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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她惊疑不定的时候,金铃进了屋子回禀“贵妃娘娘驾到”。
孙茗很少来淑景殿,所以对于这个萧淑妃的住所相对陌生。其实,后宫的各殿格局基本都差不离,最大的区别不过是距离皇帝的远近罢了。而萧淑妃这里虽然看着也是富丽堂皇,实在没有万寿殿的景致好看。
她刚迈上台阶,屋子里的萧淑妃已经出来亲迎。
她们两人如此心平静气地相携着一同进了屋子,一同坐下,似乎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孙茗接过金铃递过来的茶,轻轻一嗅,忽然与萧淑妃促狭一笑:“龙芽明悦?”
彼时,她刚入太子府,两人同是太子良娣。萧淑妃第一次见她,就拿这个来挤兑,昭示她的受宠。
不知不觉,竟过去了这么些年……
萧淑妃也看出她并无恼意,闻言眉一挑,回道:“贵妃妹妹不是早就知道,我这里只有龙芽明悦了。”
即使她如今再不复宠爱,但她仍是一脸的傲气……
☆、第128章 壹佰贰拾捌
孙茗在萧淑妃这里略坐了坐,还没道明来意,就见一旁过来添茶的武媚娘,颔首低眉地垂立一旁。
萧淑妃竟是把武媚娘当做宫人侍婢使唤了!
虽然孙茗将武媚娘打发到淑景殿来,除却私心,确实也知道萧淑妃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瞧,但她着实也没料到萧淑妃竟是这样不遮不掩地行事,全然没个顾忌……
萧淑妃眉梢一挑,风情万种地朝旁边一瞥,一脸漫不经心地道了句:“这里无需你服侍,进来做什么?”
武媚娘一福身,说话间轻轻柔柔的,一副恭敬的模样,回禀道:“我怕娘娘这里不习惯别人添茶,所以不问自来,请娘娘恕罪。”
孙茗也稍稍有些惊讶……
这武媚娘故意在她面前这样说,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在告萧淑妃的状了,于是朝萧淑妃看去,故作一脸的不解。
萧淑妃向来说一不二,也没有特意遮掩什么,闻言就似笑非笑地与武媚娘问道:“我不过让你斟茶倒水,你便推三阻四的,我不叫你来,你却偏偏要与我作对,还让我恕罪?你是个什么身份?”
武媚娘低眉顺首,不敢说出大不敬的话,毕竟她如今与萧淑妃地位有别,无法与她相提并论,只得一跪到地上,伏了下去。
孙茗算是大开了眼界!
她一直以来对武媚娘怎么看也称得上以礼相待的,其实很多时候实在被历史给左右了,常对武媚娘心怀敬畏和忌惮之心,但萧淑妃就不同了,她出生名门望族、家世显贵,生来就是金尊玉贵的,如今贵为淑妃,即便武媚娘仍是前朝才人,不过是区区一个才人,萧淑妃当然没有放在心上。
按她的意思,使唤她便是抬举她了。
萧淑妃说的话几乎是句句诛心,孙茗却并没有见机插话,就又听她道:“我淑景殿有淑景殿的规矩,你立身不正,还要痴心妄想,我也不与你一般计较,罚你回去抄写女驯女则。”
这样光明正大地处罚武媚娘,又带给她一阵的难堪,其实孙茗听得有些想笑。
别看萧淑妃模样娇蛮,说话间尽是利索,其实了解她的人知道,她并没有动怒,却因她的气场,没有人会去揣摩而已。
武媚娘别无她法,福了身,起身的时候,还顺道往孙茗这边望了眼,见孙茗垂着脸看着被中的茶水,只好一脸失望地倒退出去。
在武媚娘走后,孙茗才抬头瞧向盛装打扮,一脸傲气的萧淑妃,就劝道:“淑妃姐姐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左右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萧淑妃看不起武媚娘,更不会在孙茗这个贵妃面前落了下风,就一本正经地回道:“在我淑景殿,不收无用之人,既然来了这里,就要按照我的规矩办事。”说着,又朝孙茗瞧了过去,面上浮现一丝古怪来:“怎么贵妃妹妹你将她遣到我这里,就不想我为你出气?”
