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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妮反问:“怎么,不行?”
孟月见她脸上有不悦神情,再加上孟瑶就在一旁,忙赔笑道:“二少夫人要养猪,自然是行的,只是这是在城里,左右邻居离得近,若养了猪,难免吵到熏到他们。”
二妮不以为然,道:“我自会时时把猪喂饱,把猪圈打扫干净,你说的那两样,都不消担心。”
孟月脸色一僵。又道:“二少夫人恐怕不晓得,我们二少爷如今是严大司客跟前第一要紧的小司客,咱们家里,哪日不是客来客往,那可都是些有头有脸的老爷夫人们,若叫他们瞧见我们家还养了猪,像甚么样子。”
二妮不满道:“养了猪就不像样子了?有本事你别吃肉。”
在妾室面前立威是有必要的,但若吵闹起来就不好了,没得失了风度和体面,孟瑶忙出声道:“这些接人待物的事,孟姨娘就不用操心了,往后家里来了客人,自是二少夫人出面招待,客人们怎么想,自有她去考虑。”
孟月一惊,明明是在讲喂猪,怎么突然就扯到这话题上来了?这样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她接待客人的权力给剥夺了?这可是彰显她在家中地位的重要途径,轻易失去不得。
孟月想出声争两句,但嘴张了又张,还是闭上来,心道她在孟瑶面前是讨不了好去了,不如等贺济义回来,到他那里吹枕边风去。
二妮见孟月没了话讲,便带着即将有猪喂的喜悦,拉了孟瑶钻进厨房。厨房面积不大,小小的一口灶。灶上架着铁锅,正咕咚咕咚煮着一锅五花肉;墙角堆着柴火,码放得整整齐齐;靠门的墙边,立着一只没上漆的橱柜,打开来看,里面搁着碗筷,还有几碗头顿没吃完的剩菜。
二妮看得连连点头,心道孟月此人虽然可恶,倒还挺会过日子,再一想,有个又有心机又会过日子的妾室在这里,她管教起来,岂不是更加艰难了?这样一想,她的神情又黯淡下来,关上橱柜的门出来,悄悄向孟瑶道:“大嫂,不如我还跟你回家去罢。”
孟瑶不解,背着孟月问她缘故。二妮讲了孟月会过日子的事情,道:“她一个千金小姐竟能持家,我也不一定比得上她。”
孟瑶笑道:“持甚么家,准是济义在扬州大手大脚。把钱都花在了外头,她不学着过日子,就得饿肚子,这都是逼出来的。再说你哪点比她差了,她只会省,你却是既会省又会赚的,你还有个店子正替你赚钱呢。”
孟瑶提到店子,二妮顿时又精神百倍,高兴道:“大嫂说的极是,我还有店子,还有后路,怕甚么,且甩开膀子在扬州大干一场,若能治服她们固然好,若治服不了,我也自有去处。”
孟瑶嗔道:“甚么叫自有去处,休要讲这样的话。”她见二妮的信心又回到了身上,便朝后一招手,道:“孟姨娘,我们进门时,瞧见外头还有一间偏厦,也是家里的屋子?”
孟月上前答道:“是,那是搭给小厮住的,二少夫人要去瞧瞧?”
她明明是答孟瑶的话,言语里却只提二妮,分明是有意讽她,孟瑶脸色一沉,斥道:“下人们的屋子,也是二少夫人去得的?你懂不懂规矩?”
孟月听得训斥。深悔自己的隐忍功夫还不够到家,忙敛声静气垂手站好。孟瑶见她比起在娘家时很是“长进”了不少,不免感叹一番情势造人,道:“念你从未服侍过大妇,不懂规矩,也就罢了,往后要好生学习《妾室守则》,牢记一个妾室的本份。”
她说完,看向二妮,二妮不解其意,又看回来,孟瑶只得咳了一声,提醒道:“二少夫人且赏她一本《妾室守则》,叫她学一学规矩。”
二妮这才明白过来,忙从怀里掏出自己贴身带着的那本,递与孟月,道:“小心这点,别碰坏了。”
孟瑶见二妮有不舍,便道:“孟姨娘是识文断字的,何不用心抄上几本,送与二少夫人备用?”
傻姑娘一听,高兴地插话道:“抄几本好,我那本《妾室守则》搁在枕头下揉坏了。正想换一本哩。”
孟月才失了权力,此刻却又招揽上差事,心中暗恨,推脱道:“为二少夫人抄写《妾室守则》,是妾身的荣幸,只怕身子沉重,精神短缺,一个抄错了字,反倒给二少夫人添麻烦。”
傻姑娘不解问道:“抄书用的是手,又不是肚子,和身子沉重有甚么干系?”
