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周大勇说:“说得轻巧!你手里总共只有七个战士!”
马全有说:“不走?山头上的敌人要往下一窝,会把我们包饺子的!”
周大勇用拳头捣着山洞的土壁,说:“敌人会把我们包了饺子?敌人把你唬住咯?”他歹毒的声音中,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威逼。实在说,他是因李江国他们不知下落而发火,可是他把满肚子的火气朝马全有头上泼!
马全有蹲在地上,背靠山洞的土壁,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他脸上的肉,一股一股地突起来。他的心像放在烧红的铁上,说:“连长,你我跟敌人拼死拼活,也有些年月了。你记一记,我多会在危险面前眨过眼?我要能把自己的心拿出来,……”他用双手托住头,嘟嘟囔囔地说:“真不顶让敌人把我撂倒,撂倒了还省心!”
周大勇喊:“你想邪咯!”
“叭叭!”山头上,放了两枪;还有马在嘶叫。马那颤抖的嘶叫声,夜里听来,让人寒心。周大勇又沉重又紧张地说:
“我们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在敌人千军万马中杀个七进七出,不要说我们手里现在还有这些欢蹦欢跳的战士!”他那钢一样的声音,在这小山洞里冲撞。
马全有说:“一两个人目标小,你带个战士爬出去吧!伤员俘虏统交给我,就是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为什么?”
马全有说:“你要在这里出了差错,那我们怎么去向党交代?我们怎么有脸见人?”
周大勇冷笑了一声,说:“你口口声声说保护我,我的命特别值钱?”
马全有说:“你头上的伤……血也流了不少!反正……”周大勇说:“反正你不要蹲在这里跟我争辩。你去,看押俘虏去!”
马全有怯生生地说:“我总觉乎着——”周大勇冒火了,说:“觉乎着什么?你蹲在这儿,我去看押俘虏!”他一骨碌爬起来,因为起来得太猛,所以头晕眼花,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地往上飘。他手撑住墙,定了定神。这工夫,马全有早走出了山洞。
马全有消失在黑暗中以后,周大勇反倒后悔:“训”马全有“训”得太没道理。他又希望跟马全有紧紧地依偎在一块。带惯兵的人,手里兵少心里就空旷旷的,胆量也不够使,连睡觉也睡不稳。九
按节令说,现在刚立秋,可是长城边的夜里,风砂滚滚,天气冷得怕人。
周大勇跟受伤的战士们,让寒冷、饥饿、疲劳和伤口的裂痛煎熬着!
半夜时光,周大勇让通讯员小成跟卫生员三牛,用被子把山洞口捂住,把昨天晚上缴获到的蜡烛点起来。他到小河里用水壶提了些水,给伤员们灌了几口,就又走出山洞。周围的山头上有敌人烧起的营火。东山那边有枪声、手榴弹响声。东边的天空还有敌人打起的照明弹跟信号弹。“大概李江国他们不让敌人安生,跟敌人干起来了。”周大勇心情沉重。是咯,伤员们跟这八十多个俘虏,今黑间,是出不了这条山沟啦!
他在河槽里,碰见马全有。马全有提着冲锋枪来回巡游。
他的衣服让露水浸湿了。他那刚烈的形样,让周大勇的勇气、信心增长了。周大勇叮咛说,千万不能让俘虏逃跑一个,要不,就会走露消息。
马全有说:“不会,除非他插上翅膀。”
周大勇回到山洞里,三牛、小成都不见了。
小鬼三牛跟小成,想拣点柴火在山洞里给伤员们煮点稀饭,可巧碰见马全有。马全有把两个小鬼训了一顿,说,烧火做饭那是成心暴露目标。
马全有跟战士们合计了一下,把各人身上所有的干粮都收集起来,交给两个小鬼,让他们转给伤员们。这些宝贝,还是昨黑间袭击敌人的时候拣来的。大伙儿给小鬼们叮咛,这点干粮只够伤员们塞牙缝,可是强似没有啊!
过了半个钟头,三牛、小成回来了。小成进了土洞,不声不吭蹲到地上。周大勇当是小鬼们跑累了,也就没理睬他们。
三牛从口袋掏出来几块鸡蛋大小的干粮,分给了伤员。
周大勇问:“哪里来的干粮?”
三牛说:“这是昨天夜间,……”他在想法子编瞎话。小成连忙搭上说:“那是马全有他们刚才拣来的。约摸是敌人在山头上行军,把干粮袋摔下山坡……”周大勇知道,两个小鬼在胡扯,这干粮定是战士们凑合来的,也没细追根由。他问:“你们没有吃点?”
