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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道:“没什么,我也只盼他伶俐些,长大了我们也可以少操些心。”
“会的。”
慕容雪嫣然地笑,坐到他旁边,倚着他臂膀,去揉小世子漂亮的小脸蛋。
珍珠帘子再度被撩开,浅杏道:“王爷,王妃,蜀国派来的大夫到了。”
慕容雪抬头,身体已微微地一僵。
许知言已觉出,侧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惊奇。居然是个女大夫呢!”
乍一看时,慕容雪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欢颜。可眼前之人显然年纪不轻,欢颜再怎么潦倒困苦,也不至于沧桑成这副模样。
何况,她眉眼间的果决和爽利,也不是那个行事尚带了几分稚气的欢颜所能比拟的。
“女大夫……”
许知言胸口却又是一紧。
而那女大夫并不见礼,只将这一家三口扫了一眼,清朗地说道:“我姓叶,受人所托为锦王爷治眼疾。请锦王伸出手来,让我诊脉。”
慕容雪忙抱开小世子,令侍女端了张小杌子在许知言榻前,将许知言的手扶到小枕上,让叶瑶诊治。
许知言心绪不宁,问道:“你受谁所托前来为我治病?”
“王爷在蜀国认识的又有谁呢?”
“萧寻?”
叶瑶没有回答,诊过他一只手,又换了另一只手来诊,足足诊了一刻钟才站起身来,皱眉沉思不语。
许知言半日不见动静,便道:“若是不成也不妨。回蜀后请代我问萧寻好,谢他好意。”
叶瑶沉吟道:“比我预料得麻烦些,不过……”
慕容雪听得她话里有话,秀眉微微一挑,那厢浅杏已带了屋内侍奉的人尽数退下。
慕容雪问道:“叶大夫有甚为难之处尽管说,若能治好我夫婿双目,便是把这半座锦王府送你都不妨。”
叶瑶缓缓道:“我不稀罕你们的锦王府。只是锦王这眼疾,似乎十天半个月的治不好。我闲散惯了,长住着未免无聊。听说锦王府有座万卷楼藏书极丰,若是容我进去住着,我便为锦王医治。”
许知言眉目不动,淡淡道:“若是如此,你请回吧!”
叶瑶自若一笑,转身便往外走。
慕容雪皱眉,略一沉吟,便已唤道:“叶大夫请留步!”
叶瑶顿住,却没有转过身来。
慕容雪微笑道:“万卷楼封锁已久,打扫是麻烦了些。请大夫在客房先休息一晚,明日我让人把万卷楼收拾出来再作计较。”
叶瑶这才转头,扫了许知言一眼,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等着王妃去收拾。另外,我事先言明,别的事我不管,但若由我来治,从此别人的医药都需断了,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只许用我一个人的;所有膳食菜单先拿给我看过才许去预备;点心和茶水用前也需让我看过;另外,每天留一个时辰给我诊治医治,——就巳时吧,那时候我吃完早饭应该已经散步回来了!”
慕容雪益发谦恭,说道:“好。若是叶大夫能治王爷眼睛,自然事事听叶大夫安排。我先叫人送叶大夫到客房休息吧!”
叶瑶这才满意点头。
慕容雪亲自将她送到门外,令浅杏领她过去,目送她背景消失,这才回了屋。
她走向许知言,柔声道:“那万卷楼已密密封锁了四年,想来里面的书都该生蠹虫了。让她进去住几日吧,正好也让那屋子透透气。”
许知言侧脸对着窗外,对着眼前迷迷蒙蒙却永远捉摸不住的光线,冷涩地一笑,慢慢道:“就让那一切……都烂在那里……死在那里吧!”
声音空空落落,仿佛被人掏空了般飘着。
慕容雪笑道:“这人脾气是古怪了些。可如果没有能耐,不敢在咱们锦王府这般傲气吧?何况萧寻看似轻浮孟浪,实则机警稳重。他素常极少与咱们来往,若非很有把握,大约不会突然送这么个大夫来。”
许知言不说话。
慕容雪将小世子抱起,放在他膝上,微笑道:“你不想看一看,咱们这孩子长啥样么?”
她低头哄着小世子,问道:“颜儿,你想不想父王看到你?”
小世子道:“想啊想啊!”
