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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王妃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神采飞扬,那剪水双瞳里闪烁着的光芒,几乎可以将夜晚的黑尽数驱散。
可在对上那张惨白的小脸时,顿觉心中酸涩无比,连忙别过脸,像是特意交代似的,“王妃,属下去找些水。”
说着,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顾惜若有些好笑的摇头,动了动身子,却发现四肢绵软无力,整个身子像是没骨头般,若不是背后有棵大树,恐怕她早就倒在了地上。
苏靳寅从旁搀过她的胳膊,使她能够直起身子坐着。
忽然发觉自己竟然在她清醒的时候搀扶了她的胳膊,手心像是被烫到般,赶紧缩了回来,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顾惜若无所谓的笑笑,对这些所谓的“男女之防”,并没有他们那么讲究。
不过,能够看到苏靳寅尴尬,倒也挺有趣的。
她屈起双腿,抱住了膝盖,举目四望,树木葱茏翠绿,似乎秋天并未降临到这个地方。偶有几片绿中带黄的叶子掉落,打了几个旋儿后,就回归大地。
顾惜若慢慢收回了视线,仰头看着苏靳寅,淡淡问道:“从这里到明哲的私家军地址,还有多远?”
甫一听到她的声音,苏靳寅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待听清楚她话中的内容时,才转过身,撩起衣袍坐在了她侧左边,“快则一个时辰,慢则一个半,甚至是两个时辰。”
说着,他又神色凝重的打量着她,继续补充道:“王妃,从你的身体状况来看,此刻最需要做的是静养,根本就不宜赶路。”
“静养?”顾惜若拧眉,想到佘煜胥和他手下的那些人,眉间的褶皱又加深了几分,“这个时候,哪里有心思去静养?”
此次,佘煜胥来得如此突然,目的如何还很值得深究。
她向来不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可遇到能让段天谌都忌惮的人,就不得不多长几个心眼了。
在她看来,佘煜胥的目的估计也就那三个。
其一,为着岐城城驻军的兵权。岐城乃苍朝的门户,和东梁国的鹿城仅仅隔着一片沼泽地带和森林。以佘煜胥的太子身份,不管是从报复段天谌的角度,还是从个人野心的角度考虑,都完全有将岐城占为己有的动机。
再者,总督府遇到他的那次,他让十姨娘去杀了明哲的发妻,夺得了那枚令牌,虽后来被她撞了狗屎运抢到了手中,依旧可以看出他对苍朝南部边境三城的觊觎之心。
其二,为着她身边的龙鳞卫。
其三,为着,她。
后两个,她倒是不必担心,横竖不会红颜早逝,龙鳞卫也没有那么脆弱。
如今她担心的是,玉子倾到底能不能扛得住,熬过佘煜胥手下之人的偷袭。
若是不行,那之前东跨院的那些女人岂不是相当于白死了?
苏靳寅没明白她心中所想,颇是不解道:“王妃,此处甚是隐蔽,若非熟悉此处地形的人,根本就不能轻易找到咱们,那么静养上四五天都没问题。您到底在担心什么?苏某以为,咱们也不必非要去那所谓的私家军所在地。躲入这里,一时半会儿也是安全的,足可以等到王爷派出的支援。”
顾惜若动了动唇,想要解释,却发现气血上涌,冷不防捂住唇,重重咳了几声,整张脸顿时由惨白变成通红。
那红,隐约有些不正常。
苏靳寅心下焦急,奈何他也不会医术,根本就无能为力。
“王妃,您……”他提着心,小心翼翼的开口,却发现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惜若捂住唇,闭上眼睛,疲惫的摇头,“我没事。你去看看,青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有点渴了。”
苏靳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起身往方才青冥离去的方向走去。
直到那道人影消失在小路尽头,顾惜若才拿下手,摊开掌心,殷红的血迹在月色下泛着森冷的光泽,隐约还有热气升腾,袅袅缕缕,随风而去。
她苦笑着,又咳了几声,从袖中掏出之前那方染血的锦帕,重重的,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将掌心的血悉数擦干净,再将唇角溢出的血迹抹去,并在地上费力的挖了个小坑,将那方锦帕埋了下去。
重新填上土后,她才喘着粗气,身子像是失去支撑般,颓然靠在了大树上,闭目养神。
就在她身后不远的一棵树上,苏靳寅看着她平平静静的动作,心口蓦地一痛,几欲从树上跌落。
山里的月,不知何时变得那么冰冷,银白月光洒在她清瘦的小脸上,微微凝结苦楚,在她紧皱的眉心烙下死寂。
模模糊糊中,她仿佛听到了马蹄声归来,马上那人意气风发,朝着她伸出了手,扬眉轻笑。
他道:“若若,我回来了。”
她仰头看他,却瞥见他身后一轮弯月隐没在云层里,露一点欠缺,将圆,未圆。
忽然就这么掉了眼泪。
“段某人……等你回来……咱们一起看中秋月圆……你说……好不好……”
……
半个时辰前,东梁国鹿城的长街上,忽然响过一阵雨点般急促的马蹄声。
为首一人便是刚从东梁国驿馆策马疾驰狂奔向岐城的段天谌。
他身子微微前倾着,身上披着的浅紫色披风在风中簌簌作响,划出一道清冷而凛冽的弧线。
初秋的夜风拂过他的脸颊,吹起鬓边散乱垂落的一绺长发,不停打在他的脸上,带起一阵细细麻麻的火辣感。
他双手控制着马缰,如黑曜石般璀璨的双瞳里精光闪闪,宛如一只蛰伏的豹子。
待转过弯进入另一条长街后,他忽然问:“青苍,还有多久才能走出鹿城?”
