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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却是听得一怔:“原来是这样?你是在这荆州接到南宫同的信的?他的信没送到净土禅院去么?”
“若是从净土禅院出发,贫僧怎能那么快就抵达荆阳城?贫僧是偶尔在一只鹰隼抓下救下一只信鸽,上面便有南宫公子送去我师门的信。”
小夏往火堆中扔了几块木头,问:“……那你师门现在知道明月姑娘的事么?”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明月姑娘多少也和正道盟那帮少侠一起行走,又顶的是我净土禅院的名号,我师门就算不如唐家和影卫一般精于消息情报,但也不聋不哑。”
“……那……你师门对明月姑娘之事怎么看?”小夏问。这个已算是他现在心中最大的一个疙瘩,反而是他自己身上的麻烦虽然大得多,也许是太过大了反而有些麻木了,远没有明月这件事让他烦心。之前净土禅院对明月不管不问可说是碍于脸面,怕一些事情传扬出去,但若是自家送上门去那又完全不同了。任何一个老江湖都知道,最能保守秘密的那就是死人。
虽然小夏说得很含糊,但十方无疑很清楚其中的意思,回答说:“夏道长你放心,无论我师门怎么看,贫僧便是拼了性命也一定护住明月姑娘的周全。”
只是小夏听了却皱了皱眉头。这样的回答听起来并不怎么让人放心。十方好像看出来了他的顾虑,又补充了一句:“而贫僧的性命,在我师门眼中却还是有些分量的,至少远比些虚名更为重要得多。”
小夏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夏道长还是不放心?”十方皱眉,那一双眉毛也皱做两团圆圆的黑球,看起来颇有些滑稽。“那贫僧如果说,明月姑娘活蹦乱跳,高高兴兴自由自在地到处乱跑,这是对我净土禅院有莫大好处的,那夏道长你便放心了吧?”
“真的?”这话听了小夏不只是放心,简直就是喜出望外了。
十方却长叹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枉我还一直认为夏施主乃是深具慧根,眼光脱俗之人。原来看世事也是如此的重利轻义么?”
小夏听了却是有些哭笑不得:“不是我要看这世事如何,这江湖这世道本来便是如此的好不好?个人之间还有情谊道义可言,涉及到门派势力的那自然要用利益来说话。”
“难道我佛门就不能以慈悲心怀来普度众生么?譬如贫僧这番来荆州接引那位妖施主前去禅院……”
“若是你自己要来,我便还有几分相信,若是你师门要你来的,我就觉得你们是在找个机会扫龙虎山的面子。要能在这荆南之地捉一只为害一方的妖怪回净土禅院去,张天师明年那除妖灭魔令我看是不用写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十方连连摇头,脸上好像终于有几分气恼之色,随即终于又长叹一口气,涩然说:“好吧。这一点确实是夏施主说对了,方丈让我来接引这位妖施主确实是有几分这个意思。但这原本确实也是功德一件。否则不管是放任他在此作恶还是让他落入天师教手中都是枉自害了人命。”
小夏对这些却不是怎么关心,问:“那你之前说的那个可是真的?出家人乱打诳语可是要入拔舌地狱的!”
“贫僧只是说‘如果说’,假设而已,又如何是打诳语了?”十方分辩道,随即又是面容一整。“不过贫僧之前所说的却确实是半分不假,贫僧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护住明月姑娘的周全。夏道长你不信么?”
小夏看了看十方那一张就算是非常严肃认真,依然还是显得有些喜感可爱的脸,想了想,叹口气点头:“信。大师不是说过,乃是佛祖的指引让你遇见明月姑娘么?”
“阿弥陀佛,正是如此。”十方点头。“从第一眼看见明月姑娘开始,贫僧便有了这种感觉,是佛祖的指引贫僧才能在这浊世中遇见明月姑娘。其实不止如此,夏道长你能和明月姑娘相遇相识,能有一段如此的缘分,这也是佛祖指引呢。”
“那是当然的。”小夏一晒。“大师不是说过么?世间何事不是菩提?何人不是佛子?那又有何事不是佛祖指引?”
