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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掩住口鼻,匆忙从那些人身上跨过,走得稍远些,才收了剑,扶着棵楝树大口喘气。
欢颜赶上前来,问道:“你怎样?要不要我背你?”
萧寻打量着她的身板儿,道:“好,你背我!”
欢颜一呆,“我开玩笑的。”
萧寻微笑,“我也是开玩笑的。”
欢颜将他再一打量,嫌恶道:“其实我能背得动你。只是你今天也太脏了吧?一身的泥……还有血。从没见你这么难看过……”
萧寻叹道:“我也这么觉得……”
欢颜虽这样说着,却拿了帕子出来,为他拭去脸上的污渍和血迹,渐露出惨白的容色,却也担心起来,伸手一搭他的脉,说道:“你的伤势得赶快处理,再拖恐怕有点麻烦。”
萧寻看了一眼那些躺在地上的狄人,说道:“先尽快离开这里要紧。追到附近的并不只这一批,而且难保后续不会有追兵赶过来……”
欢颜怔了怔,说道:“我有一匹很好的马,就藏在附近。”
萧寻眼睛一亮,“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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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本来担心,就是欢颜真的藏着马,以她那比白痴高明不了多少的认路本领,很可能找不出来了。
但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这样的绝色女子在哪里都备受照应,——没有人的地方,好歹还有猿。
如果没有这样白痴的主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发现小白猿认路的天赋。
小白猿在前开路,他们跟着拐了几道弯,连萧寻都开始不辨方向时,前面草丛里传来有气无力的虎啸。
虎啸?有气无力?
萧寻怔了怔。
小白猿已飞快窜上前去,在草丛间兴奋地对着一头软在地上爬不起来老虎手舞足蹈。
萧寻抬头,便已看到一匹通体如雪的白马,正在密林里自在吃草。
马儿极是神骏,萧寻暗算品度,不但比夏轻凰的那匹枣红马好,甚至比他那匹带他突出重围时被射死的马儿还要好。
更妙的是鞍辔俱全,甚至有行囊挂在鞍上。
想来这个越发像个狐妖的女子早在附近有所布置,连老虎都不怕,更不用担心被人偷盗了。
“这是南疆的雪马,很会认路,是沉修师父送我的。”
“嗯,会认路才好。你果然拜了沉修为师了?知徒莫若师,很好,很好!”
欢颜在行囊里翻了翻,便找出一套男装来,连一瓶子药递给他,说道:“这里没有水,也来不及清洗了。伤处不能一直泡在湿衣服里,你快把身上擦干,先敷点止血药,换套干净衣服吧!”
萧寻应了,接过那套男装时,心里却大不自在。
难道欢颜这一路都有另一个男子同行照料,两人亲近到衣物都能收拾在一处?
她至今还算是他名义上的爱妾吧?
虽然不能碰不能摸更不能亲近……
败在和她两心相契情投意合的许知言手里,他算是认了,可别人么……
难得在这时候,他还能为这些事郁闷,心里一股子戾气直往外窜。
寂寞芳菲暗度,岁华如箭堪惊(六)
他抱着衣服走到稍远处的大树后换衣服时,欢颜背过脸去,说道:“如果有涂抹不到的伤处,你喊我。”
萧寻舒坦些,答道:“好,呆会儿喊你。”
“我让小白去帮你上药。”
萧寻气结,在树后问道:“它是公的吧?”
“嗯?”
“不是公的不可能对你这么忠心。”萧寻下了论断,“它一定是公猿。”
欢颜由不得转过身,瞪向他藏身的方向。
萧寻很认真地又想了想,继续下结论:“阿黄一定也是公犬。你这丫头最大的本事就是招蜂引蝶,从公子,到公猿,到公犬……”
树后一只绣鞋飞来,狠狠地打在他的头上嗒。
小白猿吱吱乱跳,奔过去捡了各种树枝石块向他砸去。
它未必懂得主人为何发怒,但所谓猿仗人势,何况它又是如此善解人意忠心护主的猿,自然要抓紧机会表表心意,更何况落井下石什么的,它最拿手了……
萧寻刚把满是血污的湿衣服脱了,却也给打得不胜狼狈,只得哀叹道:“小白狐,你还是大夫么?这样对待重伤员,是想谋杀病人吧?”
那边便听欢颜道:“小白,别理他,过来!”
小白猿闻言,立时住了手,窜过来把欢颜的鞋抓起,恭恭敬敬奉给主人。
果然世态炎凉,连个畜生都学会什么叫奴颜婢膝了梓。
更郁闷的是,他萧寻好像想学都没能学会……
半晌后,他忍不住又叫道:“小白狐,这是谁的衣服?这么短,这么小!”