“再拐过这个街角,就可以到鹿城城门了。”落后他半个马头的青苍有些无奈,“王爷,这话,您已经问过不下十遍了。”
段天谌微怔,随即苦笑了声,倏地心口剧烈抽痛,控僵的手紧了紧,一股不安的感觉随之扩大。
他一直都让人注意着佘煜胥的动静,此前他就曾经吩咐过苏靳寅,一有情况就给他发信号求援。
是以,在得到他的求援信号时,还不是很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直接将之前准备好的青渊等人派了出去,并派人去查探情况。
不成想,在他与亓云帝坐在驿馆中时,他的手下人却跑过来告诉他,岐城那边出现了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当时他一颗心就沉到了谷底。
他对佘煜胥千防万防,甚至不惜出动大部分的暗卫,围在太子府周围。
为的,就是避免佘煜胥去岐城找他那小妻子的麻烦。
不然,以佘煜胥那变态的行事手段,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在东梁国里,还有一门异术,叫易容术。
于是,在吩咐好了基本事情后,他就带上所有的人手,直接离开云都,取道鹿城,并打算穿过那片沼泽地带和森林,取捷径直接狂奔向岐城。
本来,他可以不去理会佘映雪的。
此次,却破了例。
只是想维护她。
只是想告诉她。
他,其实很爱很爱她。
第一次,在外人面前。
不久后,在她面前。
……
段天谌胡乱抹去额头上沁出的豆大汗珠,扬起马鞭,猛力抽打着,只恨不得快些,再快些。
“王爷。”身旁青苍忽然唤了声。
他勒紧了缰绳,座下骏马长嘶,马蹄落处,哒哒作响。
却见前方街角处,站着两排黑衣人,个个手执长剑,气势凛然,如之前所遇见的那些黑衣人般,身上释放出浓烈的杀气。
已经是第五拨了!
而明显的,这一拨人马的武功比之前遇到的还要高强得多。
从云都到鹿城,急赶猛赶之下,也不过是短短的一个多时辰。
佘煜胥却派出那么多的人来半路截杀,还真是看得起他!
由此也可以猜得到,岐城那边的事儿有多凶险!
段天谌抽出腰间长剑,一手控僵,另一手执剑斜挑上方,剑尖泛着幽冷光泽,满身风尘也抵挡不住他外散的强烈戾气。
铿地一声,整个队伍的人齐齐长剑出鞘。
森白的剑身饮血而活,铿然作响,剑尖直指北部方向。
……
一盏茶后。
长街重新恢复了寂静。
尸体满地横陈,鲜血四处泼洒,隔着好几条长街都能闻到这样浓郁的血腥味。
段天谌收剑入鞘,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扫过那些黑衣人的尸体时,眼里划过一丝冷芒。
“王爷,咱们的人死了四人,伤了十人。”青苍策马上前,道。
段天谌淡淡“嗯”了声,漠然道:“记住名字。回去厚葬!继续前进!”
