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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若冷嗤了声,心想这女人脑子有毛病吧!
刚才是谁拦住她,说要跟她比试一场的?
她直接越过柳妍菁的肩头,看着一派雍容华贵的皇后,字字铿然道:“这世上还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说吧,赌什么?”
“扑哧——”
冷不防旁边传来一道突兀的笑声。
顾惜若抬眸看去,却见舒旭正双臂环胸的靠在殿内的朱红色柱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观看着双方的对峙。
殿内其他官员都已离开,偏偏这个人像是看不懂此时此刻的局势一样,非要作壁上观,趟起这趟浑水来。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别过头,话却是对舒旭说的,“舒侍郎有意见?”
舒旭摇摇头,别有意味的看了眼皇后等人,继续保持着他的沉默,看得皇后等人脸色微微不自然起来。
这个谌王妃,说她傻笨,估计也算是名副其实。
居然连赌什么都没问清楚,直接就下了赌注,她难道就不担心血本无归吗?
还是说,她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应付皇后等人提出的赌局?
皇后似乎是才发现了舒旭的存在,淡淡瞥了他一眼,便直直盯着顾惜若,扬起那高傲的下巴,指着柳妍菁道:“就比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不行!”玉子倾率先反驳起来,后来觉得这样的话过于突兀,忙拱拱手,语带恭敬道,“皇后娘娘,咱们还是换一种比试内容吧。您明明知道,谌王妃并不识得……”
他说得委婉,却在看到顾硚和顾惜若一脸坦荡的神情时,心头微微诧异,搞不清楚他二人的想法,便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皇后对此,也是颇为惊讶,可此刻她似乎能够看到顾惜若跪在她脚下的痛快画面,根本就没去细想其中的因由。
眼刀儿向玉子倾横过去后,她便好整以暇的看着顾惜若,淡淡问道:“怎么样?想好了吗?本宫知道你大字不识,在比试的时候,会让菁儿给你留点颜面,不让你输得那么惨的。”
一旁,柳妍菁得意的扬起下巴,神情里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
顾惜若有些好笑,眼神一一掠过在场的众人,黑亮的双瞳里划过一丝狡黠,“皇后说出了比试的内容,我若是不说,岂不是不甚公平了?比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是没意见,但是我要求再加上一项,比试武功。”
“不可能!”柳妍菁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就开口反驳。
开什么玩笑?
顾惜若那是在吵架打闹中长大的,她一根手指头估计都能把自己挑起来,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皇后听了,也是极为不赞同,“这不行。菁儿根本就没有学过武功,你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本宫不同意。”
“呵呵……”顾惜若却是突然笑了起来,语带嘲讽道,“皇后娘娘似乎忘记了,我也没有学过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这么说,岂不是自打嘴巴?更何况,你摆出了那么多我不会的东西,而我只是说出了一项而已,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这是谁在欺负谁呢!”
皇后愤恨咬牙,又不舍得就此放弃羞辱顾惜若的上门好机会,最后还是直接无视掉柳妍菁的苦苦哀求,点头赞同。
只不过,她也要求,比试武功必须是在比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后。
顾惜若倒是很爽快的答应了。
事情敲定下来后,再留在这里自然也没有了意义。
皇后等人先行离去,最后才是段天昊。
顾惜若不悦的皱起小眉头,看着挡住自己道路的人,有些不耐道:“尧王爷,你想要说什么,就赶紧说。你难道不知道,挡路是很不礼貌的吗?”
段天昊眸光幽深的看着她,乌黑发亮的眸子里映出那张绝美的小脸,心头微微复杂,喉头似乎也有些干涩,“这些事情,都是你做的?”
这算什么?
指责,质问?
可是他凭什么来指责质问她?
想到这种可能,顾惜若的小眼神顿时阴恻恻的,刹那间,飙出束束利刃,语气不善道:“尧王爷,你难道没听说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吗?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那是我做的?皇后没告诉你,凡事要用事实来说话的吗?”
段天昊闻言,紧紧抿起了唇,定定的看着她。
半晌后,却是一声不吭的离开,留给顾惜若一个挺拔修长的背影。
顾惜若哼哼唧唧了几声,随之摇了摇头,抬步就要往外走去。
不想,舒旭却从一旁走了过来,也拦住了她的去路:“谌王妃似乎很是胸有成竹啊。恐怕,皇后等人还不知道,此刻已经跳进了您的陷阱里了吧?”