欢颜道:“还能是谁的?自然是我自己的!人多的地方,换上男装行事方便。”
萧寻胸间块垒顿时一扫而空,心神大畅。
衣服虽然小得紧绷在身上,裤角虽然只到膝下一点,但低头嗅了嗅,真是……沁人肺腑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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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猿合乘一骑下山时,天还未黑透。好在这马儿的确够神健,休息得也够久,步履还算轻捷。
萧寻抬头看着还在天空盘旋着的猎鹰,叹道:“可惜,没带弓箭!”
欢颜道:“等天黑它们就看不到我们了罢?”
萧寻沉吟道:“也不一定。这些猎鹰在草原上呆惯了,眼睛贼得很。”
欢颜道:“鹰么,又不是猫头鹰,我不信咱们呆会再拐到山里,它还能找到我们!”
萧寻怔了怔,“还入山做什么?”
欢颜奇道:“不然你准备去哪里?回蜀国?”
萧寻转念一想,立刻道:“不回。你去哪里,我跟你去哪里!”
耽搁这许久,此时前往蜀军驻地的主要道路,只怕早就给人重重封锁,单就等他一人了。真的往蜀国边境奔逃,才真是羊入虎口。还是跟着小白狐快把伤势养好要紧。
二人便继续前行,却是沿着山边疾奔。
萧寻忍不住问道:“小白狐,你怎么会在这里?”
欢颜答得倒快:“我是来拜访谯明山女神医的。”
萧寻恍然大悟,“原来这里就是谯明山!”
他因为疑心这位女神医是欢颜来到闵西,再不想欢颜居然也会慕这女神医之名而来,如此巧合地偶遇于谯明山。
他想了想,却又奇道:“你刚不是入山了吗?怎么不去找她?看你过来的方向,应该是……下山?”
欢颜便有些忸捏,微赤了脸道:“我好像弄错方向了……她住在东南某个山坳,我上山行了一段,拿罗盘测了才发现……我好像跑在东北方向了!”
“……”
萧寻又是惊骇,又是好笑,叹道:“你从南疆万里迢迢跑北漠来,居然没把自己弄丢,真是人间一大奇迹!”
欢颜道:“临行沉修师父帮我预备了路线图,虽也走了些冤枉路,很快便又折回来,只当长见识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有理,有理!”
萧寻点头,然后嗟叹,“那群狄人居然能给你这样的人骗倒,也算是天数!”
欢颜不屑道:“我自然能把他们骗倒。在南疆时,和一直跟咱们作对的部落打仗,那部落的少主人明知我不安好心,一样收了我送过去的下过蛊的礼物!沉修师父说,这种事只要我出手,没有不成功的。”
萧寻道:“那是因为你遇到的人都比你更笨更拙劣!”
欢颜转头看向他问道:“如果我遇到你,拿了那个瓶子让你闻,你会闻吗?”
暮色里,她的目光晶亮而促狭,比起先前对着那群狄人时明净无辜的模样更让人心荡神驰。
萧寻凝视着她,好久才道:“会。或许我就是比你笨太多,才会老被你搭救,老被你欺负……”
欢颜便得意一笑,“不错,你不提我差点儿忘了,你又欠了我一条性命了……”
话未了,但闻“嗖嗖嗖”破空之声不绝,竟是数支利箭直奔他们而来!
“小心!”
萧寻待要拔剑抵挡,已是不及;而欢颜不懂武艺,坐于他前方反成了他的天然盾牌,虽听得萧寻警示,却只能对着奔袭而至的利箭惊叫,身体却整个儿地僵住了。
萧寻心知不妙,将脚自马蹬里抽出,抱住欢颜猛地旋身跃出。
雪马受惊,长嘶着拖了趴在马鞍上尖声惊叫的小白猿直窜出去,转眼便跑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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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一枕逍遥夜,细话初心(一)
欢颜跌落,却依然被萧寻揽于怀中,虽然摔得头晕眼花,但留心身上,到底没多出一支箭来,忙挣扎着爬起身时,却见萧寻皱眉撑地,咬牙不语。
他本就受伤不轻,匆忙间伤口处置得很是草率,此时新换的衣衫又已几处殷红。
欢颜慌忙扶他起身时,目光瞥过,已是惊叫。
他的左背结结实实地插着一支羽箭,整个箭簇都没入肌肉中。
人在半空,他虽尽力躲避,终是无法尽数避开。眼见最后一箭即将射中欢颜,遂在空中硬生生旋身挡下。
欢颜虽不知他中箭的前后因果,到底清楚原来那些箭都是射向自己的,心里也不知是感激,还是惶急,眼底便涌上了一片水雾。
萧寻强撑起身,笑道:“得,小白狐,算还了你半条命了吧?嗒”
两人说话间,前方阻截之人已疾驰而至,却是一行七八骑团团将他们围住。
萧寻将他们只一打量,便已皱眉。
虽是狄人装束,但这些人却蒙着脸,露出来的些微轮廓,似不像长期生于苦寒之地的北漠人……
这时,只闻其中人有低低说:“杀了,别留活口!”