“是。”青苍连忙下去整队。
段天谌遥遥望着北方岐城的方向,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小的泥人儿,神情于此刻温柔,醉了一地的月色。
在他身后,几十骑侍卫执剑待命,暗中还跟着二十多名龙鳞卫和一众谌王府暗卫,目光的落点,皆在前方那道颀长的背影上。
须臾,段天谌收起那个小泥人,双手控僵,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身后一众侍卫和暗中的手下也赶紧跟上。
马蹄踏过之处,将那一声悠远绵长的呼唤碾碎。
“若若,等我!”
……
子夜。
鹿城城门轰然倒地,几十骑狂奔而出。
一炷香后,段天谌等人逮住沼泽边存活的蛮荒之人带路,取捷径走出沼泽地带,死十五人,伤六人。
一盏茶后,段天谌等人穿过已成废墟的森林。
终于。
进入了岐城。
------题外话------
默念几句:我是亲妈我是亲妈我是亲妈我是亲妈我是亲妈……今天见不着,明天见……知道有亲很想拍我,但是,可不可以轻点?嘿嘿……
☆、052 生死搏杀
“段某人……”
顾惜若猛地惊呼,睁开眼睛,片刻的迷茫后,倒影在剪水双瞳里的,却是头顶上方那轮将圆未圆的明月。
她喘了口气,抬起袖子拭去额头上的冷汗。
不过是场梦。
梦里,段天谌骑马来救她;梦醒之后,她还需要面对佘煜胥的追杀。
真希望不要醒过来啊!
顾惜若反手撑着身后的树干,缓缓站直了身子,左右环顾了下,却发现除了暗中的暗卫之外,苏靳寅和青冥都不在这里。
找水都找了这么久?
正这么想着,小路尽头出现了两道人影,却是苏靳寅和青冥。
他们结伴归来,手中分别拿着一个水袋,远远看到她站起来,举目眺望,连忙加快了步伐,迎了上去,将手中的水袋递给她,“王妃,您先喝口水,解解渴。”
“嗯。谢谢。”顾惜若伸手接过,仰头喝下几口,入口甘冽清甜,让她惊讶了下,“这是哪里找的水?竟然如此好喝!”
青冥闻言,讶异的“咦”了声,满是不敢置信。
顾惜若见他面色有异,连忙问道:“怎么了?可是我哪里说得不对?”
“没,”青冥摇摇头,而后神秘兮兮的凑过去,“王妃,您真觉得这水好喝?跟普通的水不一样?”
顾惜若瞅了瞅他,又看了看一脸浅笑的苏靳寅,颇是郑重的点头,“自然是很好喝。清冽甘甜,入口滋润,倒是跟平常喝过的很不同。”
青冥忽然噤了声,一脸古怪的看着苏靳寅。
顾惜若很少见到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抿唇轻笑,冲苏靳寅问道:“你们到底做什么了?”
苏靳寅无奈摊手,“王妃,您可真是冤枉苏某了。青侍卫去找水,苏某见不得他那副马虎模样,就带着他去别处,另取了一些清泉。他还不服气,说天下的水都一个样,哪里有好喝和不好喝之分?苏某气不过,只得把他拉回来,请您做个公正评判了。”
顾惜若点点头,原来如此。
心下当即起了捉弄之意,但见她偏着头,浅笑倩兮,光华灼灼,软声细语竟成世间最动听的乐章,“青冥,要不,回去后,我让王爷找人教你仔细辨别下各种水有何不同?”
“别!”青冥连忙摆手,唯恐避之不及,“王妃,您就看在属下这么辛苦的份儿上,就饶过属下吧。属下这一路护送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说着,他哭丧着脸,用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控诉着苏靳寅的恶行。
顾惜若见状,顿时心软了下来,想起他跟着自己的确不容易,忽而感慨道:“你放心。你的功劳苦劳,我都记得的,绝不会忘。”
青冥一怔,没想到自己随口说出的话,竟换来她这么郑重其事的保证,面色微微动容,却不邀功:“王妃,保护您是属下的责任。如今让您身受重伤,属下难逃其咎。只希望王妃能够多坚持会儿,等到咱们的人到了之后,所有的问题多迎刃而解了。”
顾惜若淡淡点头,轻声叹了口气。
苏靳寅对突然变得沉重的气氛有些不好受,连忙岔开话题,跟她聊起了岐城的一些风土人情。
许是睡了一觉的缘故,顾惜若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倒也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还被青冥有意无意的卖萌表情给逗笑了,整个人都神采飞扬了许多。
青冥和苏靳寅齐齐对看了一眼,心里满是欣慰。
只要王妃精神好点,其他的都不成问题了。
顾惜若自然也知道他们的用心良苦,心存感激之余,也慢慢放宽心,不再去担忧玉子倾那边的事情。
横竖她的身子也虚弱,正如苏靳寅所说的,除了静养,别的都做不了。
她分得清轻重,也有那个自知之明,不会逞强到舍己为兵权的地步。
她说过,她没那么伟大!