顾惜若闻言,双眸猛地一眯,狭长的眼缝里似是有刀锋闪过。她淡淡瞥了他一眼,又快速的移开了视线,一声不吭的越过他。
“呵……”舒旭自嘲一笑,却是颇不在意的耸耸肩,也跟在了顾惜若身后。
顾硚和玉子倾面面相觑,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疑惑,只是碍于此刻身处的位置,倒也没有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
顾惜若走回到御花园时,狠狠的体会了一把当明星的感觉。
那一道道炙热而强烈的视线,让她一度以为自己真的成了国际知名艺人,此刻正站在镁光灯下,接受着诸多粉丝的膜拜和追捧。
“此次宫宴,虽说发生了一些意外,可总体来说,本宫还是希望能够达成皇上‘君臣同乐’的初衷的。想必,大家对安排的歌舞也看得腻了,不如咱们继续方才未完成的事情,看看谌王妃和柳府小姐的才艺比试吧。”
甫一坐下,顾惜若连口茶水都没喝,就听到皇后朗声说起来。
她不抬头,伸手探入袖中,摸了摸之前备下的印章,唇角微微扬起。
皇后紧了紧手中的帕子,面上依旧是一派雍容华贵,端庄得体,仿佛之前在上书房大哭大闹的人不是她,而在凤仪宫里威胁恐吓的人也不是她一样。
她指着走入御花园的张公公,道:“张公公,你去藏书阁,将那幅‘铁马秋风图’取过来。”
此言一出,御花园内顿时一片哗然。
铁马秋风图,乃苍帝所画,取材于长丰九年落裕关一战后的悲壮之景。
据闻,苍帝曾经张榜发文,广招贤才,想要画出另一幅与之相媲美的画卷,奈何多少文人墨客慕名而来,于金殿之上挥洒笔墨,却始终得不到苍帝的认可,苦寻不得之下,只得将此事搁置了下来。
可由此也可以看出,这幅图在艺术上的造诣有多深厚,又有多受世人推崇,而想要画出与之媲美的画卷,又有多艰难。
他们只知道,谌王妃和柳妍菁要比试才艺,却不想,皇后娘娘让她们比试的,居然是这样的才艺。
谌王妃大字不识,是否会拿笔写字还是个问题,再碰到这样高难度的,岂不是要直接缴械投降了?
思及此,众人纷纷抬眸看去,却见顾惜若正悠然自若的仰头喝酒,似乎是对御花园内的动静置若罔闻,一时间,各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
张公公闻言,老脸上满是为难之色,“娘娘,这是否不太好?毕竟,皇上那边……”
“你尽管去,若是事后皇上怪罪下来,本宫一力承担着。”皇后似乎铁了心的要取出那幅画,竟连这些话都丝毫不顾及后果,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张公公也是个极有眼色的人,此刻听她这么说,自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撒开腿就跑了出去,留下心思各异而又面面相觑的众人。
顾惜若一派安然淡定,虽不知道所谓的“铁马秋风图”有何历史来源,可她这个人就有这么些个优点:胆子大,无条件的自信,对一切好的坏的人和事儿,都能够在不清楚来源背景的情况之下,依旧应付得游刃有余。
现在,她脑子里所想的,不是要如何去赢了柳妍菁,而是段天谌跟着苍帝过去,接下去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儿。
潜意识里,她总觉得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很不简单,若说苍帝不喜段天谌,明面上看,不是很明显;若说苍帝喜欢段天谌,那么此前针对他的种种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不多时,张公公已经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一卷轴,系着一根明黄绸带,众人见之,却是无端的肃然起敬来。
皇后朝着张公公微微颔首,随之便见张公公和另外一名太监站开十步的距离,将手中的卷轴缓缓展开。
众人一看,顿时神色各异。
画卷中,只画着一座空城,城墙上斜插着一面旗帜,耷拉的垂下来,似乎还滴着一滴血,依稀能够听见血滴落在地上的滴答声。
城根处,草木凋零,墙面坍塌,说不出的破败和苍凉。
从整体上看,整幅画,简单而明了,只是色彩格外灰暗,气氛肃杀血腥,似乎压抑得超乎了众人的想象。
席位上坐着的某些人有些受不住,直接就伸手捂上了心口,嘴巴微微张开,想要通过这样的举动来获得更多的新鲜空气,从而摆脱掉那种压抑得近乎窒息的难受之感。
“谌王妃,菁儿,画出一幅与之对应的画卷来,这便是此次你们比试的内容,”皇后瞥了眼两人,待发现顾惜若淡然自如而柳妍菁却捂着心口时,精致的眉头不着痕迹的皱起,直接瞪了柳妍菁一眼,继而淡淡道,“既然是要比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除了琴棋歌赋之外,其余四项均要与此相关。限时一炷香,朝中诸位德高望重的阁老作为裁判,对此,谌王妃没有意见吧?”