他笑嘻嘻地将柔嫩的小脸蹭在许知言的掌间。
那样柔柔暖暖的触觉……
知言番外:若待明朝风雨过,人在天涯,春在天涯(二)
有锦王妃一力支持,叶瑶很快搬入了万卷楼。
每日巳时,锦王妃必亲身去请她为锦王医治诊脉,有时还会将小世子带在身边,却穿裹得很厚实。小家伙觉得不舒服,便会一边扯着外套,一边咳嗽。
叶瑶对谁都很冷淡,独对这小世子显然很是喜爱,往往亲亲热热地抱在怀里逗弄,然后留心查看他气色,问道:“近日小世子生过病?”
慕容雪道:“可不是呢,着凉发烧了,然后时常咳嗽。也叫太医开过好几次方子,始终不大见效。好在并无大碍,平时留意保暖,咳得便好些。”
叶瑶道:“只着凉发烧么?我怎么觉得他该是呛了水啊!崤”
慕容雪一愕,叹道:“果然是神医,神医啊!我这小东西人小脚快,前儿奶妈丫头们一个眼错不见,便从那边的桥栏杆边滚到河里去了!虽然很快抱上来,到底受了惊,挨了冻,自然也呛了几口水,虽喂了药,第二日还是发起烧来,真真把人吓坏了!”
浅杏跟在后面笑道:“那回最惨的还是王妃吧?染了风寒怕病气过给小世子,只跟在后面慢吞吞散步,一看到小世子掉下去,不要命便跳下去救他,后来病得差点死去,这气色至今没恢复呢!”
慕容雪抚着小世子的脸庞,微笑道:“这孩子是咱们命根子,便是不要命了,也不能让他出什么差错呀!鹋”
叶瑶便凝视着她,许久才道:“呆会我给锦王针灸之后,便为小世子开个甜甜的食疗方子,看我煎了喂他吃个三四天便好了;顺便也替你诊下脉吧!”
一时到了宝华楼,给许知言诊脉、针灸、开药,并无特异之处。只是所开药方似乎并不齐全,每次把预备好的药拿来给她过目时,她又回酌量取几样自己带来的药材放进去。
慕容雪暗暗唤了太医赵十年看那药渣时,居然有两样不认识的,认识的却大致能确定,多是有价无市的珍奇药物。即便是帝王之家,想在短时间内觅来这些药也不容易,更别说是民间大夫了。
——也就是说,这位叶大夫应该早就在预备为锦王治病的药材了?
告诉许知言时,许知言并未说什么,却在慕容雪不在跟前时问道:“可方便请问叶大夫夫家姓氏?”
“夏。”
许知言正在针灸中,却还是忍不住,身体猛地一颤,正在袖中把玩的什么东西掉落地上。
叶瑶低头看时,却是一把甚是寻常的桃木梳子。
他弯腰去捡时,叶瑶斥道:“作死呢,正扎针!”
许知言也不争辩,硬是蹲到地上,摸到了那把梳子,小心翼翼地收回袖中。
而银针已歪,有几处穴位开始沁出血珠来。
叶瑶连忙拔针,已忍不住怒道:“你要作死,也待我离开后再闹,行不?我还想活着赶回去见我女儿呢!”
许知言心如刀割,却也觉不出扎针处的疼痛,只颤声问道:“她在蜀国?她还好吗?”
“有萧寻在,她自是很好。可惜你的眼睛始终是她的心事,她说若是治好了你的眼睛,从此就和你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许知言惨淡而笑,“夏夫人说笑了!她从未欠我,是我一直亏欠她。”
叶瑶怔了怔,说道:“是我女儿傻么!她怨恨你,却还记你的恩情,奔波四年为你寻找治眼疾的法子;她不想见你,却求了我来救你。”
许知言点头道:“她怨恨我,不想见我……嗯,想来也是。她必定怨我恨我到极点了!不见我……也好。”
他的手指修长苍白,颤抖着从他蒙着白翳的眼睛拂过,撑住了他突然间剧痛得像要迸裂的额头。
久已习惯的酸痛再次涌上,洪水猛兽般无可抵挡。
可他的眼睫还是干的,半点泪水也掉不下来。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他放手让她在狂风骤雨的暗夜里哀告无门独自远去时,便已注定了她的怨恨吧?
一切咎由自取。
所有的报应他都得受着,挨着,忍着……他其实连流泪的资格也没有。
叶瑶却像颇是畅意,笑道:“王爷也不用难过,我那傻女儿也未必会怨恨太久。等她做了萧寻的太子妃,再生个一儿半女,开心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再顾得上怨恨王爷?”
