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终于,当万卷楼的那人抛开他淡漠凉薄的面具,向她敞开心胸时,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奔向他。
可他们的幸福,来得仓促,去得更仓促。
仓促得醒的时候像在做梦,做梦的时候却像是醒着。
每次一闭眼,她都像立刻身处在不知哪里的黑暗洞窟中,听着许知言呼唤她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看见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向前走,不知多少次摔倒,然后爬起……
她一次次答应着他,呼唤他的名字,他却听不到。
她眼睁睁看他从她跟前走过,然后越走越远,她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知言,知言!”
一直像被勒紧的脖颈仿佛忽然间一松,她大口喘气,尖叫着睁开眼睛。
睁眼瞬间看到的东西,让她在浑沌恐怖中再度惊呼出声。
一个白乎乎的怪物正和她近在咫尺,粗糙的皮毛扎到了她的脸。
给她的惊叫吓到,那怪物猛地向后一跳,也哑哑地嘶嚎起来。
欢颜又有了正在做噩梦的感觉,而且是醒不过来的噩梦。
她想,她是不是真遇到鬼了。可她向后退时,并没有漏月馆里那些杂乱的家俱陈设。
她头上有什么发出微微的光线,照出四面高低不平的灰蓝砖墙,终于让她想起,她已身在大理寺的监狱之中。
向发际一摸,她拔下了那根赤金扁簪。
这簪是沉修法师到漏月馆探望她时送给她的,簪头嵌的珠子是颗夜明宝珠,白天看着黯淡寻常,夜间却能如一轮小小的明月般散发出莹莹柔光。
沉修给了她一卷羊皮纸,说记录着南疆若干巫咒术法,供她被困时研读;又怕鬼屋黑暗,因此送了她这根簪子,可勉强当作一支小烛使用。
自许知言出事,欢颜终日浑浑噩噩,失魂落魄得连侍女给她穿上那等明艳的衣裳都没有太留心,——又或者,她目光扫过时也曾起过一丝疑心,可许知言因她的疏忽而危在旦夕,她自己也是愧悔之极,恨不能以身相代,一死谢罪,也好让许知言黄泉路上不孤单,便也顾不得其他了。
这样的心境下,她自是无心研读什么术法,不过弄明白自己怎么不被“鬼”害死,也便丢在一旁了。
可“鬼屋”里没有鬼,难道大理寺的监狱里却出了鬼?
她持着那根珠簪向那怪物照去,小心地打量着,便见到那堆雪白的皮毛中隐隐有对眼睛,也正惊恐地打量着她。
呆滞畏缩的眼神,忽然间让她恍然大悟。
她竟忘了,这囚室里还关着另一个妇人。
那妇人在她进来时并没有起身,蜷着身体面墙卧着,她只看到了她满头的白发,却不晓得她的脸,竟会这样黑。--黑得快和这囚室里的黑暗溶作一处,辨不出五官来。
确定并不是什么怪物,她也便松了口气,柔声向那妇人道:“别怕,我和你一样,是被关进来的囚犯。”
也许还是死囚犯,罪有应得的死囚犯。
可她一出声时,那妇人更像受了惊吓,嘶声惨叫着,抱着头往墙角躲,甚至拿墙撞着头,恨不得躲到墙里去。
惨叫声里,她终于发出了几个不连贯的音节:“太……太子妃……别……别找我……”
太子妃?
如今未册太子,根本没有太子妃。
再往前数,章皇后曾是太子妃,还有……许知言的母亲庄懿皇后是许安仁的原配太子妃……
欢颜心中一动,上前扶住她的肩,说道:“姑姑,你看清楚,我不是太子妃。”
=================
一点坚如百炼金,郎应知妾心(二)
那妇人还是惊恐,眸子在她身上乱转,但终于安静了些。。
欢颜看这妇人衣衫朽烂,已经不知关了多久,而脸上的黑似乎也不是本色……
她抬袖为她擦了擦,便见……大块的污垢剥落下来,露出久不见阳光形成的惨白肤色。
萧寻在亥正以后才领人提了食盒赶到大理寺。
女牢在大理寺监狱的最深处,需穿过长长的昏暗甬道。
扑鼻都是霉湿里透着腐肉味的异臭。
已看不清砖墙的颜色,铁栅栏裹缠着厚厚的污垢,分不清是血渍还是铁锈。
注意到有衣饰华美的贵公子进来,有人扑到铁栅栏前嘶声喊冤,有人看着他肆无忌惮地捶地大骂,也有人麻木地坐在角落里掐着身上的虱子茕。
后面的女牢人少些,也便安静了些,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站在铁栅后死死地盯着萧寻看。萧寻给盯得不自在,转头望向她时,她忽然龇嘴笑出一口黄牙,猛地伸手撕开身上的褴褛衣衫,露出一对高耸的***。
萧寻大汗。
领他们前行的牢头住了脚,提鞭向那女人一顿猛抽,骂道:“你以为还是王爷的爱妾,谁都愿意看你这副搔首弄姿的蠢相?”