众人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孟月却是脸上挂不住,见她站在孟瑶身后,便不满向孟瑶道:“大少夫人,你这丫头也忒没规矩,我到底是个妾,轮不到她来指教。”
孟瑶指了指傻姑娘头上的妇人发式,还未答话,傻姑娘自己开口道:“妾有甚么了不起,我还不是妾,并不比你低一等。说起来我是大房的妾,你是二房的妾,所谓长幼有序,因此只有我说你的,没得你说我的。”
这是哪门子歪理?众人愈发哭笑不得,但却乐得看孟月尴尬,皆只偷笑不语。孟月气得脸色发白,紧紧捂着肚子道:“你这村人,我不与你理论,反正我怀着身子,不好抄书。”
孟瑶本想说,怀孕也没必要那么娇气,连几个字都写不了,但转念一想,如果这话经由她的口讲出来,日后孟月若借此生事,她可就脱不了干系了,没必要为了一时之义气把自己搭进去,于是便道:“倒忘了你怀着身孕了,是我疏忽,那就等生完了再写罢。”
孟瑶敲打孟月,二妮也瞧了这一时了,有些领悟,忙接口道:“正是,生完了写也不迟,反正这样好用的册子,越多越好。”
得。刚推掉了眼前的差事,转瞬却排到了几个月后去,孟月气得直咬牙,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偷偷地绞手帕子。
这时门外传来响动,只听得林森的声音:“容夫人您来了?”接着是一声通报:“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容夫人来了。”
“容夫人来了?快些请进来。”孟月似是好容易寻到了事做,精神一振,飞快朝门边走。
二妮见她健步如飞,目瞪口呆:“她哪里像个怀了身子的?”
孟瑶把她一推,道:“既是来了客,就该你出面去接待,赶紧过去,别把机会让给孟姨娘。”
二妮忽地扭捏起来,道:“我,我自幼待在乡下,到了城里还没几天呢,哪里会待客。”
孟瑶好笑道:“难道你在乡下就没个客人来?”
二妮闻言有了点信心,也笑道:“我糊涂了,来了客,端茶倒水地招呼好就是,我这是在怕甚么?”
“正是。”孟瑶与她一同朝前去,道,“咱们一起去,若是有你不知道的规矩,你只瞧我怎么做。”
二妮连连点头。此时孟月早带着侍琴进到厅里去了,知梅上前打起帘子,孟瑶带着傻姑娘,与二妮自那小门走进厅里。只见厅上已坐了一位约摸二十刚出头的夫人,头上梳着五寸高的“反面髻”,饰了无数的珠翠;身上穿着大红缎子袄儿,下面系着沙绿绸裙;一手端着茶盏,隐约露出腕上极粗的金镯子,端地是无比华贵。
孟瑶冷眼瞧她举止气度,猜想应是个官宦夫人,但待孟月介绍过,才知她只是商人之妻,扬州城数一数二的绸缎庄容老板家的夫人。
容夫人大概是见孟瑶打扮亦不俗,上前同她见礼,又见二妮与她站并排,便也福了一福,而后笑问孟月:“贺少夫人,这两位客人是?”
二妮听得这声“贺夫人”,脸色极为难看,不等孟瑶同先前一样替她打抱不平,自己开口道:“我们不是客人,是主人哩,我是贺家二少爷贺济义的娘子,这是我大嫂。”
这下轮到孟月脸色难看了,但容夫人看起来却毫不以此为怪,反倒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来,笑道:“原来是贺家大少夫人与二少夫人,果然是一身贵气。”
孟瑶谦逊两句,拉着二妮朝主座上坐了,孟月才失了面子,就想在右边的位置上坐下,挽回些颜面,然而却被孟瑶发现,瞪去一眼,她只得站起身来,立到二妮身后。
容夫人看了看二妮,又看了看孟月,问道:“不知上回那事儿,二少爷意下如何?”
