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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石道长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石道人沉吟了片刻,闷哼一声说:“这初阳道人已死,线索已断,还能怎样。总不能央求十方大师对这数千人一一细查有没有再被那人所控制的棋子吧。如今我们也只有加倍小心警戒,以不变应万变了。”
“背后分明已现黄雀踪影,道长就没想过干脆抽身而退?得放手时且放手方乃大丈夫。”小夏忽然说。
“退?放手?”石道人双目精光忽的一闪,落在小夏脸上,闪烁了几下之后才慢慢隐去。“我为何要放手?此番我携数千江湖豪客,周密谋划数年之久,只是因为一个魔教余孽的影子就放手而退?若不是知道你乃是唐四少的朋友,想法说辞都和他同出一辙,便只是因为你这句话,我就要怀疑你是否另有图谋。”
“道长见谅,是我这历来小心谨慎的性子见不得风吹草动。”小夏拍了拍自己脑袋,苦笑了一下。其实这句话一出口他就知道是废话。
“无妨。”石道人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又说:“你我所处位置不同,所思所虑自然不同。此番也要多亏你警觉才发现这事。你心思细腻敏捷,那幕后之人到底要利用初阳道人来达到何种目的,你有空的话不妨帮我参详参详。那初阳道人之前所说的一切都已发生或被证实绝无虚假,看来那人是想让他在某个关键之处误导我们才是……”
看着皱眉苦思的石道人小夏不禁又暗自叹了口气,如果根本上就已经选上了个错误的道路,那在这些细枝末节里敲打研磨得再精细都不见得有任何意义。但口头上他也只能答应:“石道长请放心,如今大家多少也算是同舟共济,若有发现我定会来告知道长的。”
转身走到木屋门口,小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对了,杀掉初阳道人的那位二当家……不知石道长准备如何处置?”
石道人摇摇头:“虽然坏了事,但说起来也是无心之举,何来处置一说?”
小夏淡淡说:“那我在此劝石道长一句……不如借此机会将此人给除了吧。”
“哦?”石道人眉头马上一皱。“夏兄弟何出此言?此人我相交多年,虽秉性奸猾,来历上却是绝无问题的……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也被那幕后之人给操控了?那就请十方大师出手查看查看,有没有被那鬼心咒操纵心神的痕迹。”
“……说不定十方大师那里也不见得能看出什么……”小夏摇摇头。“不过我说此事,却不是因为他有没有可能被那幕后之人操纵,而是因为……你没听明月姑娘说么?那是个很坏的坏人,留着他也只能继续害人,继续做坏事。”
石道人一怔,然后马上哈哈一笑:“夏兄弟却是说笑了。此人确实只是个心性奸猾,喜好投机取巧见利忘义的钻营之辈,连我都知他不是个好人,但没有真凭实据,哪有只是为这个就将人除去的道理?那位明月姑娘心性淳朴天然,就是个单纯至极的小孩心性,信口而出的话哪里能真当回事?夏兄弟一向心思严密,深明进退之道,怎的忽然也跟着她胡言乱语起来?难道还真是情迷心窍,少年难过美人关么?”
