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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俩聊了一时,有去仓库的婆子来回话,孟瑶便起身去料理家事,温夫人回第三进院子歇息不提。
到底灵堂不设在贺府,孟瑶分发完白腰带,看着下人们挂好白灯笼,就没了事做。她算了算时间,估摸着买寿木等物的贺济礼也该回转了,便带了几个奴仆,乘轿朝城郊而去。
城郊的两进青瓦白墙小院,此时静悄悄,前院更是一个人也无,直到后院,才见齐佩之在石磨旁磨豆子。齐佩之看见孟瑶进来,忙朝她福了一福,孟瑶略一点头,走进堂屋,李氏大概还在睡觉,东次间的门紧闭着;贺济礼已在堂上坐着了,正捧着个茶盏吃茶。院里这般的安静,各人更是若无其事,若不是不见了贺老太太,孟瑶真要以为甚么都没发生过了。
贺济礼抬头看见孟瑶,举了举手里的盏子,问道:“你吃不吃,我叫齐姨娘再去煮。”
孟瑶摇了摇头,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朝屋中看了一圈,见一切还是原样,便问道:“寿木和寿衣呢?”
贺济礼答道:“寿木一时买不到,我已订了一口,后天提货。寿衣没找着中意的,明天我再去看看。”
孟瑶听了这话,隐隐觉得不妥,但一想贺老太太是他亲娘,要她这个做儿媳的插嘴作甚么,于是就没有作声。贺济礼从椅子后拎出一只包袱打开来,里头是几件生麻布孝衣,断处外露,未曾缉边,他取了一件披到自己身上,又递了一件丧服并一条生麻带给孟瑶,道:“换上罢。”
孟瑶接过丧服,却找不着地方换,最后只得到前院寻了间空屋子,才把衣裳换了,再用生麻带将头发束起,让知梅给她梳了个丧髻。等她换好丧服回到后院堂屋,齐佩之已给她上了茶,正立在贺济礼面前听吩咐。
贺济礼将装着丧服的包袱递给她,道:“里头有三件,你们赶紧去换上,再留一件给济义。”
这个“你们”,除了齐佩之,剩下一个指的自然就是李氏了,齐佩之抱着包袱,眼睛看着东次间,犹犹豫豫地道:“二少夫人她……还在歇息,怕是……”
“嗯?”贺济礼面色沉郁,紧盯着齐佩之。
齐佩之感觉到气氛不对,回头一眼看见贺济礼眼中的怒火,赶忙改了口:“我现在就去敲门。”她跑到东次间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里头没反应,加重力道再敲几下,里头就传来怒骂声:“敲甚么敲,作死?”
齐佩之胆战心惊地道:“二少夫人,大少爷命我来送丧服。”
“丧甚么丧——”李氏继续骂着,但声音突然戛然而止,随后便是换了口气:“拿进来罢,我起来时再换上。”
齐佩之舒了一口气,推门将衣裳送了进去,出来时一副终于完成了任务的表情。她拿着剩下的一件丧服,到前面院子把衣裳换了,重回后院磨豆子。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贺济礼觉得肚子饿了,便着了个小丫头来问齐佩之,让她整治中饭。齐佩之不敢擅自作主,只得去请示李氏。李氏隔着房门道:“钱都借给了大少爷,家里又没菜了,吃甚么?”
齐佩之将原话回了贺济礼,贺济礼道:“我们如今也穷了,没甚么讲究,随二少夫人做甚么吃罢。”
李氏只得吩咐齐佩之把家里自做的咸菜切一盘子,把前天剩下的豆腐热一热,再熬一锅稀粥,端上来大伙儿吃一顿。
饭菜很快做好端了上来,桌子就摆在堂屋里,贺济礼朝上首坐了,孟瑶打横,李氏也穿着丧服推门出来,坐到了孟瑶对面,齐佩之则是在桌旁另设了个板凳,蹲着吃饭。
这些日子,贺济礼家也是粗茶淡饭,但好歹咸菜还是拿油炒了炒的,不像现在桌上的这一盘,黑乎乎地让人不敢下筷子;那碟子豆腐,更是冒着酸气,贺济礼同孟瑶都怕吃了拉肚子,没敢动筷子。
他们两口子一人喝了两碗粥,好歹把肚子填了个半饱,但跟着来的下人却还是滴水未进,孟瑶同李氏略提了提,李氏就竖了眉毛道:“我们家可养不起下人,厨房里还有半袋子棒渣,他们若饿了,就去吃那个罢。”
孟瑶想着贺济礼是才借了李氏的钱的,不好同她计较,便准备让下人们回去吃饭,但贺济礼却道:“棒渣就棒渣,很好,叫他们自己下厨熬了吃去罢。”
知梅听了这话,便指了两个婆子去厨房熬棒渣粥,再轮班去把粥喝了。
吃罢饭,李氏拎了棒槌,催着齐佩之到院中磨豆子;贺济礼同孟瑶两个则无所事事,在堂屋枯坐了一个下午。
到了晚上,齐佩之摆饭,仍旧是一盘黑咸菜,一碟子酸豆腐,一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贺济礼正愁无法下筷子,贺济义就拎着两只大食盒回来了。他吆喝着让齐佩之把桌子腾出来,打开食盒,边朝外拿盘子,边道:“这些粗食,怎能让大哥吃,我到酒楼点了几个菜,只不知合不合大哥的胃口。”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贺济礼朝桌上一看,一只整鸡,一盘白切肉,一盘糟鸭子,一碗肉丸汤,还有两盘时令菜蔬。他惊讶道:“娘才过世,你就买这些大鱼大肉回来?”