顾惜若随意的饮酒,看也不看就回道:“柳小姐没意见,本妃自然也不会有意见。只是,皇后娘娘是否忘记将彼此的赌注都公之于众了?”
皇后眸光闪了闪,心头微微疑惑,却还是将彼此的“赌注”都说了出来。
此时此刻,众人心里顿觉无比委屈。
这本来就是皇后和谌王妃之间的争斗较劲,如今倒好,直接上升到了明面上来,而他们还要苦逼得去做炮灰。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柳妍菁见状,缓缓走到玉阶正下方,对着高台之上的皇后盈盈一拜,便转而看向顾惜若,浅浅笑道:“谌王妃,臣女不才,一会儿还请您多多指教啊!”
她唇角微微扬起,神色里隐隐透露着一抹倨傲,尤其是最后那“多多指教”四个字,听起来更是倍觉讽刺。
大臣中,已经有些人开始摇头,觉得这个谌王妃肯定是疯魔了,竟会答应这样的比试。
比什么不好,居然比所谓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以谌王妃大字不识的事实来看,就算是御花园内最不济的小姐,赢起她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遑论是文采学识略逊于苏紫烟的柳妍菁?
但凡是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如她这般,拿自己的短处和柳妍菁的长处去比啊。
顾惜若莞尔一笑,淡淡颔首,褪去了一贯的张扬肆意,这样的她却多了几分书香世家的气息,如月色下悄然绽放的野菊,有着独属于她的清雅悠然。
“本妃杯中的酒还没喝完呢,柳小姐便先来吧。不过,柳小姐大可放心,本妃自然会好好指导你的。到时候,你可要记得好好孝敬我这个姑奶奶啊!”
“你……”柳妍菁冷不防被她这么一噎,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暗自跺了跺脚,就往摆放好的桌案走去,执笔就挥洒出来。
在场的人皆是个中行家,从柳妍菁的执笔姿势便可看出她的功力深浅,再转头去看顾惜若时,眼里便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皇后见状,今晚憋屈在胸腔里的怒气却也慢慢消散了下去,隔着虚空与柳朔存对看了一眼,难掩其中的得意。
“姑父,您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玉子倾终究没有顾硚那么沉得住气,看到御花园内的窃窃私语,忍不住出声问道。
顾硚却是呵呵一笑,抓起酒杯又仰头饮下,动作利落而近乎粗鲁,与顾惜若的竟如出一辙。
“玉小子,担心什么?担心丫头会输,还是担心要磕一千个头?”他挑了挑浓眉,笑道,“丫头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相信,她始终懂得什么是分寸进退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语毕,他便转过头,静静的看向对面自斟自酌的某女,眼里满满的都是骄傲。
玉子倾见状,心里似乎有些了然,便也轻松一笑,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
一炷香的时间,真是过得很快。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柳妍菁动作优雅的搁下笔,走出了桌案后,对着皇后屈膝行了个大礼,便款款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甫一坐下,她便扬着眉,投给顾惜若一个挑衅的眼神,却惹得顾惜若无端冷笑。
此刻,在皇后的示意下,柳妍菁所做的字画已经被高高举起,微风拂过,带起一股清幽淡雅的墨香,格外沁人心脾。
却见五名身穿朝服的人站了出来,走到那幅画面前细细端详了一番,各自交换了自己的意见后,一致觉得,柳妍菁的画属于中等水平,定然是无法与苍帝那幅相得益彰的,但是比之大字不识来说,似乎这样的成绩也已经绰绰有余。
这样的结果,皇后微微有些不满,可鉴赏之人却是朝中德高望重且文学才识颇有造诣之辈,她也不敢反驳什么,讪讪然的敷衍了几句,便将视线投在了顾惜若的身上。
与此同时,几乎御花园内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顾惜若,眼神里涌动着或兴奋或幸灾乐祸的光芒,似乎很是期待她接下去的举动。
顾惜若不紧不慢的喝完了杯中酒,在众人炙热的目光中缓缓起身,先是走到柳妍菁的画作前端详了会儿,不明意味的勾唇一笑,随之又退后了几步,看了看苍帝那幅画,这才款步走到桌案前,并未立即执笔,深呼吸了一口气。
皇后以为她是害怕了,连忙出言讥讽道:“谌王妃,不会画就不要逞强。横竖大家都知道你的秉性能力,想必也是可以理解的。只需要你记得履行赌注里要求的事情就好。”
她这话一出,顿时惹得其他几位德高望重之人的频频皱眉,暗想着皇后出言讥讽,即便是赢了,也赢得不够光明磊落啊!