小夏挠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点头喃喃道:“……为什么我现在忽然有感觉,小孩子信口而出的话好像往往就都很对似的……”
没理会石道人的哂笑,小夏转身走了出去,而当他走出木屋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
第24章诡异(四)
相比于整个夺宝盟的四处警戒,派遣人手到处探查等等一番闹腾,小夏和明月这两个掀起这阵风浪的始作俑者却是拍拍屁股回去休息睡觉了。
准确地说是小夏把一直不依不饶要杀这里的坏人,要十方去抓那逃掉的坏人的明月半哄半拉着带到了白金凤的小屋里,又和白金凤一起逗着她说了半会话,明月才窝在小屋一角的干草堆里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就睡着了。
看着那张秀美明艳的脸上是一副婴儿般的神情,小夏叹了口气,知道明月这一睡恐怕短时间之内不会醒来。和那轿中人和大当家的一番拼杀虽然短暂,但其中凶险却绝不亚于之前的任何一次战斗,至少在青州黑木林中明月孤身应对包括灭怒和尚在内的一干高手也不曾受了丝毫的伤,这一次只一双手上被那玄晶天丝割出几道深深的血痕,还硬受了自己一道三品的玄水冻气符,耗费的精神气力可想而知。
当然小夏自己也很累了,如果不是受了十方的佛光照耀回复些力气,只是被鬼心咒控制之后的乏力恶心就能让他没办法自己回来,前前后后的心思算计和险死还生的紧张也早让他心力憔悴,但他可不能这样不管不顾地一头栽倒就睡,趁这机会,他正好有些话想要去问人。
而且这些话如果不问清楚明白,他也可能睡不着。
还是这树林中最高大的那棵树上,十方神僧的身影一如既往地盘膝静坐在上,好像一尊高高在上的佛像。这些时日里他无论风吹日晒雨淋都是如此端坐不动,加上那净土禅院年轻一代修为最深神通最了得的名头,足可令一般的江湖客们望而生敬生畏。只是今晚那些巡夜弟子的所见所闻传播开来的话,也许一般人再看这位小神僧的眼光就会有些不一样了。毕竟被女子拿在手里摆弄喝斥却只能唯唯诺诺连声认错,这哪里有半分的高僧风范,而这女子还是个貌若天仙的少女,这就更容易引发些年轻弟子们的莫名联想了。
小夏当然不会有这些联想。他虽然也年轻,却早过了胡思乱想的阶段,他也会有联想,却只会去联想那些很实在,很深沉,很可能会要命的东西。
走到这棵大树的树下,抬头看着十多丈高处端坐着的身影,小夏挠了挠头,正在考虑用什么法子爬上去的时候,上面端坐的十方却睁开了眼睛,低头遥遥对着他一笑,说:“夏施主可是有话要对贫僧说么,既然如此就请夏施主上来一叙吧。”
话音一落,十方伸手一抬,一道朦胧金光构成的巨大手掌就从小夏的脚下升起,带着他朝树顶飞去。
小夏也没多惊讶,佛门法术擅长以心愿念力化虚为实,相对于道门的感悟天地元气借用天地之力走的是两条全然不同的路子,净土禅院一门的神通法术尤其注重声势,这些地方看起来倒确实是气度非凡。
大树顶端,小神僧十方端坐在一支比筷子粗不了多少的树枝上,笑眯眯地看着随着金光大手飞上来的小夏。小夏看了看,凭他自己的轻功在这树顶之上确实找不到一处可以端坐或者是立足的地方,就干脆骑在了下面一个粗壮些的分叉上。
等到小夏骑着坐好,十方才开口问:“数日之前,唐四少也曾来此问过贫僧一番话,责问贫僧为何不干预这夺取朱雀灵火之事,不知此番夏施主要来问贫僧的,是不是也是和这夺宝之举有关?”
小夏笑笑:“唐四哥胸襟广阔,问的自然是这江湖道义的大事,我自知有几两重,对这些事就不敢过问了,此番来只是有几件小事想请教大师。”
“贫僧十方,不是什么大师。”十方摇头长叹一声。“我看明月姑娘一直对夏施主颇有好感,也还以为夏施主乃是自在洒脱的真性情之人,哪里知道也和那些江湖俗人一般在乎这等虚妄俗礼。”
小夏却是不慌不忙,也是叹了口气摇摇头,淡淡说:“一字之师尚且为师,解惑之德尊称一声大师那也是该的。何况禅门大德曾有案曰幡动风动俱都实乃心动耳。他人称呼你作大师,神僧,其实也非是真的称呼你,乃是称呼他自己心中那一点我相人相寿者相,你自己反而斤斤计较,才是真的着相了。大师不自知自查,却将这魔障屡屡推脱于旁人身上却是何道理?”
十方一呆,然后面上的笑容尽去,陡然一下站了起来,就在这树顶端上双掌合十对着小夏一躬身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夏施主这番话点破贫僧心中迷障,才真正乃是堪为贫僧之师。”
“客气客气,和尚何须多礼。”
“礼的非是施主,礼的乃是贫僧心中那一层明悟和感激之情。施主无须客气。”
小夏一笑,打打这些机锋玄虚正是他的拿手好戏,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和这位小神僧说话可比石道人那些老江湖容易轻松多了,也有趣多了。他想了想,说:“其实我此番来只是想问大师,大师是如何看明月姑娘的?”