二妮才来扬州,哪里晓得她指的是甚么事,眼神茫然。孟月却仿佛得了精神,几步上前,笑道:“我已同我们二少爷讲了,他说容大老板的事,他一定得帮忙,只是最近朝廷管得紧,须得缓一缓。”
第一百二十四章 妻妾斗法(三)
容夫人叹道:“就是晓得难办。才找上了二少爷,满扬州城里的大小司客,也就数他最有本事了。”
孟月得意一笑,正要开口谦虚几句,却觉察到背后两道冷飕飕的目光,不由得回过身一看,一道是孟瑶的,一道是二妮的,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闭上了嘴。
有些话,二妮自己不好开口,孟瑶便帮衬她道:“先前我们家二少夫人事忙,不得来扬州,有些事务,便交给了孟姨娘打理,如今她人已来了,容夫人若有甚么要帮忙的,尽管与她讲。”
容夫人眼睛转了两转,明白了,这是告诉她,今后贺济义的家。改由面前这位新二少夫人来当了。她想到以前送的礼,都是交到了孟月手里,新二少夫人却还没尝到甜头,今后怎好打交道?于是莞尔一笑,朝后招手,马上便有两名丫头抬上一只颇大的锦盒来,捧到二妮面前打开来。
只见里头金光闪闪,原来是两匹红地缠枝牡丹的织金绸,容夫人笑道:“这是扬州才刚时兴的料子,送二少夫人两匹做衣裳穿,可别嫌弃。”
二妮不懂绸缎,但这料子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便将锦盒推了推,道:“无功不受禄,这个我不能要。”
容夫人却并不收回锦盒,而是笑道:“二少夫人这是甚么话,你远道来扬州,咱们又是头一回见面,送份见面礼与你,难道不是应当的,还谈甚么功不功的?难道二少夫人是嫌我这礼太简薄?”
容夫人大概是觉得,既然把这两匹料子讲成了是见面礼,独送二妮好像不恰当,便让丫头又抬来一只一模一样的锦盒,送给孟瑶。孟瑶没有推辞,大大方方收下,道了谢。二妮见她如此。便也有样学样,将锦盒收下了。
二妮头一回收外人这样重的见面礼,有些不好意思,心想容夫人绝不可能无缘无故送这样贵重的礼,一定是有事相求,于是主动问道:“不知容夫人有甚么事要托我家官人办?”
容夫人将厅中众人扫了一眼,大概是不愿当着旁人的面详谈,便只道:“能有甚么事,今日就是来瞧瞧二少夫人。”
她不愿说,二妮也不便勉强,只好照着乡下的规矩,留她吃饭,容夫人却站起身来,称还有家亲戚要走,改日再来,登轿去了。
二妮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但却难得见到这样好的布料,有心要仔细瞧一瞧,便向孟月道:“你身子重,站了这会子想必也累了,歇着去罢。”
孟月巴不得这一声。但嘴上却道不辛苦,还要带着二妮继续参观房子,直到二妮称“巴掌大的地方,还有甚么好瞧的”,这才带着侍琴回房去了。
待孟月一关上房门,二妮便抱起锦盒,拉着孟瑶朝齐佩之房里走,知梅赶忙把孟瑶那份也抱上,招呼傻姑娘一起跟了进去。
二妮将她的那两匹织金绸摆到床上,扯开来看,一面摩挲,一面赞叹不已:“我长这样大,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好料子,只怕这一匹就要不少银子罢。”
孟瑶笑道:“你没听孟姨娘讲,容夫人家就是开绸缎庄的,自然是自家有甚么就送甚么了。”
二妮听她提起方才的容夫人,因收了贵重布料而喜悦的心情,稍稍有所冲淡,抬头问道:“大嫂,这份重礼,你怎么就收下了?我虽然是乡下出来的,但也晓得,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容夫人肯定是有事要求济义办,才出手这样大方。”
孟瑶点头笑道:“你说的是,她刚到时已把话露了一半了,定是通过孟姨娘,托济义办事。孟姨娘那里一定也收过礼了,咱们这两份,是多出来的。”
二妮一听,着急了:“她要办甚么事,咱们还不知道呢,万一是济义办不了的,咱们却先收了礼,如何是好?”她一面讲着,一面立起身来把布料朝锦盒里塞,道:“不成,不成,得还给她去。我去问问孟姨娘都收了些甚么,一并还去。”
孟瑶忙拦住她,笑道:“你急甚么,人家容夫人都说了,这不过是见面礼而已,若济义那里说这礼不该收,咱们就也备上一份,回个礼便是,难道礼尚往来也有错?”