妇人直挺挺让他打着,居然不躲闪,也不喊疼,嘴唇一开一合,隐隐在说着些什么。
迈步再往前走时,他才听清那妇人在说道:“原来我还活着啊,还活着啊……”
想来是哪位失了势的亲王爱妾,从天上落到地下,竟用这种方式找存在感了呐。
萧寻想着原来那只有点倔、有点笨、有点清高、有点促狭的小白狐,如今就在这样的地方和这些人混在一起,本就揪着的心更是揪得发酸发疼。
牢头已住了脚步,停在一间用砖墙和别处隔绝开的牢房前,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个……萧公子,你知道的,这位姑娘是皇上秘旨让处置的,因此也不敢放别处,就关在这里了……里面还有一个关了一二十年的疯妇人……咳,闹得有点凶。”
萧寻一呆,强笑道:“没事,我只要和欢颜姑娘静静说会儿话就行。如果她闹得厉害,烦请把她在别处锁上半个时辰。”
牢头便摸索着开了锁,小心地把门慢慢推开一条缝,像是怕里面的什么疯妇突然窜出来伤人。
但囚室内似乎很安静。
牢头将头探过去,仔细查看着,神情忽然怪异起来。
萧寻已隐约看到门缝间透出的微光,不觉诧异。
需知烛火油灯之类,一般贫苦人家是用不起的,才会有读书之人凿壁偷光、映雪攻读之类的故事。
这大理寺的牢狱之中,更只有甬道两旁的墙壁上点了几盏油灯,只怕还是知道有贵人过来时才特地点上的。此处囚室已快到牢狱尽头,因此越性连油灯都没有,连甬道里也只能勉强看到人影而已。
那么,囚室里又是哪里来的光线?
他看着牢头神情,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牢头答道:“也没什么。听说这姑娘是大夫,并且深得二殿下宠爱,果然不假呢!”
他把门打开,请萧寻入内,恭声道:“公子请进,小人在外面守着,有事招呼一声便是。”
萧寻应了,踏步进去只抬眼一瞧,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又心酸。
欢颜还穿着早上的那件玉青衣裳,却披散着头发。原来压发的那根赤金扁簪插在一旁砖缝里,簪头一粒夜明宝珠煜煜生辉。那簪子模样再寻常,都能因这宝珠身价连城了,却带在一个小侍女身上,无怪牢头会说二殿下宠她。
此刻,欢颜居然借着那明珠的光亮,正在给一个妇人针灸。
那妇人满头白发,衣不蔽体,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再看不出年龄来。
萧寻走得更近些,才觉妇人脸上的黑斑竟然是多少年没洗脸积下的陈年污垢,不知怎地脱落了不少,露出本来的惨白皮肤,黑白互衬下,委实……比无常鬼还恐怖几分。
但欢颜揭开那妇人破败衣裳时,手足轻柔得像抚摸着刚出世的婴儿。
那妇人也并不见牢头说的疯癫胡闹,安安静静地坐在墙边,眼珠浑浊,神情呆滞,绝无半点攻击人的意思。
萧寻轻声唤道:“小白狐!”
欢颜回头瞥见他,瘦削的脸庞浮起一丝笑,说道:“我说怎么人来了忽然又走了,原来是你要过来!”
她说毕,抬手将银针扎入妇人颈部某处穴位,妇人眨了眨眼睛,居然没有挣扎。
萧寻开始不解,待想明白时,已不禁变了脸色。
他一直期待此事能有转机,请了旨要过来探望,早早到大理寺通知后,却拖到将近子时才赶到。而大理寺的人则盼着快些把人解决了好交差,大约也是一早就想动手了。可惜正要结果她时,他奉旨过来的消息也传了过来,便不得不拖住了。
而这小白狐也算绝了。
死到临头还在不慌不忙地给一个疯妇针灸,到底是闲得无聊,还嗜医成痴?