小成说:“吃了,吃得可多!”
三牛也瞎吹:“啊呀,嚼上指头大那么一点,就香得能咽了舌头!”
三牛一边说,一边嘴唇还吧咂吧砸拍。可是当他把最后两块干粮悄悄地放在连长头边,猛一抬头,眼黑头晕,山转地动,扑通一声,栽倒在周大勇身边。三牛又饥又冷又累,昏过去了!
周大勇把小鬼抱起来,忙叫:“三牛!三牛!”三牛睁开眼。他那一双黑溜溜的眼珠,疲乏地转动了几下。周大勇把那两块干粮放到他口边。三牛说:“连长,我不饿。你吃!全连人就靠你啊!”
周大勇紧紧地搂着三牛,看他那小孩子的可爱脸膛。三牛那疲劳、饥饿而削瘦的脸膛上,显出十分严肃的神情。这严肃的脸色跟他十五岁的年纪很不相称。周大勇觉得心酸!
周大勇走出山洞。半个月牙,吐出寒光。山头上的敌人时不时地放两枪。他想算:“拂晓,敌人一出发,我们就翻过东山找见李江国他们,便很快地去赶主力部队。我们的主力部队一定在这方圆活动。”这工夫,他特别想李江国跟马长胜带的战士们:“兴许,他们这会正在棘针林里爬着摸敌人的哨兵!李江国会怎样替我们操心啊!马长胜那牛性子,大概更憋住气在发凶!”
周大勇回到山洞里,心里焦急烦躁地乱翻腾,说什么也合不拢眼。
他身边的几个伤员,怕连长替他们操心,都圪吱吱地咬牙,忍受伤痛,只有他们在昏迷中或睡梦中,才不自觉地呻吟起来。
一个叫黄尚清的重伤员,生命快要终结了。他不停地喊:
“冷呀!冷呀!”周大勇很想烧起一堆火,让他烤一烤取暖。但是不敢烧火,火光会招来危险。周大勇把自己的破衣服解开,把黄尚清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胸膛暖着黄尚清的胸膛。他紧紧地搂着黄尚清。他的体温传到了他身上,两颗心脏挨着跳动。周大勇觉着,黄尚清是自己的战士,是自己的同志,是自己心连心的亲人。啊,如果人可以把自己的生命,分给临死的战友,那该多好啊!
黄尚清有气无力地呻唤着。周大勇感觉到黄尚清的心越跳越没劲了。一股寒冷的感觉,通过周大勇的脊梁骨,钻进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他的心被缚到一个想法上:“他完咯!”他把手塞在黄尚清衣服下面按着心脏,咽气了,那心脏也不跳了。生命缓缓地离开黄尚清。周大勇摇着黄尚清,又叫了几声……脊背靠着土崖,还是紧紧地抱着黄尚清。他有好一阵没有动,也没有感觉,脑子是白茫茫的一片!
猛然,黄尚清的形样显在周大勇眼前,他欢跳欢蹦地要求突击任务……是啊,就在今天擦黑,黄尚清伤口痛得厉害,周大勇用盐水给他洗了洗。可是再有什么办法?黄尚清的两条腿浮肿发紫。他知道自己要离开人世了,就说:“连长,我真的要完了?”他要周大勇把他枕着的一件衬衣拉出来。那件白粗布衬衣,让汗水渍成油黑的了,两只袖子破成絮絮,前襟上有一片血。他说:“连长,我要牺牲了,这一件衬衣就留给党,算作个纪念!……”突然他把脸捂在衬衣上,哭了:
“我,我不能,我……”他的思想跟死亡在撞击:自己没有立过什么大功,更不是什么人民功臣,简直什么事都没来得及干!……怎么能,……
周大勇轻轻地把黄尚清的尸体放下。他挨着黄尚清,并排躺在地上。
长漫漫的夜。风摇着沟槽里的树梢,吹进山洞。山头上有敌人烧起的营火,远处有一阵阵的机枪声。
时间,在痛苦的思虑中,缓慢而沉重地行进着!
小成睡定了。三牛不吱声地蹲在黄尚清身边。他跟黄尚清处得最好。黄尚清活着的时候常说:“三牛,加油啊!你够入党的年龄,我就介绍你入党。”如今,他永远不能实现自己的应允下来的话了!三牛的眼泪扑簌簌地淌下来。他不敢哭出声音。他晓得,连长看见谁个在艰苦斗争中愁眉苦脸,就火儿啦!