不但不是狄人话语,甚至有着明显的蜀音。
萧寻暗恨,早已持剑在手,正待奋力一搏,旁边欢颜忽道:“看我的七步见阎罗!胼”
她猛地将一物掷于地上,但听得“啪”地一声,立时有浓烟滚滚而出,瞬间迷了眼目。
萧寻只听她说话,便知晓她又有怪招,早已屏住呼吸,趁着尚能睁目的瞬间将周围一打量,竟不急着逃走,抱了欢颜裹在烟雾里扬剑猛砍,便刀锋入骨的咯嚓声响,以及马儿接二连三的惨嘶不绝。
他们已失了马匹,一个重伤一个不会武艺,便是要逃,怎么也比不上四条腿的马。毒烟四起时,这些杀手第一反应便是各持兵刃护住自己要害,再不料萧寻把他们的座骑当作了偷袭对象。
凭了记忆中的位置萧寻连伤五马,待要再动手时,已是体力不支,倒是欢颜清醒些,拖了他便往外跑。
浓烟之中,萧寻也不辨方向,跟着她直往前冲,宝剑径砍向前方挡道的人或座骑。
一时奔离浓烟区,萧寻咳嗽,欢颜却回头冲那些人道:“赶快坐地屏息,还有一线生机!我的毒烟厉害得很,行七步便可直达阎王爷那里了!”
萧寻跟着她奔跑,却苦笑道:“小白狐,你该说百步见阎罗才对。”
“为什么?”
“人家行了七步没到阎罗殿,不是立时知道你在虚言侗吓了?不如让人家试着行个百步,咱们还能逃得远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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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奔走一程,萧寻未听见身后有追来的脚步,紧绷的神经略略一松,便再也支持不住,脚下趔趄着,差点摔倒在地。
欢颜忙扶紧他,向后细看一眼,叫道:“阿寻,撑着点,他们……好像不只走了七步了!”
萧寻向后看时,果见浓烟里的人影正试探着往这边行走。
他再往四面一打量,已苦笑起来,“欢颜,你怎会往这边走?”
“嗯?应该往哪边走?”
萧寻道:“往山间。这些人未带猎犬,天又黑了,有树木遮蔽,咱们容易脱身。”
而欢颜居然拉着他走到了这边荒原方向,此时暮色绵缈,将黑未黑,依然很容易被人盯紧目标。
欢颜却迷惘地看向前方,说道:“可我的马儿和小白往这边来了呀!”
萧寻郁得想吐血。
敢情她根本没看地儿,只是看准了小白猿离开的方向才往这边奔逃?
趁着还未偏离山间太远,他吸了口气,拉她说道:“走,从那边走!”
欢颜却道:“我要追小白。”
她将一粒药丸塞到他嘴里,转身走到他身后,捉住箭身用力一掰,顿时将露在外面的木质箭柄折断,却牵动萧寻伤口,疼得几乎背过气去,膝间一软,已经跪在地上直不起身,满额尽是冷汗。
他好久才能道:“小姑奶奶,我真给你跪了,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谁要你跪了?那箭身太长,行动时会加剧你伤痛……来不及处理伤口,只能先折断了罢!”欢颜拖他起身,说道,“快起来,那边人真追来了!”
萧寻疼得耳中都在嗡嗡作响,转头好容易看清眼前情形,却觉心都凉了。
他道:“看来我们都不用走了!”
欢颜所用的毒向来不致命,这回用的迷烟更不过一时眩人眼目,方便自己脱逃而已。此刻烟雾散去,却只有萧寻砍倒的五匹马发挥了作用。
剩的两匹竟被两人合乘一匹奔过来追人;而剩的三人没了马,一样步行往这边赶来。
这七人并非狄人,身手都颇是高明,以他们目前的状况,大约只能束手待毙吧?
