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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瑶却还是摇头,笑道:“男人养家,天经地义,我再有钱,也不能拿出来,免得他变懒了。”
温夫人一拍额头,道:“是我糊涂了,这倒贴的事,还是少做,在这上头看不清而吃亏的人,实在太多。不过你只记得,别怠慢了孩子。”
孟瑶笑道:“瞧娘这话说的,小囡囡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能委屈了她?”
温夫人笑了,起身解腰带,孟瑶忙跟着起身,帮她换衣裳。床头搁着一摞衣裙,是温夫人带来的丫头早放在那里的,孟瑶取了一件团花对襟长袖背子,帮温夫人换上,道:“娘车马劳顿,今儿先歇一天,明日我便将魏姑娘请来吃酒,让你见一见。”
温夫人点一点她的鼻尖,笑道:“你倒是把为娘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不过,魏姑娘要见,你家老太太,我也得见一见。”
孟瑶帮温夫人系着腰间的丝绦,道:“老太太?不见也罢,只会让人烦心,反正娘如今也算不得她亲戚了,不消讲那些礼数。”
“礼数?你以为我想见她,是为了甚么礼数?”温夫人诧异中带着一丝不满,道,“她做了那样对不起我的一件事,难道让我就这样算了?”
温夫人指的,自然是贺老太太私自变卖孟家箱笼的事,孟瑶犹豫了一下,道:“那事儿已是解决了,老太太变卖箱笼得来的钱,还给了孟里,亏空的部分,贺济义负责还,先付了五百两,剩下的三千五百两,在孟里那里立了欠条了。”
温夫人勾起嘴角,笑得很是意味深长:“我寄存在贺家的箱笼,同孟里有甚么关系?”
孟瑶一愣:“那不就是孟里的箱笼,怎会没有关系?”
温夫人没作答,望着她不语。
孟瑶猛地醒悟过来,寄存文书上,白纸黑字签的是温夫人的名字,的确同孟里半点关系也没有,只要温夫人不承认拿到了补偿,还给孟里的那些钱,还了也是白还。即,从律法上来说,贺老太太如今仍然欠着温夫人价值数万的箱笼没有归还
这债务,可就背大了,孟瑶替贺老太太倒抽一口冷气。
温夫人瞧见孟瑶神情的变化,笑颜若花,道:“我才来,别坏了气氛,你先安排宴请魏姑娘的事罢,我倒要看看,我儿子一心想娶,不惜为她得罪族长和长老的的姑娘,究竟有甚么特别之处。”
第一百七十六章 宴请魏姑娘
孟瑶点头应了,道:“女儿待会儿就去安排。”
温夫人换好衣裳出来,已有几名婆子候在了厅里,她们脚边,是极大的两只箱子。温夫人抬了抬下巴,道了声:“开罢,还等甚么。”婆子们马上就忙开了,解绳子的解绳子,开箱子的开箱子。
盖子掀开,小囡囡先惊喜地叫了一声,孟瑶上前一看,原来其中一口箱子里,有一半装的都是满满的零嘴儿和玩意儿,云片糕、杂色糖、风车儿、瓷人儿,应有尽有,另半箱子,则是些小姑娘的衣裳,绫罗绸缎,细棉布,各种布料的都有。
孟瑶在自己亲娘面前,并不虚讲客套,只笑道:“娘果然最疼小囡囡,两箱子礼物,就有整箱都是她的。”
“怎么,你吃醋?吃醋也没用,现如今我最疼的,就是小囡囡,你同济礼,都得靠边站。”温夫人搂住举着风车扑向她的小囡囡,笑意盈盈。
另一口箱子里,是温夫人带给孟瑶和贺济礼的四季衣裳,一样是上等的料子,最时兴的款式,贺济礼高兴之余,又有些惶恐不安,温夫人对他好,并不意味着就不挑他的错儿,若是被她发现哪里做得不对,一定少不了一顿责骂。
孟瑶瞧出贺济礼有些坐立不定,冲他小声道:“早知如此,先前就该对我好些。”
贺济礼张了张口,正要讲话,孟瑶却掉过脸,同温夫人说笑去了。他忍不住暗自感慨,这有了娘亲撑腰的女人,就是不一样了。
温夫人到底才走了远路,有些劳累,同孟瑶没讲会子,就显出疲态来,孟瑶忙亲自带她到后面院子,服侍她歇下后,再才出去。
贺济礼在院门口等着,一见孟瑶便问:“岳母这回来,只是为了魏姑娘?”
