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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术砥知道缘由,索性将夕颜抱去伏晟养伤的殿中,将她丢在伏晟榻前,然后将闲杂人等一律赶出门去只将二人单独关在殿内。
夕颜几乎不敢看床榻上的伏晟,瑟缩的想要退后。
伏晟虚弱的看向夕颜:“颜儿……”
夕颜身体一缩:“对、对不起……”眼泪立即下来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伏晟嘴角竟然有丝微笑,“上次你翻墙,也不是故意……”
夕颜心里一抖,眼泪更加汹涌。
“别哭了,哥哥会保护你。可是……你为什么不吃东西?”
“我……”夕颜几乎泣不成声,“我……我以为你要死了,我以为我又害死你了……”
“再也不相信我……是真的吗?”
夕颜用力的摇头:“不是!不是……”
“那就好……来,握住哥哥的手。”
“我……我不敢。”夕颜望着伏晟满身的绷带,“我怕弄痛你。”
伏晟微笑:“没关系。”
夕颜小心翼翼的将手覆在伏晟的左手背上,伏晟轻轻转过手心,将夕颜纤手握在手中。夕颜再次不由自主的滴下泪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伏晟说:“别哭,哥哥在一天,就会在你身边一天。你是谁都好,都是哥哥的颜儿。”
为什么不肯早跟她说这些话?为什么不肯早给她这些温暖?明明不忍看她煎熬痛苦,明明自己也少不了她,为什么不肯早向她伸出手去?明知道她就跟十八年前一样,只是需要他对她伸出手去,她需要的仅仅就是这一分依靠……为什么却不肯给她?看着她独自在墙头挣扎了这么多年,是他让她等得太久,是他欠她那份应该履行的承诺……
所以,这是他该当领受的劫难。
夕颜呜呜的哭声传出房间,贺术砥目色一沉转身离去。
王宫,似又再次恢复了秩序。国主贺术敦遥被放了出来,另外两处被禁的宫殿也解了禁。六王子、七王子回到了各自的府邸。伏家、武成家的人也都被放归,谋逆之事也再不提及。国主亦没有追究贺术砥政变之事,三王子依旧是三王子,五王子也没有再被流放。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来的轨迹。
只是尘封多年的宣于侯府,多了人迹——宣于颜仍做‘宣于颜’,伏晟变成了‘宣于恪’,以及其妻伏氏,其子‘宣于宏’。
夕颜每日扶于宣于恪病榻,半刻不离。
宣于恪颈上的鸳鸯坠,被夕颜重新合拢成一个环。宣于恪只是看着,并不反对。夕颜问:“恪哥哥,你为什么不将它们合在一起?”
宣于恪的表情依旧淡漠,但眼中的温度却是温暖的:“因为你不在。”
夕颜就微笑了。
宣于恪之妻伏氏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两碗药,红花瓷碗的是夕颜的,青花瓷碗的是宣于恪的。
夕颜端起青花瓷碗,看宣于恪轻轻挑眉,复又放下。重又端起红花瓷碗,送至唇边眉也不抬的喝下,然后将空碗亮给宣于恪看看,才是放回托盘。这才又端起青花瓷的药碗送到宣于恪嘴边。
宣于恪伸手要接,夕颜一撤:“别乱动,你怎么总不听话?”
宣于恪挑眉,夕颜已是端着药碗送入他口中。
看宣于恪喝尽药,夕颜收回药碗嘻嘻笑:“真乖!”
宣于恪轻一眼:“彼此彼此!”
夕颜便又掩袖而笑,笑过,却是敛目轻道:“你要快些好起来,好陪我去见伏公。”
宣于恪闻言,目色沉了沉:“有话要说?”
夕颜点头:“是。你不在,我没有那个勇气。”
伏氏在后道:“要不……我陪你去?”
夕颜转头看看伏氏,轻轻摇了摇头:“嫂子……这事儿,需要我们三个人当面。”
伏氏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遂又道:“我去看看宏儿,你们聊。”
看伏氏离开了,夕颜复又回头看向宣于恪:“她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宣于恪淡淡:“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夕颜歪着头笑:“我吗?”
“不是你。是那个翻墙未遂在墙头上下不来的小丫头。”
“你有恋童癖?”