……
因有暗卫前方带路,段天谌等人风尘仆仆的冲入岐城城门后,直奔玉子倾所在的房子。
“王爷,从这里走,便可到王妃的房间。”一暗卫跟在他身后,指着左边的那条小径,连忙道。
段天谌淡淡瞥了眼,脚步一转,却是走向与之相反的方向。
青苍等人心下好奇,却不敢多说什么,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七拐八弯之后,他终于停在了那个洞口处。看着周围被劈成碎屑的假山,眉头几乎拧成了麻花状。
任佘煜胥怎么想都没想到,开启洞口的机关还是在那假山上,只是较之第一次开启时,那开启之法就有了很大变化。
如今,假山被劈得只剩下一堆碎石沫,这条路就相当于封死了。
佘煜胥追不了,他也进不去。
“随行队伍里,有谁熟悉岐城那片深山丛林的?”他回过头,冷冷问道。
青苍等人面面相觑,皆是羞愧的低下了头。
一片静默。
夜风似乎变得更大了些,树叶哗啦啦作响,枯黄的叶子被吹到半空中,随风腾掠翻滚,也不知要落向何方。
段天谌紧抿着唇,长发飞舞起来,遮住他半边容颜,露一双眼睛,宛如坟地里燃烧的两团鬼火,说不出的诡谲和怖人。
等不到回答,他就要转身去寻其他方法。
“我熟悉。”忽然,一道略显稚气的声音从队伍最后面传过来,气息极其不稳,可此刻落入段天谌的耳中,却宛若天籁。
段天谌眯着眼看去,说话者不是旁人,却是本该留在谟城的晋海玄。
当初离开谟城时,他就把晋海玄带在了队伍中,暗中派人监视起来。
此次出行,甚是急迫,根本就没想过这个小孩子会跟着过来。
看他气喘吁吁的跟上来,头发尽数披散,衣服上有很多处都破损着,露出青紫的肌肤,乍一看,竟跟街上的小乞儿没什么不同。
他心下狐疑,却也没有时间去问太多,提起晋海玄的衣襟,迫切问道:“你真的知道?”
“嗯。”晋海玄身量仍未长成,被他这么提着,脖子处被勒得紧紧的,轻咳了几声,连忙回道,“王爷,我是真的知道。小时候,我和哥哥以及苏大哥就是在那片山上度过的。那里几乎所有的地方我都去过,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呢。”
段天谌深深的看着他,却见他不畏不惧的回看自己,眸光澄澈明净,可以从中窥出几分独属于晋海昀的神韵。
“那就好。”关键时刻,他还是愿意赌一把,像扔破布般,将他扔到青苍的怀里,“带着他。前方指路。”
段天谌跟晋海玄描述了下那出口处的景致,晋海玄一听,信誓旦旦的保证他知道在哪里,跟着他绝对不会走错。
青苍等人还有些狐疑,可看到段天谌义无反顾的跟了上去,也只能是紧紧随行,迅速钻入了深山之中。
而此刻,在山的另一边,佘煜胥也带着人,往顾惜若等人所在的位置逼近。
……
顾惜若倚在那棵树干上,听着耳旁苏靳寅不曾停下的叙说,闭上了眼,唇角微微扬起。
青冥看了看她,将手中的水袋递过去,“给。”
“不必。”苏靳寅推了回去。
这些水,难得谌王妃觉得好喝,他若是喝了,万一不够,又该怎么办?
青冥递了回去,有些咬牙切齿,“你以为我乐意给你喝?若不是念着你还能给王妃讲点笑话说点趣事儿,你就是嗓子破音了,我都不会给你的。给,润润嗓子。王妃可是很敏锐的,若是她听出你声音里的异样……”
“得。你别说了。我喝,我喝,还不行?”苏靳寅无奈接过,仰头喝了几口,又塞好塞子,丢回到他的手里。
青冥宝贝似的揣在怀里,不经意间偏头,双眸骤然眯起。
不远处的树下,正堆积着数根枝条,他心下郁闷,绞尽脑汁都没想起,何时竟平白多了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