但欢颜却高声道:“快走,快走,他们追不上我们的!”
萧寻正想问她是不是在说梦话时,欢颜拉他道:“快,快上马!”
哪来的马?
萧寻忙转头,正见欢颜的雪马如一道亮白闪电般飞快自远方奔来。
小白猿也在马鞍上,因为马儿行得太过迅捷,它再也坐不稳,前臂扳紧马鞍,身体已被带得腾空,快和马背平行,一路尖叫不已。
萧寻呆呆看着,待雪马奔到跟前,才嘀咕道:“好马……这么忠心,一定也是公马吧?”
何时一枕逍遥夜,细话初心(二)
雪马果然不同凡响,驮着两人一猿依然奔得飞快;追兵若是舍得改作一人一骑,大约还是能追上的。
可惜萧寻盛名在外,都知他身手不凡,却不敢只两三个人冒险行动。
如此追逐,双方距离便拉得远了。
待欢颜找到一处狭谷拐进去时,天色早已墨黑墨黑。猎鹰还能不能看到他们虽说不准,但他们肯定已经看不到猎鹰了。
在遇到后来这群“狄人”前,都是萧寻带了欢颜骑马;但那一箭的确已将他所剩不多的元气耗尽,只能抱了欢颜的腰让欢颜骑马带着他走了。
欢颜再向山林间行了一段,只觉萧寻靠在自己身上的的躯体越来越沉,鼻间的呼吸却越来越热,问道:“阿寻,你感觉怎样?”
萧寻咬牙道:“呆会你扎一个箭簇在背上,然后骑马颠上半个时辰,你便知道我现在感觉怎样了!嗒”
欢颜道:“想来感觉也不会太差,不然你不至于还有这么多的话儿!”
萧寻叹气,真想伸手捏断小白狐的脖颈。
好在欢颜从来也就一张嘴儿不肯饶人,觉出萧寻支撑不住,立时找了一处僻静的山林勒住马,小心把萧寻扶下。
小白猿极会拍马屁,明明对萧寻没多少好感,见欢颜待他温存,便也搭着手,很是殷勤“照顾”他。
好在欢颜的家当都在马上,各类药物用具取用都还方便,很快拿出当日沉修送他的珠簪,让小白猿拿在手中为她照明,自己则拿了小刀借着月光和珠光为他挖出箭簇。
她的小刀虽利,指触却温软柔和,又或许刀上另敷过什么药,微微地凉,却不见得有多疼胼。
他甚至很悻然地发现,他好像在吃醋。
为什么她随身的猿儿马儿狗儿全都是公的?
而且,浪迹天涯之时,她会想着把它们带上,却不会想着把他萧寻带上。
若不是这次委实伤重,只怕她还不肯亲自动手为他诊治,甚至还想着让小白猿为他敷药……
四年,四年不见,好像他的心眼反而长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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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担心再被人追上,为萧寻包扎处理完伤处后,二人便继续上马前行。
欢颜向来没有方向感,一到夜里更是迷糊,还是萧寻强撑着辨明方向,指点她往东南方向行走。
可一旦入了山林,不过由着雪马觅路而行。走到后来,连萧寻都不知道到底走到哪里了。
最后,前方居然出现一处才七八户人家的小小村落,见有人经过,有两三只土狗开始此起彼伏的叫唤。
萧寻便道:“欢颜,我好像饿了。”
欢颜怔了怔,“你不会想吃狗肉吧?”
萧寻道:“如果你捉不了野兔野鸡,我不介意你迷倒一两条狗来喂我。”
欢颜闻言,果然在一户有狗的人家门前下了马,跑进人家竹蓠圈的小院里,老半天不见出来,也不知在折腾些什么,那狗儿却叫得越发凶猛了。屋里主人被惊动,在内叱骂道:“阿黄,半夜三更的,让不让人睡了?”
那狗便不叫唤了。
片刻后,欢颜出来,把手里一个黑乎乎的什么玩意儿在路边的枯草上擦了擦,塞进包袱里,继续上马赶路。
萧寻郁闷道:“那个……狗呢?”
欢颜道:“那狗挺胖的。”
萧寻道:“嗯,肉多。烤上两条腿,还可以把骨架留着,明天找口锅炖汤。”
欢颜道:“那狗挺嗓门挺大的,叫得真响。”
萧寻道:“你一用药,它自然便不响了!”
欢颜抬高了嗓音道:“那狗也叫阿黄!”
这回,便轮到萧寻不响了。
他们不敢在狄人居住的村落久呆,很快又离开小村,顺着水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