顾惜若眨了眨眼睛,不去理会皇后的挑衅,而是将两张长长的桌子拼凑起来,一把铺展开空白的卷轴,随之面色平静的抬起左手,执笔濡墨,挥洒起来。
她面色平静,神情专注,完美的面部弧线多了几分冷峻的气息,清丽淡雅之中隐隐透出一股凌厉,如千年玄铁剑般锋利尽显于提笔勾画中。
只见她在纸上尽情挥洒着,银钩铁画,风骨卓绝,一笔挥就而下,顿时像是蛟龙出海,于九天之处呼啸腾挪,从虚无中滚滚而来,眨眼又消失在空旷之中;又像是风啸苍穹飞天流转,万物圣灵皆为其不可匹及的高度而跪地沉浮俯首称臣。
她的字,美而不藻,华而不丽,于撇捺处如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刻印下一份刚劲凌厉;却又在勾画跳宕间晕染出最独特的娇柔过渡,不矫揉造作,亦不虚以委蛇。飘渺于行云之中,却又能在苍劲青松上悄然降落。纵横间,大气挥洒;细节处,风骨气韵深藏。
众人纷纷屏气凝息,就连苍帝和段天谌走入御花园都不曾发觉,双眼眨也不敢眨的盯着提笔挥洒的顾惜若,生怕惊扰了这样美好的时刻。
段天昊怔怔的看着顾惜若,似乎从来都不曾认识过她一样。
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只有那样一个激烈剧动的念头——她不是大字不识,也不是废物草包,而是他从来都没认识过真正的她而已。
却原来,她真正的一面,竟是如此的精妙绝伦。
向来温润如玉的尧王爷,世人眼中喜怒不形于色的翩翩佳公子,却在这一刻脸色苍白,一手猛地抓紧了心口,似乎想要遏制住胸口处传来的阵痛。
苏紫烟见状,巴掌大的小脸上布满了惊惧之色,伸出手猛地扯住段天昊的胳膊,似乎想要挽留住此刻似是要远走的他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突然而来的动作,段天昊才猛地惊醒过来,待看到揪着胳膊的小手时,忍不住苦笑一声,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错过了那么多。
以前还不太敢确定那种异样的感觉,可在此刻,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回避的资格和必要了。
“王爷,您的脸色不是很好,是否需要先回去歇息?”苏紫烟轻轻的握住他的手,与其十指相扣,温声细语道。
段天昊却是摇了摇头,神思恍惚间,似乎又带着一抹前所未见的坚定,看得她眉心一跳,抬眸看着顾惜若的眼里顿时划过一丝阴霾。
皇后也是大吃一惊,看着场中的顾惜若,眸光里难得的出现了一丝慌乱。
她下意识的看向柳朔存,待看到他也是一副震惊无比的模样时,一颗心顿时沉到了海底。
不用说,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顾惜若骗了。
所谓的“大字不识”,所谓的“废物草包”,都只是顾惜若伪装示人的假象。
如今这个提笔挥洒的模样,才是顾惜若最本来的面目。
忽然,她脑中白光一闪,忆及今日顾惜若的镇定自若,整个人顿时像是被雷劈到一样,连动都不会动了。
她就说嘛,为何今日顾惜若这么沉得住气,原来是留有了后招。
可恨她过于得意忘形,竟然疏忽了这一点,生生为顾惜若铺了路,成了对方光明正大绽放光彩的垫脚石。
她恨恨的看着,与太尉府和柳府的其他人一样,寄渺茫的希望于所作之画不堪入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