若是向其他人问,或者是其他人问小夏,那这个问题可能会有趣得多。但唯独落在这位净土禅院的十方神僧身上,便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凝重的味道。其实这个问题是小夏从第一眼看到明月跟着十方出现的时候就想问的,只是一直都没有很好的机会,他也想再多看看多观察观察,而到了这个时候却是非问不可了。
而面前这小和尚的回答却果然是很有趣的,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说:“明月姑娘貌若天仙,冰雪可爱。贫僧一见之下更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是佛祖冥冥之中指引着明月姑娘与贫僧有一段因果。所以贫僧一定会保护好明月姑娘,不让她在这风波诡秘的江湖上有任何危险。”
“……”小夏想了想,决定再问得直接一些:“那大师觉得明月姑娘那一身佛门法术如何?”
“虽然运用之上还有不少生涩,远未到我禅门法术所应有的心意圆融,佛我合一的地步,但能在这般年纪就有这等修为,明月姑娘的天资也算是百年少有了。”
小夏干脆直接问:“……那大师可看得出明月姑娘的师承?可是和你净土禅院有关么?”
十方一笑,还是那样想都不想,好像理所当然的一样直接回答:“明月姑娘一身修为虽定然是我禅门一脉无疑,但具体出自哪里,这又如何看得出?如今天下禅门虽首推我净土禅院,但自白马西来,世尊大法广传天下数百年,分支流派何其多也?若是遇见个修佛参禅的便落到我净土禅院头上,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小夏眯了眯眼。十方这些话既不直接说什么,却又好像透露出某些莫名的意思,当真是有意思得很了。
“不过话说回来,夏施主和明月姑娘相识许久,难道也不清楚她的师承么?”这时候十方却反问了过来。那一双大大圆圆的眼睛清清亮亮,好像一个不知世事的纯真孩童。
“……其实我与明月姑娘也只是不久之前在青州一处森林中偶然相识,之后才结伴来这青州,也算不得相识许久……”小夏斟酌了一下言语词汇,才缓缓回答,然后考虑了一下,又说:“……其实无论我道家还是佛门都有不少遁世潜修的高人,我觉得说不定明月姑娘便是哪位隐世的高僧传下的传人吧?”
“嗯,夏施主的猜测正是和贫僧不谋而合。”十方点点头,很开心地笑了。“世尊所传大法本就是修的一颗清静出世之心,这什么门派,道场,都是为了方便度化众生才设立的方便法门,那些离世隐修的高僧无论德行修为都不见得比贫僧师门这般行入世法的差了,有明月姑娘这样冰雪玲珑,修为精深的传人也是见合理之极。”
小夏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头道:“原来如此。大师这一番话当真是有理之极,看来事实定然如此了。”
十方连连点头,笑得越来越开心:“那定然是如此了。”
小夏也很开心的笑了。明月身负赤霞和尚的舍利子的事灭怒和尚看得出,那轿中人也看得出,这位小神僧十方没道理还看不出,所以他心中一直有些惴惴不安。如今终于将这事挑出来说,这位小神僧虽然言语上含糊其辞,扮呆装傻,但明显还是对明月有回护之意。若是石道人之类的寻常江湖人,他还会顾忌是不是会有什么圈套,但对于这位十方小神僧他却是放心的。毕竟佛门苦修首讲‘戒定慧’三宝,似灭怒和尚那般修炼得一股执念几乎入了魔道的僧人还是极少见的,而且便是灭怒和尚,也曾说了会去之后自会割舌忏悔妄语之罪,这位小神僧却怎么看也不像是愿意自割舌头的人。
此事分明,小夏心中的石头总算放下了一块。不过放下了第一块,也还有着第二块。而且这第二块还更沉重更要命,也还更不好说。
“那……大师对于我们刚才所遇的那神秘轿中人,又怎么看?”小夏装作随口说道。
十方的面色立刻一肃,沉声缓缓道:“想不到魔教覆灭百年之后,天下间居然还有人修炼那最为阴损诡秘的天魔鬼心咒。那天魔鬼心咒乃天魔五策中最为扭曲心智的一种,以自身灵智魂魄为鼎炉来熔炼阴魂,随之修炼日深,修炼者的五感五欲也俱会被鬼心咒吞噬同化,尝美食如嚼蜡,饮琼浆如喝腐水,耳闻目睹之物也都和旁人不同,任是再悦耳的声音再壮观的景色也都再无丝毫感觉,男女大欲心中虽存,身体四肢的感官却早失,只有来自祭炼阴魂中剩下的怨毒越积越深……因此只有走投无路,心中有无穷怨念执着之人才会修炼这等功法,而修炼之后性格也只能越发阴毒扭曲,只为一己之好便能无所不用其极,夏施主以后若是遇见此人定要万分小心。而贫僧也答应了明月姑娘,此间事了之后,定然要将这等魔人擒下除去。”