孟瑶一惊,难道是他看出了甚么,还是刚才偷听到了甚么?她细细看了看贺济礼的神情,又不太像,道:“不是为了魏姑娘,还能是为了甚么,这可是孟里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贺济礼也将她细细打量,但并未提出质疑,只道:“我这不是担心魏姑娘么,怕岳母为难她。”
孟瑶诧异看他一看,道:“我娘同她无冤无仇,作甚么要为难她?”
贺济礼叹气道:“我是怕岳母也看上了魏姑娘,却又觉得以她的身份,只能给孟里做个妾室。魏姑娘性子刚烈,你是知道的,一个不慎,咱们又要得罪她,自她来我们这里,就没过过几天安心日子,咱们可不能再让她受委屈了。”
孟瑶竖起眉毛,狠啐了他一口,道:“你以为我娘是你,心心念念想纳妾?她生怕孟里左一个屋里人,右一个屋里人乱了后院的规矩呢,哪里还会亲自与他纳妾?”
贺济礼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有些讪讪的,又有些委屈,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我承认,我是想纳妾,可到底也没纳成不是?你瞧瞧你给我收的傻姑娘,先是成天的出来吓人,现如今更好了,直接住到二妮店里去了,连个人影子都见不着,简直不像我们家的人。”
收傻姑娘为通房,乃是孟瑶平生一件得意的事,闻言不但不恼,反而笑了,道:“有个人给你放在屋里不错了,你真是得陇望蜀。”
“我得陇望蜀?我得陇了么?”贺济礼指着自己的鼻子,气愤道。但孟瑶已是扭着腰走得远了,无法答他的话,他只得忿忿跺了跺脚,独自朝前头去了。
孟瑶想着魏姑娘一人操持家业,一定很忙,因此将第二日的宴请,定在了晚上,但温夫人得知后,却派了个小丫头来传话,称一日之计在于晨,她想在早上请魏姑娘过来吃早饭。
孟瑶还从没听说过有人早上请客的,不禁愕然,但传话的小丫头却道:“我们夫人说了,她自有道理,请贺夫人代为安排便是。”说完,端上一盘小银锭,道:“我们夫人说了,这回借贺夫人的地方,多有打扰,请客的钱,还是我们自己出。”
孟瑶还不至于缺这几个银子,何况是亲母女,但转念一想,温夫人如今代表的不仅是她自己,更是代表了乔家,于是便道了声“太客气”,命知梅把银子接了过来。
此回时间紧迫,来不及下帖,孟瑶只能于第二日早晨,派了两个年长的婆子,带着轿子到魏姑娘家去,请她来吃早饭。魏姑娘还从未在早上被人宴请过,听婆子讲述了来意,很是惊讶。客是温夫人请的,但来的婆子却是贺家的人,魏姑娘有点琢磨不透,因此不想去,小声同身旁的贴身婢女道:“听说那温夫人就是前些日子来提亲的孟大人的亲生母亲,一准儿是因为我回绝了孟大人的提亲,她觉得脸上无光,想要叫我去羞辱羞辱。而贺家大少夫人是孟大人的亲姐姐,她一多半也是恼了,所以同温夫人合在一起来请客。”
贴身婢女却道:“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姐怕甚么,只管去,她们还能生吃了你不成?”
“说的是,我怕甚么,不就是一顿饭。”魏姑娘本就不是怕事的人,听了婢女这话,倒鄙视起自己畏首畏尾,当即对那两个婆子道:“你们先去回大少夫人的话,说我马上就到。”
婆子们见完成了差事,眉笑颜开,一个道:“我们带了轿子来了,就在外头。”一个道:“我扶魏姑娘上轿。”
魏姑娘却道:“我家又不是没有轿子,要你们的作甚。”
两名婆子是因为孟瑶赏识魏姑娘,才这般殷勤,但这会儿却听得魏姑娘言语极为冰冷,很有些不明所以,只得依言退下,先回去禀报孟瑶。
魏姑娘不想被温夫人小瞧,回房换了身簇新的衣裳,又把几个婢女也装扮好,才施施然上了轿子,朝贺府而去。
魏姑娘进了贺府,在二门前下轿,已有一名婆子在此等候,见到她来,连忙上前打起轿帘,躬身道:“魏姑娘,我们大少夫人说魏姑娘爱看莲花,因此还是把酒设在后园子的水池旁,魏姑娘请随奴婢来。”
魏姑娘听她言语恭敬,而孟瑶又有心,不禁纳闷,难道是她想错了,这并非一场鸿门宴?她揣着疑惑,随那婆子顺着抄手游廊,一路穿过两进后院,自月亮门里进入后园,来到园子正中的水池旁。还没走近,清晨的习习凉风,便将缕缕清香送到了她跟前,深吸一口气,直觉得心旷神怡,让人的精神愈发好起来。