贺济义从食盒里拎出一壶酒,叫齐佩之拿了酒杯来斟上,满不在乎地道:“又还没发丧,别人都不知道,怕甚么,且吃了再说。”
贺济礼犹自说着“太没规矩”,但也没让贺济义把酒菜撤下去。他们两兄弟都同意了喝酒吃肉,孟瑶和李氏就更不会说甚么了,桌上很快就响起了筷碗相碰的声音。
贺济义端起一杯酒,朝贺济礼举了举,道:“大哥,兄弟我敬你一杯,我先干了,你随意。”说完一仰脖,将酒倒进了肚子里。
贺济礼慢慢啜着酒,望着他不语。
贺济义笑着问道:“哥,这酒菜,可还许意?”
贺济礼仍旧不语。
贺济义脸上就讪讪地,道:“哥,咱们亲兄弟,你就拉兄弟一把,向温夫人求求情罢。”
果然是有事相求,才带了酒菜回来,贺济礼瞥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我倒是有心帮你去说一说,只是这会儿要操持老太太的丧事,不得闲。”
贺济义挠腮抓耳,突然瞧见一旁静静吃饭的孟瑶,连忙给她也敬了一杯酒,央道:“嫂子,温夫人可是你亲娘,你若帮我去求情,她一准儿能答应。”
孟瑶却只拿筷子扒碗里的饭,头也不抬地道:“你们大老爷们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管不着,你还是同你哥哥说罢。”
贺济义对孟瑶一直心存三分惧意,闻言只得又去求贺济礼,但贺济礼还是一句“不得闲”,把他的话给拦了回来。
贺济义琢磨着,贺济礼这话也不像是一口回绝他的样子,便试探着道:“反正还没发丧,大哥你就趁这时候去,帮我求一求温夫人罢,不然等发过丧,人人都晓得咱们在孝中,就不好再登别人的门了。”
温夫人现今就住在贺济礼家,还谈甚么“登别人的门”,但贺济礼并未指出贺济义言语中的错误,而是微微偏头想了想,道:“你这话也有道理,只是求人办事,总不好空着手去。”
贺济义道:“哥,你是直接去求温夫人,怎么叫‘求人办事’?”
“糊涂”贺济礼一摔筷子,道,“温夫人正在气头上,直接去求她有用吗?自然得找一位在她跟前说得上话的嬷嬷或丫鬟,求了她们去办。”
贺济义听了这话,犹如醍醐灌顶,连声道:“大哥说的是,大哥说的是,你同我是一家人,温夫人只怕见了你也是要生气的,还是找一位看似同咱们不相干的人去求更有效。”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失踪的贺老太
“正是这个理。”贺济礼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点头道。
贺济义马上站起身来,进到东次间去了,只听得一阵叮叮哐哐,再出来时,手上就多了一油纸包,看起来颇有份量。他回到饭桌前坐下,将油纸包递给贺济礼,道:“哥,这里头有两百两银子,你先拿去使。”
贺济礼点了点头,当场打开油纸包验过银子的重量,才收进怀里。
李氏在一旁咬牙切齿:“好你个贺济义,私藏的银子居然比我还多。”
贺济义此时正是走投无路,心烦意燥之时,就不同平常那般怕她,回嘴道:“我乃一家之主,银子比你多不是很正常?哪来的‘私藏’一说?”