他令跟进来的小蟹把带来的蜡烛点燃,将食盒放下。
小蟹打量这里实在没有干净地方可以放置碗碟,遂把自己外衣脱了平铺在地上,将带来的碗筷饭菜一一铺排好,才向萧寻打了个手势,悄悄退了出去。
簪上的明珠虽有光芒,但比起烛火来还是差得很远。萧寻猜着欢颜扎针必定看得累,遂将蜡烛举到那疯妇旁边为她照明。
欢颜手边的动作果然快多了。
一点坚如百炼金,郎应知妾心(三)
萧寻看着地间雪白丝帕上托着的数十支银针,一时再想不出她都把这些扎人的东西收藏在哪里带了进来。。
他问欢颜:“她是什么人?”
欢颜眼底有灿亮的光芒闪了闪,说道:“我也想知道。”
妇人头部和胸颈部已扎了二十一根亮闪闪的长针,但也不见痛苦之色。
欢颜又拨开妇人的白发,取了枚细如牛毛的金针,扎入她脑后的玉枕穴,轻轻捻动。
妇人低低地呻吟,眼睛却渐渐流露出一丝清明。
欢颜柔声问道:“姑姑,好些了吗?”
妇人张着嘴,翕动了好久,才道:“好……好些……了……”
声调怪异之极,鹦鹉学舌般僵硬木讷茕。
欢颜诱哄般继续问道:“那你该记起来了吧?他们为什么关你进来?”
妇人眼睛便又发直,半天不作声。
欢颜慢慢地提示道:“太子……太子妃……还有太子妃的知言……”
萧寻手上一晃,烛泪滴到手上,火辣辣的。
妇人的神情便激动起来,胡乱抓着自己胸前衣衫叫道:“对……对……”
萧寻只怕她又做出原先遇到的那个女犯的丑态来,也把自己衣衫给扯下来,当着欢颜的面岂不尴尬?连忙伸出手去,抓住那妇人的手,阻止她乱动呐。
那妇人脸色倏变,蓦地惨叫起来,人就要坐起。
欢颜慌忙将萧寻推开,飞快捻动她头部的数根银针,放缓了声音道:“别怕,别怕,他们走了!”
妇人逐渐安静下来,双手却又放回胸前,在里面掏摸着什么。
欢颜猛地悟过来,“裹胸?”
妇人点头,却又急忙摇头,“不……不是我……是他们让我去偷……下了药……倒……倒太子,倒三皇子……惠妃说,毁……毁的不只太子妃……还有知言,她……她的儿子……”
妇人满额的汗水越渗越多,眼神越来越惊恐,浑身抖得越来越厉害。
她大约十余年没和人说过话了,又半疯半傻的,颠三倒四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随着她越说越多,一个宫廷阴谋的模糊轮廓到底慢慢呈现出来。
那时候的太子自然是许安仁,太子妃则是许知言的亲生母亲李弄晴。
惠妃得宠,并有当时的权相撑腰,一心想废了许安仁另立自己的九皇子为太子。其时还有个三皇子也很得当时的顺成帝欢心。
三皇子和太子妃从小便认识,多半还有些暧昧情思,便始终支持太子,常在父皇跟前为太子说话。
惠妃遂巧作设计,在某次宫宴后下药使三皇子和太子妃共寝一处,“抓奸”在床,并取了太子妃裹胸和配饰为证,逼迫三皇子放弃支持太子。
在此之前,惠妃已令人放出流言,污蔑太子妃李弄晴与三皇子有染,并暗指其子许知言非太子亲生。如果再有那样的“铁证”公开,加上惠妃进馋,只怕连顺成帝再也容不得那样的儿媳。
如果许安仁维护太子妃,势必更受顺成帝厌弃;如果不维护,必会被人当作戴着绿帽子的王八太子嘲笑一辈子,连带爱子许知言都将一生一世抬不起头来。
而三皇子担着诱奸长嫂的恶名,也将永不可能得人敬重,更别说有所作为了。
李弄晴被算计后深知其中利害。
许安仁虽和她夫妻情笃,但听久了那样的流言多少有些心结,偶尔便在言语间露出一些不满。如果再成为他保住身家地位的绊脚石,曾经怎样的情比金坚也经不起那样日积月累的怨念和磨挫。
若到那时候反目分开,她固然失去夫婿欢心,相看两相厌,连她唯一的爱子许知言很可能保不住。
最后,她选择了服毒自尽,用死来断绝了惠妃进一步伤害许安仁等人的可能,并给了许安仁和三皇子借她反击对手的机会。
惠妃为掩饰自己,被迫将知情者灭口。
而这个妇人,便是当时被拉去围观“奸情”的人证。
她是惠妃的心腹,却也掌握到了惠妃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千方百计把自己的性命保住了,却被关押在这个地方,十几年不见天日。
那妇人断断续续地说着,然后张着沙哑的嗓子大声号啕,含糊不清地用不知哪里的乡音喝骂控诉着。
这一回,萧寻等一个字也听不懂了。
欢颜上前,先拔了她脑后的金针,然后将她胸前已经开始碰得歪斜的银针一一拔出。
妇人喉咙间咕噜了几声,慢慢倒在地上,竟自昏睡过去了。
萧寻问:“她没事吧?”