“萧寻……的确很好。”不然,当年他也不会把她嘱托给他,“不过,他目前有太子妃吧?”
“王爷,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赌什么?”
“我赌目前这位太子妃,很快会出点什么意外。”
“不赌。”
“不赌?”
叶瑶很惊讶。
“他会给欢颜幸福。欢颜……必定会一世欢颜!”
许知言笑了起来,却咬紧着唇。
咬得如此用力,竟咬得破了。
一缕鲜血从唇边挂下。
再没有散着清淡药香的少女走近,用他熟悉了十几年的声音,心疼地唤一声知言,为他轻轻拭去血渍。
他抬手,自己将血渍擦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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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世子喝了两天甜丝丝的羹汤后便止了咳,还爱上了那汤。
因是叶瑶亲手煎了每日送来的,他看到叶瑶便会追着喊多少遍的“婆婆”,却是和她要汤喝。叶瑶很是高兴,转头又开了个帮助小孩儿家强健筋骨的方子来,同样甜丝丝的,一早熬好了送给小世子喝,却是连例行的散步都顾不得了。
慕容雪也请叶瑶诊了脉,开了方子调理,气色便似好了些,只是人还清瘦。
这次又请叶瑶为她把脉,却道:“请叶大夫再帮我细细诊治诊治,我是否……已注定再不能生育?”
叶瑶原先为她诊脉时便已察觉,知她被人断送得十分彻底,叹道:“不错。不过王妃也不用太在意,小世子伶俐乖巧,这聪明劲儿,一个顶得上十个呢!”
慕容雪静默许久,轻声道:“叶大夫医术极高,想必能断得出,我到底是因为小产身体受损引起的无法生育,还是因为有人刻意为之?”
叶瑶沉吟道:“倒不像有人刻意为之……王妃体质不错,但幼年或少年时腹部应该受过踢打或撞击吧?”“幼时或少时?我虽跟着父亲在军营里混过,但并不出去打仗的,自然不会有人伤我。只是我也爱舞刀弄棍飞马驰骋的,的确曾有几次被人误伤或从马上摔落……”
“这就对了。你的身体早已受损,虽勉强受孕,胎儿渐大后还是承受不住的。比如一只布袋,本就有小缝隙,放一把米,可能还不致漏出去,但米越放越多,缝隙也便越撑越大,米也越会越漏越快,最后自然是整个布袋都毁了,——布袋坏了或者还能缝好,而人的器官不是布袋,坏了便只能是彻底坏了……”
慕容雪仿佛在呻吟,“彻底坏了……”
叶瑶叹道:“真是惭愧,这个我没法治。”
慕容雪脸色发白,却轻轻地笑了笑,“这个答案……其实也不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王妃……”
慕容雪却已站起身来,缓缓走了出去,神情有些晦暗。
她幽幽地叹道:“即便……即便是骗我,我也感谢……你肯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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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国太子妃聆花公主意外离世的讣闻很快传来,蜀国遣使回禀,吴国遣使致悼,然后吴使返回,蜀国再遣使至。
一转眼,竟是夏天将至。
许知言的眼睛始终没有什么起色;他如今也干预政事,又有慕容氏撑腰,皇弟们对他颇是忌惮。
如今八皇子豫王许知洛也渐渐长大,却是除了许知言外最受宠的一个皇子,在章皇后的苦心教导下,也开始知道要防范他。故而听说蜀国送了个大夫过来,锦王夫妇又对她另眼相看时,本来都有几分担忧,眼见得治了几个月半点声息俱无,便渐渐放下心来。
好在许知言夫妇对于治好眼疾早已不敢抱太大希望,也不着急催促,照旧让叶瑶诊脉开药,照旧让她住在万卷楼,照旧让她自由地在府内闲逛,没事去逗弄漂亮可爱的小世子。
叶瑶好像也不着急,依然每日巳时去宝华楼为许知言扎针,只是后来扎完针后会在许知言的眼睛里滴入几滴不知名的什么药水。
又或者,根本就是水。
许知言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原来干涩的眼睛渐渐有点湿润柔软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那水泡得软了。
这一日,又有一道将下未下的圣旨,却是从至今仍在章皇后宫里住着的八皇子许知洛那里传出。
这少年满怀好意地过来探他的皇兄,满怀好意地仔细看了他的眼睛,又满怀好意地告诉他,蜀国国主遣使要求升吴国滕妾欢颜为太子妃,景和帝同意并已令人拟旨。
“二皇兄,若你不愿意,去求一求父皇,大约不难收回成命。”
许知言淡淡而笑,“欢颜是从我府里出去的,若能成为太子妃,愚兄与有荣焉,又怎会求父皇收回成命?”