“说对了。”
“那怎么办?她已经长大了,而且你也已经成大叔了。”
宣于恪略皱眉。
夕颜便笑:“正好我喜欢大叔。”
“你那是恋父。”
“但其实他不是我父。”
宣于恪转目看着夕颜,夕颜低垂的眼眸,有着极尽掩饰的痛。
宣于恪伸手轻抬夕颜下颌,让她看向自己:“在我身边,不用掩饰,难过,就哭。”
夕颜不由挑衅:“那你是作为哥哥还是作为一个男人?”
宣于恪并不回避:“你希望我是哪一个?”
良久,夕颜摇头垂下脸:“我不想选。对我来说,你既是‘恪哥哥’也是‘伏晟’。如果我是‘宣于颜’,‘伏晟’就是一个男人。如果我是‘伏夕颜’,‘恪哥哥’就是一个男人。我难以再完全把你当成哥哥,就像你从来就不完全把我当妹妹。说不清。”
☆、第一百三十六章 因为我爱你
宣于恪再勾起夕颜下颌,就伸过来吻在唇上。
夕颜稍一愣,却是没有拒绝。
“我可以为你死,也可以为你生。这一生,我已许诺要保护你,是兄非兄,我并不在意。”
“……”
“想什么?”
“想……我欠的债要怎么还。”
“欠了谁?”
“欠了你,欠了贺术碹,大约还欠了贺术砥。”
“或者是我们前世欠了你。”
“所以前世你们是一伙江洋大盗,我是被你们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
“你脑袋里,能不能想些好东西?”
“这个还不好?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温和的画面了。”
“便是要假装没心没肺,才能继续活下去?”
“你不也……一直活得很苦。有我给你讲讲笑话,总好过两个人愁眉苦脸相对。”
“你打算一直留在这里吗?”
“你希望我走吗?”
“你走到哪里我也会陪着你。”
夕颜撑了下颌:“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还记得有次在‘伏香居’,你说:【这世上之谜甚多,有些,或许并不堪解。】当时,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我妹妹。我知道国主执念的人是我们的父亲。”
夕颜一愣:“怎么知道的?父亲的事?”
宣于恪避开夕颜视线淡淡道:“小时候有次撞见他们见面,他们说的话我当时没懂,后来就懂了。”
“你不想我知道这些?”
“嗯。”
“为什么?”
“因为不想你有现在这样的心境。你爱父亲,爱得很深、很沉,我不想你失望。”
“就为这?”
“就为这。因为我爱你。”
夕颜再又愣了愣,随即道:“恪哥哥!”
“我不能说这话?”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矛盾?你不在意我是拿你当哥哥还是当一个男人看待,可是你又跟我示爱,这算什么?你欲擒故纵是吗?”
“如果你不希望我再说,我就不说。”
盯着宣于恪平静的脸,夕颜忽然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怎么摊上个你这么怪脾气的哥哥!”
宣于恪轻扫夕颜一眼,眼底有抹笑。
这时一个下仆进来禀报:“三王子求见小姐。”
两人闻言都是一愣,夕颜就向下仆:“求见?”
下仆也是一脸诧诧的回道:“三王子是这么说的……说求见小姐,小姐要是不见,他会走。”
夕颜便问宣于恪:“你说见不见?”
“我想知道他的目的。”
夕颜点点头,就再向下仆道:“请他进来。”
下仆去了,不多时,领着贺术砥进来。贺术砥脚跟还未站稳,另一仆又急匆匆而来:“二王子、六王子求见小姐。”
夕颜与宣于恪又是对视:这是什么情况?贺术碹回来了吗?三兄弟前后脚的来,又还都是纡尊降贵的‘求见’,发生了什么事?
夕颜只得令下仆又去请贺术碹和贺术础进来,一面似觉贺术砥今日看起来有些不同。稍片刻另两人至,贺术碹竟也是一身尊贵的‘王子’装束。夕颜看惯了他素衣简饰的模样,首次见他这般穿着,倒是意外的气度非凡。
兄弟三人站在一起,立时气质分明——贺术砥是尊,贺术碹是逸,贺术础是秀。若说气场自是贺术砥最强,但要说沉稳内敛必是贺术碹,再要说纯净清透又定是贺术础。倒也未必谁就压过了谁,或谁又输了谁。
面对她这毫不加掩饰的评估眼神,三人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贺术砥是挑眉,贺术碹是微笑,贺术础则是赧然。然而这三种反应却都没有在夕颜心里引起半丝的波澜,从眼到心,不知什么时候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再是灿烂的光彩,再是明快的颜色,都照不进去。
夕颜看着三人,淡问:“三位王子驾临,不知是有什么事?”
