实只是树木枝干,那这眼前看起来的景象就是他们正站在一面巨大无比的绝壁面前,而这绝壁之上,正浮现着一张老态龙钟的脸,另外还有两个很难形容,也不知该说是树枝状的人还是人状的树枝凸起在旁。

“张真人,久候了。张天师,要你带的话,此番,我已经知晓,知道了。”那一张老脸开口说话了,声音古怪得好像是用木头敲击而成的,不过总算还能听得清楚,只是这老脸似乎太久没说过话,言辞组合之间也不大灵便。“你,回去告诉他,我们,没有半丝兴趣,意思。云州,该如何,便如何,天地自然生发之道,不求人心。你们。也不用再来了。”

那老脸旁的人形树枝也发出吱呀吱呀的话语声:“那些离开这里的弟子,不管他们之前是否是这里的人,既然离开了,那便不是了。他们自称神木林中人,也是他们自己的事。云州诸民如何看我们,也和我们无关,要奉我们为神灵,还是要和唐家的人走在一起都全是他们的自由,我们不会干涉。你们请回吧,也不用再来了。”

张御宏默然站在那里,那一双浓烈修长的剑眉微皱,好像思索着什么,而木头绝壁上那一张脸并没理会他,说完那些话之后便自顾自地平复了下去,消失不见了。旁边那两堆人状的枝桠也不再发出声音。

半晌之后,张御宏重重叹出一口气,转身朝来路走去:“我们走吧。”旁边的诸道士也只有跟着他走去,那满身枝叶的带路怪人却并不跟着他们,转身投入黑暗中再也不见了。

这一路走上,张御宏再没说过一句话,旁边的道士们也没开口,只是行走之间比刚才下来之时更快了许多,这次只用了大半个时辰就重新走到了树顶上,那些枝叶好像知道他们要来一样,自动地在他们前面挪开让出原来的那条通道来。

终于看见了头上的天空和阳光,只是没有人的脸上有一丝喜色,道士尽都默然不语,一时间只有落在最后面那小道士因为小跑赶路而累的气喘吁吁的喘气声。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喘足了气的小道士忽然爆发出一声几乎是歇斯底里的怒吼,倒是让其他人微微一惊,转过去看他,却看见他满脸通红,一副悲愤之极,好像受了奇耻大辱一般的表情,连眼眶中都隐隐含着泪珠子。

“我们乃是来自道门祖庭,龙虎山天师教的!天下间哪一门哪一派胆敢如此轻视我们?就算是皇宫大内也断然不敢如此!我们路上走了足足一个月,又在这树顶风餐露宿等了五天,还走了那么久,那木头怪物居然只是几句话便将我们打发了,还说要我们不用再来!哪里有这等事?哪里有这等事?若然传出去要我龙虎山的脸面放在哪里?这些妖孽当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小道士发泄般地怒吼起来,说着说着那眼中的眼泪居然就忍不住地掉落了下来,合着之前他摔倒几此之后粘在身上脸上的青苔湿泥,看起来简直就像个跌了一跤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的狼狈。看来他这满腔的怨气是早已经憋在心中了的,到了这时候才无可抑制地爆发出来。

不过这番话好像也确实不错,其他几个年轻些的道士也是都有愤慨之色,倒没人对小道士那狼狈模样取笑。

“呵呵呵呵……”那刘姓老道却是忍不住笑了,虽然之前他也是一脸的郁闷,但看到这情形还是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他觉得小道士那模样可笑还是心态可笑。他随口开解道:“那神木林的宗主若算年岁说不定足有上千岁了,可算是我们龙虎山祖师张道陵天师那一辈的人物,就算是持晚辈之礼,受点委屈又如何了?”

这话却让其他几个道士听得一惊:“怎么可能?上千岁?便是我道门玄门正宗最能延年益寿的功法,也最多不过让人有两三百岁罢了。若是这木行道法真能有如此神奇,古往今来那些求长生的帝王将相还不将这五行宗捧上天去了?”