李氏一听就火了,当着贺济礼和孟瑶的面,拎起贺济义的耳朵,要他把话说个明白。贺济礼皱眉道:“老太太尸骨未寒,你们就闹起来,像甚么样子?你们要吵也好,要闹也好,都等丧事办完再说。”
李氏平日里最不听劝,今日却十分听话,闻言真放开了贺济义,狠狠瞪了他一眼,重新端碗吃饭去了。
贺济义冲贺济礼投去感激的一眼,问道:“哥,甚么时候才能有消息?”
贺济礼含混道:“那哪儿说得准,反正我尽快去办就是。”
“那你抓紧点,兄弟我可指着你呢。”贺济义又给他敬了一杯酒,道。
吃罢晚饭,齐佩之收拾桌子,孟瑶带来的丫头到厨房烧了一壶水,给他们把茶斟了,几人坐下说话。贺济礼道:“虽说还没设灵堂,但这灵,还是要守的,我们是大房,今儿就我同你们大嫂来守罢,明日轮到你们。”
贺济义已是呵欠连天,闻言马上起身朝东次间走,道:“使得,大哥大嫂辛苦。”
李氏紧随他而去。
不一会儿,东次间就响起了贺济义如雷般的鼾声,贺济礼有些生气,又有些好笑,摇着头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毛病。”
孟瑶朝椅背上一靠,唤了小丫头来打扇,将眼微微闭起。贺济礼在旁感受到了一丝凉风,觉得舒爽无比,忙也唤了个丫头来打扇,把眼闭起,头靠到了椅背上。
等孟瑶再睁眼时,发现贺济礼已是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旁边打扇的丫头,头一点一点的,如同小鸡啄米。她本欲唤醒贺济礼,转念一想,反正灵堂都没设,算哪门子的守灵,不如就这样混一夜算了。于是她也把头搁到了椅背上,闭上眼睛睡起觉来。几个丫头婆子见主人都睡了,胆子也就大起来,各自想了法子去打盹。
郊外的夜,格外地安静,只听得见院子里虫蚁的微鸣,主仆几人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日,天才刚刚泛白,歇在屋后偏厦里的小言头一个起床,到厨下烧水,自两房分家后,她失了盯梢贺老太太的差事,再不像从前那样受孟瑶器重,便一心想勤快再勤快,好再次入孟瑶的眼。
水很快烧开,小言端起木盆,轻手轻脚地绕过正屋拐角,想去看看孟瑶起身了没,她自西次间前经过,不经意地朝窗户处望了一眼。
就这一眼,她便愣住了——昨日贺济礼吩咐后,这窗户是她亲手锁的,可现在怎么又开了?她带着疑惑,朝窗前走了几步,探头朝里看去。
——哐当一声,小言手里的木盆滚落在地,开水泼得满处都是。
堂屋里走出个睡眼惺忪的婆子,揉着眼睛问道:“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
小言惊恐地望着西次间的窗户,颤着嗓子道:“老,老,老太太呢?”
婆子不明所以,走到她旁边,朝窗子里一看,只见正对着窗户的木床上空无一人,哪里还有老太太的尸首。她猛地朝后退了几步,尖着嗓子叫起来:“诈尸了,诈尸了”
知梅领着昨日晚上打扇的两名小丫头走出来,斥道:“大清早的,嚷嚷甚么?”
婆子朝西次间窗户指了指,结结巴巴地道:“老,老太太不见了。”
知梅走到窗前一看,也吓了一跳,连忙跑回堂屋,向贺济礼和孟瑶禀报。孟瑶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再说就算诈尸,也得有尸首在,如今床都空了,能诈到哪里去?
贺济礼脸上的神色亦是镇定,起身道:“把西次间房门打开,咱们去看看。”
钥匙在李氏那里,要开门,得叫她来。知梅走向东次间,发现东次间的门仍旧紧闭着,里头听不见一丝动静,除了贺济义的鼾声。他们竟还在酣睡知梅诧异地回头看了贺济礼一眼,见他态度坚决,便毫不犹豫地抬手朝门上拍去,口中叫着:“二少爷,二少夫人,醒醒,醒醒”
好一会儿,屋内才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又过了一会儿,才见门开了一道缝,李氏探出头来,不耐烦地问道:“大清早的,扰人清梦,甚么事?”