温夫人同孟瑶已在池边桌前等着了,魏姑娘一面随婆子朝前走,一面暗暗打量她母女二人。一样的杏眼,瓜子脸,樱桃唇,但因为温夫人双眉微微上挑,格外显得精明,反观孟瑶,则多一分平和。
温夫人今日梳着高冠髻,加蜡罗帛制成的仿象真花精致非常,几乎以假乱真;她上面穿着一件家常对襟衫,两条长长的戳针花边由领而下,直至衣底;下面系着一条郁金花染的红黄相间的长裙,绚烂夺目。温夫人全身上下不见首饰,仅腰间系着雕花镂空白玉佩,但就这一样配饰,已让魏姑娘惊讶,她先前曾跟随父母做过一段时间的生意,很有些见识,知道这块玉佩不但价值连城,更是意义非凡,只有乔家掌权老爷和当家夫人才能拥有。
魏姑娘是能干的人,所以佩服同样能干的人,想那乔家家大业大,子孙众多,关系错综复杂,能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掌管家事,多么能耐她对温夫人的敌意,立时减去了几分,换作一腔敬佩之意来。
相比温夫人奢华的家常装扮,孟瑶就显得朴素多了,她梳着高髻,鬓边插了一朵小小的玉兰花,上身一件紫罗衫,下面一条素绫裙,腰间压着绣花香囊作装饰。
魏姑娘暗自惊讶,孟瑶的装扮,看起来比上回更显素净,难不成真如外面所传,贺家两房人,如今颠倒了个个儿,二房暴富,大房衰败了?
她打量桌边两人的同时,桌边两人也在打量她。在温夫人眼里,魏姑娘今日一身销金仿胡服衣裙,太过正式,不知是出于对自己的尊重,还是心内胆怯,要靠衣装来壮胆。若是前者,此人堪当孟家主母,若是后者……还是罢了,孟里哪里讨不着个媳妇。至于魏姑娘的容貌,温夫人没有过多留意,在她看来,既然儿子已属意,是丑是美,就已经无关紧要了。
孟瑶亦留意到魏姑娘今日是精心打扮过的,不仅自己穿了身新衣裳,连后面跟着的两个丫头,都用心穿了时下婢女间最流行的浅黄色半臂。上次她来,可没见她这样,孟瑶微微诧异,但看一看旁边的温夫人,再想一想方才那两个婆子的回报,心下又有些了然。
魏姑娘走到离桌子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干脆利索地一福身,恭敬道:“给温夫人请安。”
孟瑶忙道:“娘,这便是我同你讲过的那位魏姑娘了,她的父亲,就是济礼的救命恩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直来直去
温夫人含笑点了点头,让魏姑娘起来,请她坐下。魏姑娘转向孟瑶,与她相互见过礼,才在温夫人下首坐了。
人到齐了,孟瑶转头吩咐了一声,便有三名小丫头去了后罩房,将早已准备好的饭菜端了上来。
魏姑娘打算今日就只吃饭,以不变应万变,因此饶有兴趣地朝桌上看去,这一看,愣住了——果真是早饭一大海碗粟米粥,一盘三个四色馒头,配着一个糟黄芽,一个拌生菜,外加几块酱鸭子。
魏姑娘愈发怀疑贺家大房是真穷了,不然怎会拿这样的菜出来待客,前些日子她来时,满桌子摆的可全是时下最贵的菜。
温夫人望着桌子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问孟瑶道:“我不是让人拿钱给你了,怎么就办了这几个碟子上来?这也太寒碜人。”
孟瑶红了脸,声如蚊蚋:“早,早上济礼说,他有一恩师今日做寿,需要送礼,可家里库房都空了,实在找不出像样的寿礼来,我手里又没得现银,所以只得先将娘给的买菜银子挪用了几块……”
她手里没有现银?温夫人狐疑地看了她几眼,道:“我是你亲娘,同我客气甚么,没钱就去找我要,何必在菜钱上克扣,让客人看笑话。”
她们讲话的声音虽小,但桌子更小,就隔着一臂长的距离,甚么声音听不到。魏姑娘将她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出言笑道:“前些日子听一位有名望的郎中讲养生之道,让我早上吃饭,宜清淡,戒大荤,今日这饭菜,可正合了我的意了。”
孟瑶的脸更红了,呐呐讲不出话来。
温夫人见状,干脆道:“我有些话想同魏姑娘讲,瑶儿,你去煮壶茶来。”
正吃着酒呢,煮甚么茶,温夫人分明是恼了,想把孟瑶支开。孟瑶垂头低低应了一声,满脸羞惭地去了。
桌上只剩下了温夫人同魏姑娘,两人对视一会儿,温夫人笑了,道:“早就听说北人直爽,有甚么就说甚么,不知魏姑娘如何?”