刘老道士听了只是微微一晒:“那你们又觉得有多少帝王将相宁愿弃了那荣华富贵,最后将自己变成刚才那宗主和长老般的模样?而且要到他们那样的地步,其难度也不比任何一门道法轻松了。”

“这倒也是。就算是要我们变作刚才那三人那般人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算能活千年我们也不愿意,而且还真难说那几人还是不是活着,还是不是算作人。以那般模样换取千年之寿也忒不值了。”

刘老道又微微摇头:“也不是他们刻意要变作如此,而是五行道法精修到了一定深度之后,自然便会去想办法身化五行,以进一步以身合道。倒是依稀听说上古之时仿佛有五行合一之法,只是好像连五行宗自己也没办到。”

那年轻小道士犹自愤愤不平,这种宽慰无疑并不能开解他心中的委屈,继续发着牢骚:“我便说这些人都已经成了妖孽之流!不只是外形模样和妖怪无异,连心思也完全不似人类了!不止毫无同门之谊,毫无道统传承之念,连最基本的人心也无!丝毫不顾天下黎民生灵之苦,只要他们微微出手,这云州数十万山民的生活便要好过无数倍,也不用受那唐家荼毒操控,他们却不管不问,枉那些山民部落还敬奉他们为神灵!这等完全没有人心人性的怪物又怎能算是我道门一脉?”

刘老道听了不禁有些皱眉,言语中也带上了严厉之意,说道:“张恒亮你怎得有如此心思?当真以为天师教便是古往今来的道门第一,凡是不合我龙虎山之意,不合我心中之想的便是邪魔外道了?有这等妄自尊大的心思,看来龙虎山这么多年的地位,对门中弟子的心性修为来说还真不是件好事!这次让你们跟着我和你御宏师叔来这云州,就是要让你们知道天高地厚!”

那叫张恒亮的小道士立刻埋头闭嘴不言,但神色之间好像并不服气的样子,只是偷偷看着张御宏,似乎对这位刘师叔的话颇不以为然,还想着听张真人的话。

张御宏站在不远处的枝叶之巅上负手遥望着远处的云雾山峰,连瞅都没有瞅过这边一眼,但他好像却能感觉到小道士的眼神,头也不回地淡淡说道:“张恒亮你莫要不服,你刘洪德师叔说得没错。修为心性到了高深境界之后眼光自然和凡俗再不相同,你强要用你那眼光见识去妄言别人,和南华真经上那讥嘲大鹏的燕雀有和区别?”

“但……但是……”小道士的脸涨得通红,好像用尽了力气也在脑子里转不过这个弯来。其他几个年轻些的道士脸上或是纳闷或是不解,似乎也都不大能完全明白。“那难道这次我们便白来了么?”

“看来我们这次还真是白来了。”刘老道走上前去,站在张御宏旁边叹了口气说。

张御宏默然了一会,然后说:“至少是将掌门师兄交代的话带到了。至于结果如何,我从一开始便没有奢求过什么。”

“……你说掌门师兄会不会是也根本就没有奢求过什么?”刘老道忽然说。

张御宏不以为意地摇摇头道:“身为当代天师,他所求的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样。不过我们又何必在意,总之将我们该做的,能做的做好便是了。”

“……好吧。那我们收拾收拾也就准备启程回荆州吧……”

这时候,天边高远处忽然有一阵尖锐的鸣叫响起,一道黄光从极高的高空从天而降直落而来。

“咦?是传讯符鹤?是门中有什么急事么?”张御宏和刘老道两人都是眉头一皱。张御宏伸手一招,那道黄光便直接落在了他的手中,原来那是一道折成了纸鹤状的符箓。

符鹤落在张御宏手中之后便燃烧起来,化作一片黄光的文字浮现在他面前。刘老道见状后退两步转过了身子,也不去看上一眼。这是天师教中特有的用以千里传讯的手段,虽然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已是上二品的符箓法术,制作极为不易,花费不菲,整个天师教中也只有寥寥几人有资格使用这传讯的手段,因此上面必然也是很重要的消息。刘老道虽然不是外人,却也先暂避一步。