俩人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萧淑妃讨厌武媚娘,自然也瞧得出孙茗是一番什么计较,但孙茗还是提点一句:“圣人心意已决,要将她送出宫去。”所以,还是不能对武媚娘太过……
经方才武媚娘混到正殿来,当着萧淑妃的面似有若无地在孙茗面前告状,虽然孙茗并没有要为她出头的打算,但如此一来,萧淑妃定然心中不快,就会与孙茗心生嫌隙。
武媚娘简直是宫斗的人才……只是对于萧淑妃来说,她实在有些无足轻重,而孙茗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听孙茗这样说,萧淑妃只当她是怕了武媚娘,就愈发盛气凌然:“武媚娘妖滑,竟早就安排妥当了,怪不得这样有恃无恐。照你的意思,她要真在我这里出了事,圣人岂不是要怪罪于我?”
她这话绝非偶然,实在是孙茗将武媚娘踢到淑景殿,早就令萧淑妃心里警觉。她从前对孙茗没有过深的防备,待她一反应过来,孙茗早就拔了头筹,将李治笼络过去,所以即便她并没有当众与孙茗撕破脸面,但暗地里对她多有提防。
如今一联系到前因后果,只觉得武媚娘不仅是个硬骨头,居然还碰不得了,就使得她心里更不痛快,连带着,看孙茗也没了好脸色。
孙茗见萧淑妃因她的一句提点反而对她更防备了,也就不在多说,于是将茶盏一搁,从容地起了身,面上仍是擒着一丝笑意,仿佛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淑妃姐姐你实在太多虑了,武媚娘坚强得很,绝对出不了事。”以武媚娘的本事,要出事的,当然只有别人了……
这时,花萼已经上前来搀上她的手臂,孙茗也顺势走了两步,萧淑妃是随后才起身相送:“贵妃妹妹亲自过来,就这么着急走,倒显得我没有尽心招待。”
萧淑妃不过落后半步,此时俩人刚要惜别,孙茗侧身扭过头,见萧淑妃贴身婢女金铃站得远,其余宫人也不近,决计听不到她们耳语,就凑近她,又道了句:“武媚娘的母亲品德败坏,实在不是接武媚娘出宫的人选,我瞧她的两个兄长有些上进之心,或许可行。”
孙茗来找萧淑妃,并非只是为了关照武媚娘而来,只因由她去详查武媚娘,恐落了痕迹,但萧淑妃就不同了……
萧淑妃能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消一查探,定会有个水落石出,届时,李治听得进一言半句就好,再有孙茗从旁暗示,之后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只将武媚娘安安稳稳地送出宫,就算孙茗肯,武媚娘也定然不会甘心。为妨她再出幺蛾子,不如由她来为其选人监视。
然后功成身退的孙茗一脸轻松地回了万寿殿。
总算快将那个绊脚石踹开了,哪怕她心中虽然忌惮武媚娘,却也没有真正拿她当眼中钉去看,此刻不免心中也宽慰了许多。
只能说,武媚娘带给她的危机感实在太重了!尤其她不仅绝顶聪明,还经历大起大落,大是大非,不论后宫之中哪一个女的,心机绝非是她对手。所以以皇后的那丁点才智,显然是不够看的!
在李治回来的时候,孙茗一边将讌服递给他,垂着脸帮他戴着玉带,一边就将淑景殿见到武媚娘的事情与李治说了说:“今日在淑妃姐姐那里见到了武媚娘,我看她比在立政殿的时候气色要好多了。”
她并非有心给王皇后上眼药,但武媚娘确实有一阵子在立政殿并不得志,所以在随着李治进入万寿殿的时候,比起养得丰盈俏丽的孙茗来,确实消瘦憔悴了些。
其实看他漫不经心的模样,也没很将武媚娘放在心上,但由她先说了武媚娘在淑景殿做这宫人的事情,总好过日后武媚娘寻了机会将她告一状的好。
“淑妃姐姐让她侍候倒茶,虽然并没有太过苛待,但媚娘心里怕也是不情愿的。”她说得轻描淡写,将武媚娘被呵斥的经过省略了去,听在李治耳朵里,当然也就更听不出什么来了。
李治见孙茗持着铜镜站在两步外,给他略照了照,在他整了衣襟后,就顺口提议道:“是否该将武媚娘送出宫的事情提上日程?我看将她留在宫里始终不妥。”
何止不妥,简直就是祸害!