“阿弥陀佛,正是正是。”十方合十颂了一声佛号。“夏道长能有这番见解,果然还是深具慧根的啊。那夏道长有没有考虑过,说不定我佛门大法更合夏道长的心性……”
“免了。”小夏一摆手,说道这些口头禅正是他擅长的地方。“我道门真经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大道衍化而成。可见大道佛祖乃是殊途同归,学佛便是修道修道便是学佛,大师还是莫要太执于门户之见。”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夏道长此言有大智慧,贫僧佩服,贫僧佩服……”
“夏道士,小和尚,你们在说什么呢。你们快来尝尝,这边的果子很好吃啊。”这时候白影一闪,却是明月回来了。她手中抱着一大堆野果,嘴里还吃着一个,显得兴致不错。这些天在荒郊野外四处搜寻,对其他人说有些苦,她却显得自在无比,加上身边没有了正道盟那些让她看不惯的少侠们,这让明月姑娘好像是来郊游一样开心。
将手中的野果分给十方和小夏,明月也坐在了火堆旁,一边吃着果子一边问:“对了,小和尚,这几天找来找去,怎么都找不到你说的妖怪啊。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也想看看,你们说的妖怪到底是什么样的。”
说到这个,十方也是皱眉:“这个么,贫僧也是觉得奇怪。贫僧慧光师叔的观世音漏尽十方慧眼神通已有极深境界,甚至已可观察到因果轮转之机,有一对施主夫妇的儿子在这巫溪县城附近莫名失踪,便央求我慧光师叔一探究竟,我师叔施展神通之下便有察觉到这里应该有一只妖施主正隐匿作恶,急需我佛门度化。但是贫僧上次前来一无所获不用说,这些天来四处走动查访,也询问不到任何消息,连妖气也感觉不到一丝,着实有些奇怪。”
“……会不会是在巫溪县城内?”
小夏随口问了一句,但是旋即自己也哑然一笑。这里是龙虎山的根本之地,城中不只道观足足有四五座,道士也是满地乱走多如狗,还不是那种只会几手五行符箓便出来混饭吃的野道士,乃是正宗的天师教弟子,无论怎么样的妖怪想来也是不可能隐匿在其中的。
……
当王无为从张寡妇家偷偷摸出来的时候刚好是子时三刻,这时候巫溪县城里已经是一片漆黑和寂静,这两天阴雨不散,天空看不见半点的月光星光,不过偶尔打更人的声音和大家宅院门口的灯笼还是给这夜色添加些生机。
王无为深一脚浅一脚地歪歪扭扭走了两步,脚下一滑险些在泥水中跌倒,站稳之后想了想,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他东摸西摸地从怀中摸出两张符纸来迎空一晃,一团黄色的光晕就在他手上亮了起来。虽然符纸在缓缓化灰而去,这光却并不是火光,其实也并没有多亮,不过在这漆黑中用来照亮也勉强够了,王无为也就趁着这光摇摇晃晃地朝道观中走去。
一边走着嘴里一边哼着个老掉牙的老调,王无为的心思还挂在张寡妇那一身雪白细腻的皮肉上,在榻上出了身大汗之后,之前那一壶黄酒的后劲也上来了,微微的眩晕感和着事后的爽利劲混在一起,让他觉得大概神仙也就只能这样快活了。街角一个打更的老汉看见他手里的光亮立刻便站住了,等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的时候马上送上一脸讨好的笑容,一躬身说声:“道长好,可要老汉送你一程?”