周大勇听见三牛擤鼻子。他知道三牛的心情。三牛虽然是一个坚强的阶级战士,可是到底他还是一个小孩子。周大勇看了看三牛跟他周围的伤员,又想:这里看不见摇天动地的炮火,听不见刺刀格斗的撞击声,可是在这里坚持下来的人,也是需要无限的毅力和勇敢,因为紧张的战斗用更残酷的形式出现了!
周大勇躺在牺牲了的黄尚清旁边,他脑子里闪上来许许多多的事情。他想起他跟主力部队在一块的时候,行起军来,他的连队只不过是部队很长的行列中的一小段;打起仗来,他的连队只不过担任攻击某一个工事,某一点。那时候,连队的政治工作有指导员王成德;往上数有营长、教导员、团长、团政治委员……一切工作的重大的担子,一切艰难痛苦,是由他们承担的。他周大勇呢,在那个整体当中,即使环境再困苦,敌人再强大,心里总是平稳的。一句话:一切重大责任都有党承担,一切事情都有党的具体指示,自己只要平时努力工作,好好学习,搞好自己连队的工作,战时多动脑筋坚决勇敢地好好指挥就够了。现在呢?一切担子都落在自己肩上,一切苦处、难过都要自己统统担当起来。这里轻伤的、重伤的跟活下来的人都在想:“不怕,有我们连长呢!他会有办法的!”是的,战士们应该这样想!可是自己到底有什么办法?
陈旅长、杨政委、团政治委员、张教导员,还有那亲密的战友王成德……多少战斗,多少事,多少人的形样,都显现在周大勇眼前,仿佛那被战争生活压缩的记忆,都一齐涌到眼前,闪过脑子。是的,没有党,没有部队,没有那许许多多的战友,那自己便是一个毫不足取的人,也不定早饿死在什么屋檐下或是道路边了。他明显地感觉到:他是在革命的大家庭中长大成人的。这大家庭中的各种事情,各种人对他的影响、教育,目前给了他不能估量的勇气。
几个伤员在低声说话,三牛和小成也在咕哝什么。周大勇想让大伙跟自己一样乐起来。他说:“同志们,光看这土洞子那就看不出二尺远,要向全国看啊!”他给战士们讲,我们东北、华北、华东、中原的各路大军打了很多次胜仗,我们西北野战军也快打大胜仗了。敌人离全部垮台不远咯!
战士们在艰苦时光,总容易回想起过去的斗争生活,好像过去的艰难经历会教给人求生的办法一样。他们要求周大勇讲一段二万五千里长征中的故事。
周大勇很想说一段过去的故事,但是一时又想不起头。他回想着经历过的种种斗争,回想着自己的全部生活和那生活中很细小的事情。十多年,是啊,十多年的斗争生活中,他有时候在高山峻岭中冒雨露营;有时候又在高楼大厦里睡觉;有时候出入在炮火中;有时候又坐在庆功会上……战争真是把人生经验紧张而剧烈地压缩在一块了:希望、兴奋、焦急、忿怒甚至于生死……这一切,也许有些人活上十年、五十年才能经受到;可是这一切,在战争中,人们几个钟头就都经受过了。是的,他冷身子碰热炮弹,一枪一刀换来的东西很不少;是的,他走过了很长的英雄道路,往后还要走更长的英雄道路;他希望了不少事情,也做了不少事情,将来还要做更多的事情。现在,他呆在这山洞里,有时心躁得像火燎,有时也想些琐碎的事情,但是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现在只有一件事值得想,那就是,坚强地为自己的阶级事业战斗下去。
周大勇寻思着。他的寻思是和死亡没有联系的。他,思想开阔,想得很远:大伙儿经过这一番风险,又和主力部队会合了……数不清的亲热的脸膛,红旗、大会,说不定在什么庆功大会上,毛主席、周副主席和党中央的首长们也出现在主席台上……是啊,在西北战场的艰苦斗争中,他们不是一直和我们在一块吗?啊,这山洞突然闪起了奇异的光影。周大勇身上一阵热,明朗而崇高的思想在他开阔的胸怀中回流。
他觉得自己年青,快活,有力量,有美好的将来。
“讲啊,连长。”
“是呀,随便你说什么都可以。”
周大勇说:“同志们!现在,咱们毛主席、周副主席和党中央的领导同志,兴许正在夜行军的行列里,也兴许正在老乡的窑洞里查看地图研究敌情哩!同志们,我们尽管艰苦,但是他们总跟我们在一起,亲自指挥我们作战。要想起这,人就有说不出的高兴。同志们,他们叫不起你的名字也叫不起我的名字,但是他们知道我们。就是现在,他们也知道我们在这个山洞里受的艰难,也知道我们在这山洞里想念他们。他们是和我们心连心的呀!同志们,党、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带领我们用两条腿走遍了全中国,让我们认识了很多事情,还让我们认识了自己。想想,我们一爬出娘肚子,饥饿、穷困,就像魂灵一样不离我们。我们没有参加革命的时候,闹不清自己活到世上到底为了什么;也不知道浑身的力量往哪里使,满肚子冤枉往哪里倒;更不知道自己受的一切痛苦是从哪里来的!可是,如今我们变成了真正有用的人。同志们,想起了党、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对我们的教育,我们就觉得现在苦一点算不了什么。咬紧牙,熬下去就有出路,敌人能把我们怎么样?我们有党、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哩!”