魏姑娘眉一挑,道:“我是土生土长的北人。”
温夫人道:“如此正好,我可就开门见山了。”
来了,一定是兴师问罪,外加言语侮辱,魏姑娘不由自主地理了理衣衫,襟危正坐。
温夫人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悠闲自在地端起酒饮了一口,才道:“听说我儿孟里,入不了姑娘的眼?”
果然就是这话,魏姑娘突然有气恼满腹,心道,凭甚么你儿子提亲,我就非得答应不可?她这一气,便准备把孟里讲个一无是处,为了言语更精彩,还先打了个腹稿才开口,道:“温夫人,不是小女子眼界高,实在是您家儿子毛病太多。一是家中无父无母,少人管教,而我也是个孤零零的,如果嫁给他,将来要是受了委屈,连个作主的人都无;二是当官的人,多有坏毛病,今日纳妾,明日逛青楼,小女子先父先母一辈子琴瑟和鸣,最看不惯这样寻花问柳,用情不专的人;三是门不当户不对,听说孟大人为了向我提亲,已是将族中族长和长老们得罪光了,他们是觉得我高攀不上孟家罢,告诉你,我却还不愿去呢,我自不缺吃不缺穿,哪里寻不到个好人家,作甚么要到你们家去受那份闲气……”
她这一篇话太长,讲完已是嘴干舌燥,温夫人体贴地递过一杯甜酒,笑道:“我还以为魏姑娘有些甚么非拒绝我家孟里不可的理由呢,原来都是些小事,亏得我还巴巴儿地从西京赶到这里来。”
魏姑娘听她讲得轻描淡写,不禁一愣:“这,这还不够?难不成温夫人认为他的这些短处,都能弥补不成?”
“我家孟里根本就没有这些短处,都是魏姑娘你太不了解我们家,想差了。”温夫人摆了摆手,开始一条一条地反驳魏姑娘方才的话,“谁说我家孟里无父无母?他父亲去世的早不假,可还有我这做母亲的健在不是?也没因此少了教养和前程。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他就有人管束,将来若是我儿媳妇受了委屈,尽管找我去,一定替她作主。你说你看不惯男人纳妾,看不惯男人逛青楼,你满城里打听打听去,我们孟家二房,何时有过妾室?我们家可是一向连通房都找不出一个来的,更别提逛青楼了。门不当户不对?都是别人讲的,若魏姑娘不自卑,自个儿不轻贱,理那些作甚?原来魏姑娘那样在意旁人的眼光,竟是我看错你了……”
魏姑娘听得目瞪口呆,到了最后,满腹的气恼竟全变作了羞愧,深深埋下头去,不敢与温夫人对视。她羞愧,不是因为温夫人,而是为她自己。她一向认为自己与一般世俗女子不同,不矫情,不做作,不理睬旁人的目光,想做甚么就做甚么,想当初她以未嫁身份抛头露面,帮父亲经商,惹来多少闲言碎语,却从来没有动摇过;刚搬到这里来时,有媒婆告诫她,若想婚嫁,须得先拜一个干娘专门招呼媒人,若是自己亲自出面,就要别人看轻了去——她也是一概不理不睬,总认为女孩儿家的婚事,自己作主最好,关别人甚么事。
既是这样的一个自己,怎会讲出那些让温夫人反驳得体无完肤的理由来的,倒叫她把自己当作了一般俗不可耐的女子。魏姑娘懊恼不已。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实是因为她的性子,同温夫人太过相像了。
魏姑娘垂着头,想着心事,温夫人驳完了她的话,笑意盈盈地望着她,问道:“不知魏姑娘还有些甚么理由,不如都拿出来讲个明白?”
魏姑娘生平头一次红了脸,抬头道:“没了。”
“既是没了……那魏姑娘的意思是,我家孟里并无短处?”温夫人又问。
魏姑娘点了点头。
温夫人笑道:“既是如此,魏姑娘的意思是,就此看上我家孟里了?”
魏姑娘惊诧望去一眼,又飞快地垂下了头,心道,这温夫人的胆子,怎么比自己还大,这样的话,竟就这样当着面问了出来。
温夫人看着她有些受惊的样子,哈哈大笑,低头喝起粥来,不再提这话茬。
饭毕,魏姑娘来向孟瑶辞别,孟瑶见她脸有红晕,暗自一笑,心想这门亲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