孙茗笑眯眯道:“我去淑景殿也正因此事而去,这些不过是小事,待你忙完了这一阵再说吧。”
李治刚将高阳公主等人缉拿,如今正被关押在宗正寺。
宗正寺是官署,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高阳公主夫妇、荆王李元景、巴陵公主等人都被关押在此处,等候判决。
这种谋反之罪是不需要什么铁证如山的,只消长孙无忌一出示人证来,他们便是有千张嘴也说不清楚。
虽然人都被拿下了,等的不过是李治下令拟旨,但他骤然了却心头一件大事的同时,竟觉得有些空虚起来,所以这诏书也迟迟没有下放,已经等得臣下一头雾水,就是长孙无忌也颇为着急。
如今人就在万寿殿,李治刚换了身居家服,看着面前孙茗几年如一日地那样温柔似水地看着他,仿佛有他在外面撑着,她便一如既往地躲在他的羽翼之下,搅得他内心时而豪气干云,时而又万种柔情……
所以此刻逃避到万寿殿来,见她什么都没说,也不开口问,他就越自在。
这个孙贵妃向来如此,该说的从来不在他面前藏着掖着,不该说的半句都不吐露……
李治牵起她的手,同她一道走出屋子,走在游廊下。
风景一如往昔那般柳绿花红,他渐渐平复了心情,看向一直跟在她身边一同散步,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他自己就先开了口:“怎么不说话?”
直到李治开口,孙茗就知道他其实已经想通。
很多时候,李治其实并不需要别人帮忙,他原本就有身为帝皇的气度和智慧,缺的无非是经验和机会。
此时听他自己开口问出来,她才笑盈盈地抬头,与他视线一胶,就是善解人意的话语:“我在等着九郎与我说啊……”
☆、第129章 壹佰贰拾玖
第二日,李治就下放旨意,谋反一事证据确凿,令房遗爱为首的三位驸马都尉处斩,高阳公主、巴陵公主及荆王自尽。
告密的房遗直不但得保姓名,还得到了升官的机会,甚至接揽了高阳两夫妻的全部财产。
李恪虽也被捉拿之列,但李治额外地予以释放,与长孙无忌等人言明,证据不足,当不足以处死。
就算长孙无忌借机栽陷,一心一意想要铲除李恪,但有李治作保,他便只好作罢。此类皇室为彰显宽容仁厚,确实也有特恕之列,当然,没有更深的牵涉,也没牵连到他们的子女,也算是长孙无忌的聪敏之举。
毕竟,很少人能做到斩草除根的……
所以,在被关押的一脸木然和颓废的李恪,只当自己也因牵连谋反的事情,定要蒙冤而死了,哪知道等来的是将他迁往长安城内王府的旨意。
吴王妃及其子女已在王府空等了两日,直到与身着单衣蓬头垢面的李恪相逢,一家人才哭哭啼啼地迎到了屋子里。
相比较,李恪这里已经算是安常守故了,而等待高阳公主的,是内侍手持托盘进入牢狱,里面放着鸩酒、白绫和匕首。这算是给皇族一个待遇,因死刑千千万万种,砍首、腰斩,都是身体分离,死相难看。而这三种,给他们任选死法的机会,而且留存下完整的尸体,也算死得稍微体面一些了。
高阳往牢狱唯一一个窄小的窗口望了眼,外面似乎生机盎然,一派万象更新的美丽情景,她仿佛记起了清风暖阳下,花团锦簇的场景。
缓缓地伸出手,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抚过白绫……
这一年,高阳公主二十八的年纪。
同一时间,收到回禀的李治沉痛地一点头。他终是和父亲一样,亲手弑了自己的姐妹,自己的亲人……
在李世民玄武门事变射杀皇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之后,他就成为了万万人之上位高权重的帝皇,从此,风云突变。
而李治一举收服了李恪和李元景的兵权及封地,加上边陲的兵力,他如今手中握有更多的权柄。
如今长孙无忌一系越发壮大了,文臣几乎都对他马首是瞻,除却李治的心腹,所以势弱的皇室宗亲就与李治越发紧密起来。
原本就算长孙无忌一家独大,但好歹还有人能够牵制,现在长孙无忌却不可避免的称为了李治唯一的眼中钉,而要打击长孙无忌一脉,李治要做的还有很多。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冰雪消融、草长莺飞的时节。樱花还没绽放,梨花却开得满院子都是清香。
孙茗见外面日头好,也不起风,阳光也比前几日和煦些,就让宫人在院子里收拾起来。
阿宝阿福已经开始被李治拘着读书写字了,就算再活泼好动不思进取的阿宝,一旦见了李治沉下脸的威仪,也是很有心眼地躲得远远的,再不敢提出不肯学的话了。
再之后,有阿福带头,又有弟弟阿宜做了示范,她这个做姐姐的也就不得偷懒,叫弟弟们看笑话了。
当然像刚刚会开口喊人的阿善是不知道何谓不思进取的。