二妮想了想,觉得有理,就笑了,道:“也是。就是在乡下,乡邻间还时不时你送我几枚鸡子,我送你几棵青菜呢。”
孟瑶见她转过弯来,便命知梅和傻姑娘去帮她把布料收好,同行李放到一起。二妮上去搭了把手,刚把两只锦盒放好,彩云就回来了,站在门边回话道:“二少夫人,我转了大半个街,也没瞧见有小猪崽卖,打听了几处地方。人家都说,要乡下赶集时才有卖的呢。”
既是转遍了大半个街,头上怎连半滴汗也无?孟瑶抿嘴而笑,看来彩云是看懂她的眼神了,是个机灵的丫头。
二妮没孟瑶那般细心,彩云那样说,她便就信了,嘀咕道:“扬州城还不如咱们那小地方呢,连头小猪崽都不好买。”
孟瑶忍着笑安慰她道:“你是来长住的,不急这一时,且慢慢打听着,以后再买也是一样的。”
二妮点了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回头我先把猪圈收拾出来。”她一面说着,一面拉了孟瑶坐下,向她另讨一本《妾室守则》,又向她讨教些管教妾室的经验和手段。
妯娌俩没聊会子,便听见外头有人讲话,依稀是林森在喊“二少爷回来了”,二妮自成亲后,还从未见过贺济义,不免有些兴奋,又有些害羞,脸红红地扯着衣角站起身来,却又觉着表现得太过明显,慌忙再坐下。
孟瑶笑着推她道:“这时候你害甚么臊,还不赶紧出去迎接你当家的?”
“那我就去迎一迎,叫他来见大嫂。”二妮到底是乡下出身,没有大家小姐的那些矜持和“口是心非”,经孟瑶一催,大大方方重新站起身来,推门出去了。
果然是贺济义回来了,他身穿一件元缎直裰,头上学文人戴了浩然巾,面色红润,比先前在家时很胖了不少,下巴上还留了几根胡子。二妮迎上去笑道:“你回来了?”
她有些激动。迎上去时就被门槛绊了一下,贺济义不但不扶,反而皱起了眉头,叽咕道:“到底是乡下来的,上不得台面。”
二妮将这话听在耳里,有些惭愧,却又不服气,仰头道:“怎么,你进城才几天,就忘了本了?别忘了咱们家可就在同一个村,谁不是乡下来的?”
巷中有人经过,贺济义生怕被二妮抖露出他以前村里村气的事来,忙拉了她朝屋里走,道:“你既然嫁给了我,到了城里,就是城里人了,甚么叫咱们家在同一个村?”
二妮方才那话,的确有口误,她自觉理亏,没有回嘴。贺济义拉着她到了厅里,又问:“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来了?你可晓得我这屋小,住不下人?”
这屋子能住下两个妾,反倒住不下她这个正房?二妮又是生气,又是委屈,泪水在眼里直打转,道:“你以为我愿意来?这是老太太的主意。”
“娘叫你来的?”贺济义有些吃惊,“娘叫你来扬州作甚么?”
二妮性子直,将贺老太太的意思,完完整整讲了出来,道:“谁叫你不回家过年,老太太听人说你是叫孟姨娘绊住了脚,所以叫我来看看。”
左边屋里砰的一声有瓷器之类的东西落地,随后便是孟月斥责侍琴的声音,她这是听到了二妮的话,指桑骂槐呢,二妮没能听出来,右边房里的孟瑶却听了出来,忙将知梅朝门边推了一把。
知梅领会了她的意思,推门出去,向贺济义请安问好,顺势将他与二妮两人让了进来,把对面孟月的声音隔在了外面。
贺济义一面朝屋里走,一面道:“大嫂来了?”他之前做过对不起孟瑶的事,至今在她面前有些胆怯,走到她面前行过礼,就只赔着笑站立一旁,还是孟瑶问了问他的近况,表达了贺老太太和贺济礼对他的想念和关心,他才放开了些,道:“这屋子太小了,没得怠慢了大嫂,我方才听小红讲你们来了,就在东大街的安静巷子里另觅了一处院子,桌椅板凳,床铺杯盏都是齐整的,还带着个小花园,大嫂就带着二妮,到那里暂住几天罢。”
他讲的是房子,孟瑶留意的却是他口中的“小红”,她猛然想起,孟月每日里管那丫头“二妮”“二妮”的叫着,就算她不知犯了二妮的忌讳,难道贺济义会不知道?怎么就没提醒一声?还是太过于宠爱孟月,就由着他去了?
孟瑶别有深意地看了贺济义一眼,但没有说甚么,毕竟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才一见面就又翻出来提,没得伤了和气,再说二妮若真在意,自会去与他理论,轮不着她这个做嫂子的来出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妻妾斗法(四)
二妮没听出这些蹊跷来。只在发愣——贺济义要她另往别处,竟不同他一起住,这哪里叫夫妻?再说哪有把正室娘子搁在一边,独带两名妾住的?饶是她自乡下来,不懂城里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