欢颜垂头盯着她,淡淡道:“没死。”
没死……
这话听着好生冷漠。
但欢颜的目光并不冷漠,而是淡淡的怅然……和怜惜?
他忽然悟过来。
她是在可怜这妇人,为什么不在当时便选择死去,而选择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
随着惠妃死去,权相倒台,三皇子郁郁而终,九皇子被贬,太子登基……几乎所有人都遗忘了她,只有她自己还停留在十七年前的惊恐记忆里,悲惨而无奈地活着……
萧寻终于叹道:“小白狐,你不能指望这妇人能有庄懿皇后那样不惜以死全名的取舍。”
“庄懿皇后是以死全名吗?”
欢颜疲惫地坐到地上,懒懒地拢着头发,“我怎么觉得,她只是做了最恰当最聪明的选择?
一点坚如百炼金,郎应知妾心(四)
李弄晴在她和许安仁情分最好的时候死去,在她芳华正茂容貌最美的时候离去,在留给他一个儿子的同时,也留给他一个女人全部的情思和爱恋。
无法推敲她是不是真的那样爱许安仁,可她最后的言行和牺牲,都足以让许安仁震撼终身,永远铭记着她的深情和美丽,也足以让许安仁的生命里,再不可能出现超越她的女人。
她这样做,不仅保住了她自己的名誉,保住了太子和三皇子的名誉,也确立了他们的儿子在许安仁心里不可动摇的地位。
许知言虽被人暗算失明,但始终是许安仁最心疼的儿子;许安仁继位,未立皇后便先追封她为庄懿皇后,也可见他心中思恋。
萧寻取过欢颜嵌在破旧砖墙间的赤金扁簪,想伸手去为她绾发,又觉冒失,只默默将簪子递给她,看她熟练地绾了个简洁的发髻,还抬眼向他笑了笑:“好看吗?”
萧寻道:“不好看。太瘦,又没血色,白得跟女鬼似的。”
欢颜怔了怔,说道:“没事,反正他看不到。茕”
她垂头细想片刻,又叹道:“他大约永远看不到我的样子了。可惜我最漂亮的时候没让人画张画像,这样如果有一天他复明了,他就会知道他喜欢过的女人有多好看了!”
她的眸光时亮晶晶的,唇角绽着笑,仿佛很有些得意。
萧寻道:“不必用眼睛看。用真心感觉出的美丽才是最长远最不可磨灭的。”
“有道理!”
欢颜仿佛又笑了笑,将目光扫过地上的精致肴馔,说道:“这是来为我送行吗?总算走得不孤独。”
萧寻为她斟了酒,又为她布了菜,轻轻道:“是,我来送你。若是不来,也许我也会和那女人一样了……呐”
他瞥向那个僵卧地上睡都睡不安稳的疯妇。
欢颜很少喝酒。
上次喝酒还是在朱陆镇的萧宅,那时她还在为许知澜的背叛伤怀,在他生日那天醉得不省人事,被萧寻抱了回去。
现在回看那时的痴心错付只觉可笑可气。
更可笑可气的是,每次最狼狈的时候都能让萧寻看了去。
不过……
这样的时候,也许喝几杯酒是好事。
她端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烧灼里有淡淡的涩味。
并不属于酒的淡淡苦涩,一点一点地潜到心头,然后扎下根,长成结满苦果的参天大树。
欢颜将杯中美酒饮尽,自己提了酒壶来斟满,一口又将半杯酒啜下,笑道:“萧寻,你带来的酒是苦的。”
萧寻低着眼帘,往日灿如明珠的眼眸有些灰黯无力。
他低低道:“欢颜,别怨我。”
欢颜道:“我不怨你。便是那些暗中恨我害我的,我也不怨。”
“只怨害了锦王殿下的人?”
欢颜不答。
萧寻道:“如今瞧着,我不仅害了你,还害了他。我好像还没法救你。”
欢颜惊讶地抬头看他一眼,说道:“原来你没我想得那么笨。”
萧寻说道:“你却比我想的笨多了!”
欢颜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