“嗯?有这等事?”那黄光凝聚的文字一闪而过,看完之后的张御宏脸色却是颇为古怪,想了想,转身对刘老道说:“门中有些急事,可能要让我先一步赶回去。就只有劳烦刘师兄一路慢慢带领他们回去了。”

刘老道连忙点头挥手:“你自去你的,我慢慢带着他们沿路返回就好。”

“你们几人听好了。我有急事要先回荆州去,你们跟着刘师叔一路慢慢小心行走。”张御宏对着那几个年轻道士嘱咐,有意无意间多看了那最年轻的小道士张恒亮一眼。“这云州的状况和其他地方全然不同,无论是山水地理还是人文风情,你们最好将你们是龙虎山张姓弟子的事忘掉,好好听刘师叔的吩咐,明白么?”

“是。”小道士张恒亮和其他几个年轻道士一起点头。

“刘师兄,那我便先走一步了。”张御宏对刘老道拱了拱手,然后纵身就朝树枝外跳了下去。他原本站的就已经是枝叶的边缘,以这建木不输于寻常山峰的高度,这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但无论是刘老道还是那几个年轻道士都没有一点惊慌,那小道士张恒亮的脸上更露出羡慕激动之色。

刚刚下落之时张御宏身周便开始流转出一层金光,不过落下数丈之后那金光就化作一柄半虚半实的巨大金剑将他托住,然后轰然一声巨大的炸响,他和这柄金剑一起化作一片金光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朝远方飞去,激起的罡风将那些年轻道士脚下的枝叶都吹得一阵摇摆。不过几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影就只在众人视线中留下一个小小的金点。

远处一声古怪的尖啸,却是刚刚张御宏经过的一座山峰上腾飞起一阵黑色的长长烟气,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这急速飞驰过的身影给激怒了。但在天空飞舞一阵后,好像又觉得追不上那道金光,又转身沉入那山峰中的云雾中去了。

被这景象刺激得满脸通红的张恒亮走到枝叶边缘前,手中拿出两张符箓来对着其余人说:“我这里还有两道灵官神将符,虽然没办法如师叔那般御空而行,将我们几个护住跳下去却还是不成问题。”

“不行。难道这两张上品灵符就是为了让你跳上一跳么?还有你师叔是急着赶路没办法,在这建木之上滥用道法可是有些犯神木林的忌讳,就算他们大概不会计较,但也不能因为这等小事就胡来。”刘老道指了指远处,那里有一圈枝桠树干拼凑而成的台阶。“我们还是走那边,大家脚程都快些,最好赶在天黑前下到地面,否则便只有又捆在树上睡觉了。”

第27章佛道(三)

对小夏来说,这几天是让他怀旧的时光。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很有些时候没有真正像一个野道士那样的餐风露宿,饥寒交迫了。自从跟着正道盟那群少侠开始,吃的喝的都是之前想都没有想过的好东西,每到一处睡的都是最好的客栈,连之前让他挠破了头皮的问题:符箓的本钱这个问题都不再是问题。有了茅山弟子的身份,每月都有朝廷的例银发下来,再有了何姒儿和南宫同的交代,到了任何一处茅山派麾下的道观中都能有不少材料随意使用。小夏也不得不承认,就算他没有改弦易辙,从此就老老实实地跟着何仙子和南宫公子当个正经道士的想法,这日子过起来也确实太舒坦了。

而这几天跟着十方一起的日子则是完全回到了以前,只要不是留在那破败寺庙中,每天都要在野外生火煮食取暖,想办法找岩洞甚至是挖地洞避雨。他现在总算是明白十方为什么能在南宫同那里吃下那么多了,原来在这荆南之地,一个和尚想要吃口饭那都是绝对的奢望。