“可是……听说那个欢颜是二皇兄的心上人啊!说是陪嫁滕妾,可听说当年她一出京城就逃了,最近才被萧寻找到……她未必愿意跟着萧寻呢!”
“八弟越来越了得,近来连男女之事都能分析得透彻。瞧来我该禀明父皇,让八弟早已出宫,分府另住预备着成亲才对。”
“二皇兄说笑了……其实小弟只是随便说说。”
“八弟,愚兄也是随便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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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送走许知洛,许知言默默地坐在桌边,脊背挺得笔直,像在想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
宝珠忽惊叫道:“王爷!”
许知言惊醒,淡淡问道:“怎么了?”
宝珠吃吃道:“王爷,你的手怎么了?”
他不能看到,宝珠却能看到,一滴滴殷红的血珠正从他袖间滴落。
而素袖点点,亦是如朱砂梅般点点洇染开的血迹。
许知言这才感到掌间有热流蜿蜒而下,却觉不出疼痛来。
仿佛他整个人都已麻木,再也觉不出皮肉上的痛楚。
他伸出手掌,说道:“是不是脏了?去帮我清洗下。”
是那把梳子。
杏花怒展,白头翁相向而视,欢情两洽。
却淋了他的血。
成排的梳齿扎伤手掌后流出的血。
宝珠接过,忧虑地看向他的手,轻声道:“王爷,要不要先给你上药止血,换件衣裳?不然呆会王妃看到,纵不会说什么,想来心里也不会痛快的。”
许知言扶着额,疲倦地点一点头,由她打来水为他清洗着,忽又问道:“在聚宝斋打的那套首饰,快好了吧?
知言番外:若待明朝风雨过,人在天涯,春在天涯(三)
“还没有。因我们送过去的明珠、翡翠、宝石等物都是极品,又说明是王妃所用,掌柜也不敢大意,一色请的名匠制作,务要做到样样精美无缺,所以虽然日夜赶工,还是差着好几件呢!”
“跟他们说,王妃生辰之前一定要交过来。还有,让靳总管提早把将要请的宾客单子拟出来,人手什么的提前调拨停当,那日必要热热闹闹的,让她好生开怀一日。”
“是!”
一只手敷着药,另一只手不觉地又去抚上那把梳子。
宛若有人隔着水流般含糊地低叹:“我到底对不住她……帻”
如若有幸,愿今生共白头。
他愿的那个女子,不是她。
为了他的儿子不致重蹈他的覆辙,他到底对她做了这世间最恶毒最卑劣的事帘。
这样的许知言,欢颜也该会觉得很陌生吧?
他忽然站起,轻声道:“宝珠,扶我去万卷楼。”
宝珠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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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卷楼锁闭整整四年,连慕容雪都很陌生。
不过她大约对许知言在认识她之前的人生轨迹充满好奇,因此近来得空常会去万卷楼看看坐坐。
但许知言自己,始终都没有踏足万卷楼一步。
自从欢颜离开,万卷楼便已是禁地。
他希望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封存在两人相依相偎笑看未来的那一刻。
他不让别人进去,自己也不进去。
或者说,不敢进去。
有一扇门,闭紧了,锁死了,便开不得。
碰一碰,处处都是伤痕。
阿黄听得人来,正兴奋地在院内呜呜而叫。
这遗落的最后热闹也让他心口疼得阵阵抽搐。
他推开门,低低道:“阿黄,是我来了,不是……不是欢颜。”
宝珠使个眼色,院中值守的护卫慌忙将阿黄放开。
自从被带回锦王府,阿黄像丢了魂般,一改往常懒散的脾气,不时满府里乱窜乱嗅,有几次还跑到了府外。
有知道往事的下人悄悄议论,它应该是想去找它原来的主人。
它乖乖跟着许知言回来,该是以为有许知言的地方,它家的欢颜早晚会出现。
可欢颜始终没回来。
她是不要它了吗?
它的胖脑袋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丢开它。
为了不让它走丢,他们把它用铁链锁在了院里,一到夜里便牵回屋子里呆着。
听说,许知言在宝华楼隐隐听到阿黄悲伤的叫声,会整夜整夜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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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放开的阿黄挪动着笨重的身躯,围到许知言跟前摇了摇尾巴,再向他身后张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