知梅道:“二少夫人,老太太不见了,请您赶紧拿钥匙来开门,大家去看一看。”
“多大点子事……”李氏打着呵欠,自腰间取下钥匙,丢给她道:“自己拿去开罢,我还要睡觉呢。”
说完,房门便砰的一声关上了。
知梅无奈地拿着钥匙,回禀过贺济礼后,便去将西次间的门开了。贺济礼和孟瑶带着几名丫头婆子,进到西次间一看,木床上果然空空如也,只留下了微乱的床单,证明着这里曾有人躺过。
贺济礼沉吟片刻,吩咐道:“四处找找。”
婆子丫头们都心存害怕,但听了吩咐,还是四散开去,各处去寻找。这院子不大,他们人又多,很快就把各个房间翻了个底朝天,连柜子角落都没放过,但仍然不见贺老太太的踪影。
孟瑶似乎明白了些甚么,命婆子丫头们到邻居家也问了一问,但仍是一无所获。
各处都没有找到,贺济礼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坐在堂上一语不发。事情到了这份上,丧事还办不办?孟瑶作主,使人拍开东次间的门,把贺济义两口子从床上拖了起来。
贺济义斜披着衣裳,拖拉着鞋,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走了出来,嘟囔道:“正做梦呢,谁找我?”
贺济礼重重一拍小几,将个茶盏震了老高,怒道:“老太太的尸首不见了,你还睡”
“不见了?”贺济义不大相信,亲自到西次间一看,愣住了。
他呆呆地在床前站了一会儿,突然扑到床上,抱住贺老太太盖过的被子,又哭又笑,口中叫着:“娘,你果然还是疼我的,这下可不怕温夫人来催讨箱笼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站在西次间门口的贺济礼和孟瑶对视一眼,都闹不明白贺济义为何突然这般兴奋。
好容易等贺济义过了这阵兴奋劲儿,几人回到堂屋坐下,又把磨磨蹭蹭的李氏叫了出来,一起商讨贺老太太的丧事。贺济礼先开口道:“老太太突然不见了,这丧事……”
贺济义打断他的话,道:“人都不见了,还办丧事作甚,先到官衙报个失踪,赶紧找人罢。”
贺济礼也正有此意,便没有表达反对意见,派了林森到官衙去报案。官衙大概只遇见过找人的,没遇见过找尸首的,那师爷根本就没朝里通报,便摆着手拒绝了林森的要求。
林森知道这时候该打点银子,但他是大房的人,偏着心,不愿替二房出这钱,于是便先回了城郊,向贺济礼禀报。贺济礼冲他赞许点头,再才向贺济义道:“官府向来是无钱莫入,你应该也晓得,赶紧拿银子出来打点罢。”
贺济义惊讶道:“大哥,你昨天才说过,娘的丧事,你们大房包了的。”
贺济礼老神在在地道:“我说的是丧事,不是找老太太的事。”
贺济义噎了半晌,道:“这年头只有偷金偷银的,哪有偷尸首的,我看老太太应该是没死,昨儿只是因为温夫人告状,心里一急,一口气憋住了,今日早上她回过气来,又好了,这才自己翻窗爬了出去。”
贺济礼瞪着眼道:“昨儿可是你给我们报的信,说老太太没了,怎么这人还能说死就死,说活就活?再说了,就算老太太没死,那她跑甚么,难道不该径直回堂屋来叫我们?”
贺济义左顾右盼,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到东次间翻出一块银子,问林森道:“官衙要多少钱,才肯帮咱们找人?”
林森看看那块银子,又看看贺济礼,眼睛滴溜溜一转,笑道:“二爷真是神了,不多不少,正好要五两。”
贺济义一掂手里的银子,正好是差不多五两,他狐疑地看着林森,问道:“要五两这么多?”
“哎哟我的二少爷,如今是甚么物价,肉都涨到二十钱一斤了,那些师爷的眼界又高……”林森唠唠叨叨地说着,贺济义不耐烦起来,将银子丢到他怀里,骂道:“滚,快去快回。”
“哎。”林森欢快地应了一声,跑出门去,一面跑,一面将那五两银子塞进怀里,另拿了一块二两的出来攥在手心里,朝城里去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五百两
林森一路到了官衙,很顺利地用那二两银子换来了师爷的一句承诺——马上派人写寻人公告,满城张贴。他怕师爷说话不算话,还要另花银子打点,就先将剩下的三两银子揣起,谁也没有告诉,直到第二日果真看到城里到处张贴了寻找贺老太太的启事,才把那三两银子送到贺济礼跟前,笑嘻嘻地讲这是从贺济义那里瞒下来,特意拿来孝敬他的。
贺济礼板着脸将林森训斥一了通,末了却道:“你也辛苦了,自个儿留着花罢。”
林森想起贺济礼这两日自己瞒下的银子也不少,这三两,大概就是给他的辛苦费加封口费了,遂咧嘴一笑,毫不推辞地将银子塞进了怀里。
转眼寻人启事贴出去三天,贺老太太仍旧不见踪影,贺济礼便作主,把预订的寿木,寿衣等物,全给退了,但所借李氏的一百两银子,却并未因此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