“走你的,道爷还没醉呢……对了,别对旁人说起今日见过道爷啊。”王无为挥挥手,打发走打更老汉,自己转身摇摇摆摆朝另一边的巷子里走去。这一声道长叫得王无为满身毛孔又是一松,心里又开始寻思起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当真地能拜进龙虎山门,当个天师教道长?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个帮清心观打杂采购的罢了,但这他手里用的这两张符箓,这一手符法,却都是正统天师教的法术,谁叫他老爹乃是清心观观主的幼时好友呢?只是当真当了一位龙虎山的道爷之后,虽然不似那些秃驴一般的清规戒律,依然可以有酒有肉娶妻生子,但这寡妇家却是万万不能再去了……
走着走着,王无为忽然看见前面的路一下亮堂了起来。看看手里已经快要完全化尽了的符纸,他肯定这并不是自己弄出来的光亮,再定了定神,才发现这光却是来自前面巷角。
王无为微微诧异之后立刻便是大步上前,这光和他手中的光一般无二,他一看便知是正宗天师道法才能散发出的纯正符光。这巫溪城中正规的天师教道士起码上百,能如他一般能用两手肤浅法术的更起码上千去了,不过这等符光的亮度来看,不大会像是他这样的三脚猫的功夫,也不知是哪位道长这半夜来此作法。
刚拐过巷角,王无为便看到一尊金光笼罩的人形。这尊人形有形无质,好似根本就是由浓烈无比的金光凝聚而成的,在这黑夜中看起来简直有些耀眼,这人形五官虽然一片模糊,但身躯四肢上却能看得清楚,乃是一套威武无比的武将战甲。
“不知是哪位真人在此?小人王无为,清风观外务杂役,在此有礼了。”王无为虽然只是学了点皮毛道法,但是眼力却还是有的,一眼就能看出这乃是天师符法中相当深奥上品的金甲神将,而且从这金甲神将身上的金光来看,用出这法术的道长修为绝对不俗。王无为的酒劲马上就醒了一大半,立刻躬身拱手见礼。
不过同时他心中也是暗暗觉得有些奇怪,这半夜三更的,在这巷尾角落里施法也就罢了,而且他好像刚刚转过来的时候还隐隐看见那尊金甲神将是刚刚从墙下的水沟里冒出来的。南方之地多雨水,荆南之地偶尔还会遇见台风裹挟巨量的雨水海水一起登陆,所以城中的下水道都修建得极为广阔宽大,这巫溪县城自然也不例外,随便找个入口人不用弯腰就能走进去。不过再宽大的水沟依然还是水沟,垃圾污秽什么的那是绝对免不了,这金甲神将并不能离开施法之人很远,这周围又没看见有人,好像这施法的道长也是钻进那水沟中去了。
没有人搭话,只有那金甲神将一迈步走到了王无为的面前来。
“真人有何差遣?”就算这深夜之中,这场面看似有些诡异,但王无为心中还是没有半丝害怕,依然躬身问话。倒不是头上的那点酒劲的原因,在这荆南之地生长了三十多年培养出来的心气,还有这天师符法的金光,都给他无比的安全感。就像小孩女子遇见恶狗会觉得怕,屠夫好汉们看了却只会胃口大开一样,无论是妖怪还是恶鬼的概念在荆南之地的人心中根本不会产生任何恐惧。
所以王无为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有其他任何的可能,就算看着那金甲神将的手伸过来,他都还只是在思考这位真人道长是不是有什么机密用比较隐秘的方式来告诉他。
嘎巴一声轻响,王无为的脖子在金甲神将的手中像是根干透了的稻草一样,轻轻地就被捏断了,他的身体一下也就像只空布口袋一样地软了下来。不过他的身体也没有落地,而是被金甲神将提在了半空,刚刚捏断了他脖子的金甲神将并没有停下动作,双手不断地拉扯折叠,随着骨头断裂的清脆闷响,王无为的身体很快地就被揉捏成了一团,像是一个古怪的包裹。金甲神将的动作很快也很流畅,好像早就做这个做得很熟练了一样,而且就算王无为的身体一眼看去几乎已经没个人形了,却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一手抓着这个几个呼吸之前还是个人的肉包裹,金甲神将转身又走进了下水道中,他的动作看似生硬,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息。随着走进下水道的深处,金甲神将身上所散发的金光也在这巷尾角落消失了,这里又彻底恢复了一片寂静平和,只有远处打更老人的声音还在单调地重复着。
第28章佛道(四)
龙虎山,千年的道门祖庭。二十四岩,九十九峰,一百零八景,四十九座大小道观纵横相连,将之化作了一片灵山雾霭中庄严的道门国土。
今天这片国土分外显得庄严隆重,从山脚下的山门之处就沿途都摆上了香案仪仗,丝竹锣鼓,一直到太清殿前的广场,因为从上面忽然传来的消息说,去五阴山巡视下属道观,看望故人旧属,安抚人心的张天师要在今日回山,下面的人这才慌慌忙忙地布置起来。虽然有些仓促,但对于当今天下道教第一人来说,就算只是返回自家山门,这种出迎规格也是必须要的。
但是和事先安排有些不一样,这些香案仪仗都刚刚摆好,人都还没有准备得好,张天师的车驾便出现了。
负责仪仗的道人刚刚有些慌张,旋即又马上愣住了,因为这车驾并不是从地面而来,而是在天空之上带着一抹耀眼的金光和巨大的风雷之声朝龙虎山顶的太清大殿疾驰而去。就算是在白昼,这一抹金色的巨大流星也是闪亮无比,沿途更仿佛有隐隐的雷鸣环绕周围,当真是当今道门天下第一人的风采。
沿途的百姓有不少看见的同时便跪下磕头,不过这景象落在明白人的眼中便能推测出龙虎山上大概是有些其他什么事情,否则以张天师的习惯,绝不会抛下其他随从仪仗用金光雷遁这样独自赶路,这样连带着马车一起急速飞遁看起来固然惊世骇俗,宛如仙人一般,但那差不多也是相当于用无数张中品符箓一路烧着才能达到的效果,龙虎山家大业大不错,也绝不敢用这样的手段来当做日常用度。
更何况以张天师的身份地位,还有他个人的习惯来说,这样孤身飞遁的排场确实也不如沿途接收着路人跪拜,香案迎接来得隆重气派。
龙虎山,太清大殿前的广场上,数百道人早已在此恭候多时,看着那一团金光的马车破开半空中的云海飞驰而来,连忙上前拱手躬身引接:“恭迎天师法驾!”