三人同时道:“来求宣于贵女为妻。”
宣于贵女?为妻?
夕颜静了许久,确定自己没听错之后,却是言不客气:“什么花样?三位王子是来寻开心的吗?”贺术砥、贺术碹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贺术础也一起?
当下贺术础便忙解释道:“父王已下诏宣于恪袭爵宣于侯,同时你若不愿意认伏公为父回伏家,就还是宣于贵女。我们……都求了父王赐婚,父王说,让你选……”
让她选?当是三子相争让贺术敦遥难办,才索性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抬举吧?难怪贺术碹会改了装束前来,贺术砥与贺术础的衣饰亦比平日华丽周正,应是为了表示诚意吧。也所以才都是这般谦逊有礼的做派。夕颜心下已明,不掩意外看向贺术础:“你也求了?”
贺术础微微脸红:“我……不能吗?如果你回伏家,我自是不用再求,可你是宣于贵女的话,我就与二哥三哥一样,都没有妻室,我为什么不能求呢?”
夕颜点点头,又问贺术础道:“王上有命我必须做出选择吗?”
贺术础愣了愣:“这倒没有……”
夕颜又点点头,并未再看贺术砥与贺术碹,平淡道:“那么我谁也不选,三位王子请回吧。”
对她的回答,贺术砥似并不觉得意外,只抬目看她一眼,便一礼退去。剩下贺术碹和贺术础,前者看不出想法,后者脸上显然的意外。贺术础本想再说什么,但见夕颜避开视线的冷淡面容,只得又将已到唇边的话收回。转头看了看无言的贺术碹,然后一同告辞。临出门,贺术碹回头,深深看了夕颜一眼,才是踏出门去。
三人一去,夕颜却是笑开了。
宣于恪便道:“为什么笑?又为什么连贺术碹都拒绝了?你不是爱他吗?由王上赐婚,这一次若是贺术碹,贺术砥就再不能插手。”
夕颜轻哼:“贺术砥是什么人?他会罢手?”
“那么你是为了贺术碹和贺术础?”
“你不是说我走到哪里你也会陪着我?你希望我再嫁人吗?你觉得贺术碹真的适合我吗?在他身边我会越来越软弱。而我永远也不会对贺术砥臣服,我们会一直争斗下去直至头破血流。在贺术础身边我就要照顾他一世。你觉得谁适合我?”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无错
不要软弱,不要被伤害,不要为他人。话中之意已十分清楚,宣于恪立时心明如镜,沉沉问夕颜道:“颜儿,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夕颜微笑看向宣于恪:“你觉得,我能不能说服伏公与我们合作?”
“做什么?”
“做伏家擅长的事。”
“你,要什么?”
“我要,补偿。”夕颜还是微笑看着宣于恪,大眼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冷静得如一潭死水:“你不觉得我们总是任别人摆布很不公平?只要还有人在我们之上,我们就无法脱离这种境地。凉鄍就一定该是贺术家的吗?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将这个国家变成宣于家的,如果你不愿意,就由我来。我已决定既不做‘宣于’也不是‘伏’,我就是‘夕颜’,开在黑夜中的花朵……你知道吗,恪哥哥,在贺家庄有一个姓纥干的巫婆,她说我必定是于罪恶中诞生的浴血凤凰。既然逃开命运这么困难,那我就顺着它好了。我不需要丈夫,因为我已经不打算再借别人来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一次,我真的要自己来。而我要你帮我,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你是哥哥,也是我的保护者,从今以后,你将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们彼此拥有,我们分享一切,就如你脖颈上的那个玉坠一般,我们从此将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宣于恪是懂了,夕颜终是崩溃了。从前不管再艰难,她都仍能勉力的维持住情感和内心的平衡。可是这一次的伤害实在太重了,虽表面上看着仿若是恢复了平静,但到底她的心是破碎了。对人失去信任,对所有感到绝望,空虚的心灵急需一些重大的决定来填满,她选择了极端。
他应该答应吗?若他拒绝,她内心已极致的愤怒又该找一条什么路来发泄?如果连他都不能给予,她希望的这最后一分依靠——
宣于恪无声地伸出了手臂,将靠入怀中的夕颜,轻却稳的揽住。
夕颜将脸熨帖在宣于恪心口:“你答应吗?”