战士们闭住气,伸长耳朵听。他们也觉得党中央、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就在自己身边。就像我军退出延安以后部队在陕北山沟里行军中,人们常常兴奋地传说的一样:“我们团的前边就是九支队,毛主席在那里……周副主席在那里……党中央……毛主席……周副主席……”一想到这里,战士们心劲大了,连那些重伤员仿佛也觉得自己可以起来走了。
一个重伤员说:“连长,你说得对。目下,再艰难……有我们党、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哩!”
战士们熬着黑夜,听着风的吼声。大伙觉得,风把他们的消息带给党、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带给自己的主力部队了。伤员们、三牛、小成都睡着了。周大勇合不拢眼,爬起来,走出山洞。他抬头望着凉冰冰的星星,只见一颗流星,拖着很长的光带子坠下去了。他一阵在伤员睡的山洞边巡游,一阵又跑到河槽里告诉马全有,要他注意看管俘虏,加强警戒。
拂晓,马全有跑进山洞报告:东边山头上的敌人开走了。
周大勇出去一看,果真东边山头上的敌人,走得没有多少了,可是西边山头上的敌人还拥挤不断地向前流去。
马全有建议:“谁尿他哩!咱们带上伤员、俘虏走吧!敌人要敲打,咱们就豁出来干!”
周大勇说:“还要等一下,看样子东西两面山上的敌人不会过得很久。”
东山梁上的敌人,总算过完了。周大勇派人到东山梁上侦察。过了不大一阵工夫,侦察员回来报告:现在还不能走动,因为东山梁以东的山上还有敌人南下,只有再等一时,看看风色再说。
周大勇钻进山洞,气呼呼地朝地下一躺。他心情很坏,随便什么小事情,都会引起他很大的火气。十
太阳要压山了,一天又快过去了。
“叭叭叭……”周大勇躺下去有四五分钟,就听见枪声。
他打了一个冷颤,头发一根根直立起来!
周大勇刚跑出山洞,一阵猛烈射击,把他顶回来。他左右全是子弹打起的石块、土花。……
原来,南下的敌人真的快过完了。可是在这转危为安的时候又出了事情:敌人行军中,当兵的不断开小差;敌人一个搜索排,从北边山坡下来,转弯抹角地到处搜索,眼看快走到周大勇他们藏的山洞边了。马全有发现了敌人,心要炸了。可是他手边一共只有七名战士,还押着八十多个俘虏。他端着枪,盯着敌人,只要敌人不发现伤员们睡的窑洞,他就不开枪。
突然,石崖下的俘虏们,乱跑开了。敌人打响了。西山梁上正行军的敌人后卫部队,听见枪声,就有一股子扑下山沟……满沟里都是枪声……马全有跟敌人干起来了。敌人分作几股包围他们。马全有带了三十来个俘虏想跳出敌人的包围圈。……他们退却中,有一个俘虏大喊:“卸掉他们的枪,跑呀!他们人不多!”
马全有像疯了一样,冲入俘虏群中,抡起枪托,一下子就把那煽动暴动的人的脑袋砸得粉碎。俘虏们都吓呆了。马全有脚踏住敌人尸体,挺起刺刀,立眉瞪眼地喊:“有种的试试看!”他的眼睛喷火,威胁地盯着俘虏们。俘虏们乖溜溜的,没有一个敢动一下。
马全有命令一个小组押上那三十来个俘虏先走;他带领一个小组掩护,边打边朝东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