马车带着隐隐的雷鸣声放缓速度降落在广场之上,这是一架极其宽大,奢华,气派而庄严的马车,说不定就连天子的御驾也不见得能有如此威严,而且这马车通体都是由极好的法术材料如雷击木,冰蚕丝,万年温玉等等精心打造,上面或明或暗地篆刻了无数符箓,如今在雷光和金光旋绕下看起来简直不似人间能有的器物。
而端坐在马车正中的是一位看似只有四十来岁的中年道士,头顶芙蓉冠,身披天师袍,脚踏登霄云履,相貌端正,肤色如玉,一双眼睛闪烁着震人心脾的亮光,在周围金光和雷光中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呼吸都透露出无比的庄重和威严,仿佛一座降临人间的神祗。他就是天下道门第一人,龙虎山当代天师张元龄。
随着张元龄缓缓迈步走下马车,围绕马车的金光雷光才慢慢消散,拉车的四匹骏马也化作雷光收入至车上的符箓中,这样飞天疾驰的法器自然不会是真的马在拉。周围立刻便有早候着的力士上前将这马车抬起,送回天师府中去施法维护保养。
虽然似乎回来得很急,但张元龄并没有表示出一丝一毫的急迫,只是在几位观主和掌院的陪伴簇拥下缓步天师府走去,后面尾随的道士们只能用匍匐在地仰望神祗似的眼光瞻仰着他的背影。这位掌教天师的每一个步伐,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气度森严,都能让人一见之下就生出敬畏,就能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个伟大的存在。
将张元龄送入天师府中之后,寻常的天师教弟子只能守候在门外,只有和张元龄最为亲近,身份也最高的几位观主掌院陪着他一起来到了早准备好了的静室中。
这个时候,张元龄的脸上才微微露出一些表情来,好像终于从一尊只能受人膜拜的神像变回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这个人脸上的神色明显有些不怎么好,他那一双修饰得很好的长眉已经紧紧地皱在一起,问:“是何时出的事?地灵师是何时出走的?”
“……是二十三日之前……”一位掌院的额头上已经有些微微的汗水。“我们本不欲惊扰天师,在发现之日开始便着人下山去四处搜寻,只是一直遍寻无果。而且此事不知为何却被净土禅院那些和尚知晓了,前些时日居然派遣了那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小神僧十方到我荆南之地来四处寻访……虽然看起来也没查出什么来,但是此事万一被净土禅院知晓,那些和尚必定会大肆宣扬,对我道门声誉大大不利,我们这不得已才发出传讯符鹤,请天师回来主持大局。”
微微思量了一下,张天师开口先问:“……你们通知御宏没有?”
“有的。此事事关重大,所以同样也发了符鹤去通知御宏真人。”
这个回答让张天师的眉头微不可查地又朝中间皱了一皱,好在这位掌院马上又说道:“不过是前日晚间才发的符鹤,御宏真人若是在云州深处,那该是昨日才收到。而他就算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怎么样也要两三日之后去了,毕竟人比不得符鹤可以一路不休息地飞遁。”
张天师的眉头这才又松了些下去,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要御宏去云州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