这番话回答得如此明确,倒让小夏感觉有些意外,他一皱眉,长叹一声:“若是大师当时能将此人擒下就好了……”
十方也长叹一声,双眼直直地看着小夏,面上却是一脸的苦笑:“夏施主不用试探了。贫僧承认,当时贫僧本来是可以将那人给擒下的。”
小夏呆了,虽然他早有察觉,也猜测了各种可能,却没料到事实当真如此,十方也承认得如此干脆。
“在情,在理,贫僧确实是该擒下那人,甚至贫僧自己也极想将那人擒下。那人修为甚至还在贫僧之上,贫僧只不过仗着师门至宝才能稳胜过他,下次若是和那人相见,定然就是一场胜负难料的苦战……但此时此刻,贫僧确实不能将之留下。”
“……难道是因为背后这场夺宝之谋……?”小夏涩声问。这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是。”十方点头,那一张原本满是喜感,笑眯眯的脸已经完全地沉了下去。“夏施主也莫要再问了。贫僧只能说,此事牵涉极大,不过是一场更大的风波中的小小一步罢了,莫说是贫僧,连贫僧师门净土禅院身处其中都只能随势而为,不敢有丝毫妄动。此事贫僧之前也并不清楚,只感觉这其中有大古怪,这才违逆师命赶来此处一看。近日间参悟偶有心得,加上那人也告诉了贫僧几句关键,贫僧这才明白……”
小夏听得感觉自己几乎要傻掉,虽然早知这场夺宝的背后是一个阴谋,但居然能令净土禅院这等天下一等一的大门派也战战兢兢,那这到底会是怎样巨大的一场风波?
“……至于这场风波变动的缘由底细,贫僧不想说,夏施主你最好也莫要知道。”
小夏苦笑摇头:“多谢大师。夏某也知自身有几两重,在这等风波中连浮萍都算不上,知晓太多只是寻死之道。”
“不过事情若是到了夏施主该知道之时,也自然会知道。”十方忽然一笑,随后站起来一躬身,说:“好了。能说的贫僧也都说了,不能说的那是万万不能说,贫僧也还有些问题要参,争取在这番劫数中能尽几分绵力,也就不留夏施主在此逗留了。”
说完,十方的手一招,一只金光大手又凭空生出,将小夏送到了树下。
抬头再看向那树顶,十方已经盘膝坐下,又如这些日子里一样像尊佛像般动也不动,只是迎着远处那不断盘旋的巨大火球散发出来的光芒,看起来却透着隐约的诡异味道。
第25章制符
在那以刀气砍劈出来棱角分明的石台之上,唐公正还是一直静静地端坐在那里,已经过去了近十天,无论是风吹日晒雨淋他一直如那样雕塑一般,好似没有丝毫的改变。
在他面对着的那面巨大火壁上变化却是日渐明显。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他面前的一小块地方的火焰不时地波动一下,好像被只无形的手干扰,切断了般的散开,而到了现在,却是东一横,西一撇,每次都是一道十多丈长,数尺宽的巨大痕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火壁上,好像一直向这面火壁攻击着的无形巨人越来越大,越来越有力。
只是放眼望去,在这直径数里,将这整个天火山都笼罩在其中的巨大火球面前,这些伤痕却渺小得好像一只蚂蚁用力砍劈着一只大象般的可笑。更何况那些在火壁上的伤痕只是一瞬之间,立刻就会被从其他方向涌来的火焰弥补合上。
“……这样看来,唐四少还真的能在这些时日里将功力刀意再逼上一层……那大碎灭手乃是天魔五策中攻伐第一的法门,取一点万事万物本质中的破灭崩毁的本意,号称足以破灭万物粉碎一切。无论是有形之物,抑或是无形元气道法意念俱都可以破碎毁坏。只要唐四少能真的将那股招意参透领悟,说不定还真能破开这极阳炼狱罩……”
看着远处高台上静坐着的唐公正,还有那火壁上浮现的一道道刀痕,石道人的表情有几分凝重,有几分赞叹,更多的却是可惜。他背后的那一双飞剑也在嗡嗡低鸣,低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