以十方神僧的名气,就算是对南宫家来说都是难得的贵客,换作是在其他地方那是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况的。现在搞成这样,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荆南之地是天师教的根本地盘。

自从千年之前白马西来,佛门传入中原之后,佛道两教便开始在香火信徒的争夺上有了矛盾。虽然总体表面上一团和气,佛道两家的高人宗师还常常在学问道法上相互借鉴学习,互补长短,但落在实际利益上的各种摩擦千年之间便从没消停过,尤其是在前朝朝廷召开的紫霄法会上,佛道两教的大德真人在金銮殿上辩论经典,再下场印证法术,更是将两教之争推到了顶峰。只不过随着后来的魔教兴起,前朝覆灭,西狄南侵,佛道两教也都在动荡之间皆受重创,才没心思再去争斗什么。

大乾成立之后,在朝廷的斡旋之下两教基本上恢复了明面上的平和,但那只是在其他地方而已,在荆南之地,或者说在天师教的眼中,这些佛门秃驴依然是毋庸置疑的生死大敌。荆南之地,人人崇道,也差不多可以说人人都视和尚为仇人。在这里别说是小小的十方神僧,就算是净土禅院的主持长老们一起来也别想化到一个铜钱的缘,别想吃到一口的饭,就算拿出真金白银来走进饭馆客栈,也能被老板伙计一盆洗碗水给泼出来。

“原来你还真需要我们帮忙才行啊。”小夏很没好气地对十方说道。这时候十方正在拿着他买回来的馒头大口大口地吃着。

“当然了。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说了要请夏施主与明月姑娘帮忙,那便一定会请夏施主和明月姑娘帮忙。”十方将馒头吃完,很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这些天倒是辛苦夏施主,若不是有夏施主周旋帮忙,贫僧又只有去刨野菜吃野果了。”

他们现在并没留在巫溪县城中那所破庙中,而是正在巫溪城附近的野外。十方说要出来找寻那妖怪的踪迹,这几天都是在城外四处游走打听。十方化不了缘,饮食什么的就只能小夏来负责。也不知是南宫同觉得以十方神僧这样的身份地位再送上什么金银之类的就太俗了,还是觉得十方大师这样层次的人物根本就不可能为钱而发愁,他们离开南宫宅之时居然一点路费都没有送上。小夏身上倒是留存得有些备用的银钱,不过买那三匹马来代步就用光了,这几天来的饭钱都是小夏去将备用的符箓卖掉几张之后才换来的。而明月还对小夏带来的馒头炊饼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自己跑到不远处的树林中去摘果子吃去了。

“既然知道这荆南之地排斥你们佛门,那你又何苦来这里受罪?”小夏伸手在空中虚点几下,一道下品火行法术就应手而生,顺着他的手再一指,地上的干柴就开始燃烧起来。这时候天色已晚,只能在这野外休息了,好在是天气晴朗,看起来不用找山洞了。

十方听了连连摇头:“阿弥陀佛。贫僧乃是前来接引一位妖施主脱离苦海,前往净土禅院受戒的,有少许些微磨难何足道哉,又如何是受罪?”

“妖施主?之前你不是说妖孽么?”

“深陷因果冤孽中作恶造业的那便是妖孽,若是有了一颗向善解脱之心的那便是妖施主,在贫僧见到这位妖施主之前他是妖孽,见到之后便是妖施主了。说起来此举必定是佛祖的指引,之前贫僧若不是要来此接引这位妖施主,也不会在这荆州偶遇南宫公子的飞鸽传书,也不会知晓明月姑娘居然被宵小所困,于是贫僧才急急赶去南宫公子处,将两位接来这里,一则可护住明月姑娘免受宵小之扰,二则也请两位来助贫僧一臂之力,共同完成这场功德。”

小夏却是听得一怔:“原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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