孙茗在午后和孩子们一同用了膳,把阿宝阿福和阿宜驱着去学习,自己就悠哉悠哉地在树下品茶,顺便带着小儿子。只不过,阿善自有花萼等人看着,是无需她自己多费精力的。
万寿殿春色撩人,孙茗让人在梨花树下铺了软垫,上头设了长条案几,花蕊乘着兴给她取了梨花酒来,这酒并不醉人,合着孙茗这么浅的酒量也就刚刚适口。
花萼早就训出了两个会声乐的宫人,一个箜篌一个吹埙。箜篌零碎而轻飘,埙连绵而古朴,相得益彰。
孙茗就着金桃,不知不觉饮了许多酒,耳中听着靡靡之音缭绕,就顿时有些昏昏欲睡,于是一手枕着靠垫,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花蕊瞧着她像是犯困,正要上前,就被悄没声息而至的李治给阻了。
李治刚想到怎么发落了王皇后,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那么痛快,就来万寿殿散散心。
万寿殿上下全因他的喜好置办,一草一木都是他花费的心思,这里的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能看到他的用心。所以,他在这里也就最自在。
这里还有一个他宠了这么多年的贵妃……
李治逐步踱了过去,站到案几边,倾身过去探头一瞧,见她面上也不知因为微酒醉醺还是被日头晒的,杏面桃腮的。
声乐明丽绚烂,李治也不叫停,自己将人一抱,就往屋子里走去。
宫人们也极有眼色地纷纷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又体贴地合了房门。
李治绕过屏风的时候,孙茗已经察觉到一阵晕眩,带她被送到美人榻的时候,已经略有苏醒。
眼睛微微一张,就瞧见李治笑如春山地看着她,就懒懒地回了个带着撒娇的笑来:“你瞧什么?”
李治伸了伸手,将她头上的珠钗拆了下来,为她松了头发,一头的青丝散落在榻上和地面上:“我看你喝醉了,再歇一歇晌觉吧?”
虽然这样问,但事实上他已经将她头发都松了,又伸手在解她的衣带……
孙茗酒后,注意力就很难集中,带她反应过来,李治已经在脱她裙子了,就一手捉了他的手腕,一脚就往他腰上顶:“青天白日的,九郎就想做坏事?那可不行……”
李治苦笑不得地捉了她脚环挪开:“青天白日的,我可没那心情。快睡一会儿。”说着就拿着她的衫子起身,过后又举了薄被来盖在她身上。
他是当真没有往那上头想,但经她一撩拨,倒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她醉颜微酡的映花玉面来。
当初,她一入太子府的时候,李治就觉得她长得实在幽韵撩人,爱极深处,就将她一直宠在心尖上,就是他自己也没想到,一晃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两个人相处这些年,从开始的一方面曲意逢迎,而一个不过是寻常的宠爱,直到后来渐渐磨合,彼此不分,她已然成了他身边的贤内助、知心人。
在他身为储君最彷徨无措的时候,身边也唯有她,触到他心中最柔软的一面。所以,他待她才渐渐地不同以往。
孙茗被解了头,就觉得浑身更疲乏了,身上被盖了被子躺在那里又很舒服,逐渐就困过去了。
她并不知道李治盯着她的脸出神,想了许多,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化为唇边的一丝叹息,这才为她掖了掖被角,出了门。
这一觉醒来,已经入了夜,屋子里燃了烛火,外边的宫灯也挂上来了。
孙茗起身的时候,没见李治,只有花枝进来:“圣人吩咐了,让底下为娘娘随时备着膳食,娘娘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用,让我们都不叫醒娘娘。”
一边点头,一边让花枝搀着起了身,又换了身衣裳穿。花蕊也进来,边帮她梳头边道:“花萼已经去取膳食了,娘娘再等等。”
孙茗这一觉睡得有些昏天暗地的,此时就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就是有些犯懒,闻言也只是点头。
等她准备停当,堂屋里的晚膳也已经备好了。
另一边,李治是用了晚膳才出的门,他的御辇行到了立政殿,就只有王福来跟在他身后进去。
李治生生地将王皇后禁足了近一年,立政殿早不复当初那般热闹和贵气,只有清净和萧条……入了夜的院子叫李治都感到森森的寒意。
他许久都没有迈入过立政殿了。
在年前长孙无忌还联合褚遂良等人上书,中宫乃是正宫娘娘,还让李治不要轻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