宣于恪将唇贴在夕颜头顶,言语极淡:“何必多此一问……除非你想再听我说一次我爱你。”
这是什么样的情绪?不知何时早已爱她,却又近在咫尺的对她冷酷至极,明明幼年时是那样温柔的一个少年……无辜的不是只有她,他亦丢失了自己许多年。如今的他们,都已改变了太多,便是回到了当初的家也都不是当初的摸样。然而终究,却又无法完全的丢掉,那个自己一直佯装早已不存在的真实自己。为了这一点点仅剩的执着,便是只有将自己再次放逐,和命运来一场悲伤的妥协……
去而复返的伏氏,在门口看见床榻上静静相拥的两个人,掩了眼中的落寞,再又悄悄的退去。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庭院中,立在花丛后的烟青色人影。俊逸不凡的脸,深邃的眸,注视着屋内女子的一举一动,不放过那张娇媚容颜上一丝半毫的表情变化。
贺术敦遥对他说:因为你的两个弟弟也有此愿,所以我不能帮你。
他说:那便请父王予我们一样的机会,我自己去争取。
他父点头,再道:你有把握得到她的原谅吗?毕竟是你做了逃兵。
生平第一次,对一个问题没有答案……
她会原谅他吗?贺术敦遥说,即便在以为自己是贺术之女的时候,她也仍对宣于重说爱他贺术碹。他最想听她说出的那句话,他一直想要对她说的那句话,都还没有机会说出口。可是那时他却逃了,因为无法面对那个事实,因为无法再有勇气将她和她肚里的那个孩子拥进怀里……说绝不会丢下她的那个贺术碹,懦弱的丢下了她,逃了。
换上正式的装束,是因为他没有自信,亦是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诚恳。当她的眼睛向他看来的时候,他努力的保持着平静对她微笑,他多么希望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丝对他的情谊,哪怕是痛楚也好,至少说明他还在她的心里。可是她却没有,她看他的眼神与看老三和老六的一般无二,平静,安静,沉静得如一潭死水。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有了一丝退缩,有了一丝不敢去面对的情绪。因为是他让她信任的那个贺术碹死去的,也许她仍旧爱着,但却已不是现在这个自己。
凭借着身上的功夫,他可以让她丝毫不察的一直跟着她。离开宣于恪的寝室,然后漫步于偌大的宣于侯府,婷婷的身影进入了一间女子的闺房,他以为是她的房间,于是现身在她身后。
她一回身看见他,却没有露出惊讶。
他伸手轻牵了她小臂:“丫头……”
她没有挣开他的手,却是容色淡淡:“还有事?”
他小心看着她的眸子,轻问:“在生我的气?”
未料对面却是淡一笑:“你又无错,我为什么要生气。那种情况,换了任何人都无法面对,你不必为之内疚。我拒婚于你也不是为这个原因,而是因我无意再为他人之妻,我不想再改变自己。”
沉稳的气势,倒叫贺术碹一时说不出话。
夕颜淡淡继续:“在你的身边,我太过依赖。在础的身边,我太过强势。在砥的身边,我终会鲜血淋漓。那都不是真正的我,我都不要。”
“所以,你要留在伏晟的身边?”
“不管他是伏晟还是宣于恪,他都是我的哥哥。只有在他身边,我不会变,也不用变。”
“可是他也爱你。”
夕颜平静看向贺术碹目色:“是的,他爱我。爱我的时间远比你们都久。他能为我死,亦能为我生,我可以任性的霸占他的爱,我可以自私的不予他任何回报,但他永远都会在我的身边。”
“我不能吗?”
“你能吗?”夕颜淡淡的笑,眼中没有任何情绪,说出的话却让贺术碹震惊无比:“你愿意为了我,动用你父王留给你的那份传位诏书吗?”
贺术碹皱了眉,放开夕颜小臂。
☆、第一百三十八章 父与女
“国主早有意传位于你,所以任三王子与六王子相争从不插手,便是私心要令双方两败俱伤而为你铺平道路。传位的诏书早已予你,动与不动亦全在你,国主爱你之深,只你心自知。”
“你……是如何得知?”
“你父为得宣于重之心,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