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章丁老先生大约一年以后死的。自从那次大折腾以后,丁老先生轰轰烈烈病一场。这场病大伤元气,待身体渐渐复原,一头花发的光泽都没了,干巴巴的,仿佛旧透了的棉絮。那眼珠子也失了神,眼皮若不是硬撑着,自然而然就往下垂。早到了脱棉袄的季节,追月楼上依然放着大青瓷炭盆,暗红的木炭堆里,常常迸出极亮的火星来,一闪又一闪。铁架子搁着药钵子,冒热气。门窗关紧了,药味,烟火气,熏得人头昏眼睛睁不开。有时候,太阳也射进追月楼。透过宣纸糊的玻璃窗,阳光失了威。只有在这期间,丁老先生才挪地方,移到太阳底下坐。丁老先生再也不记日记。他成天懒懒地坐在那,懒懒地晒太阳,懒懒地打瞌睡。追月楼静得就像一幅画,一幅基调纯灰色的画。黄老先生的来访,已经增加不了追月楼的生气。没人知道丁老先生在想什么。他好像什么都不在想,又好像什么都在想。“满门抄斩”这个旧式的词,搅得丁家上上下下确实紧张了一阵。明轩打听到,少荆不仅是教育部次长,而且身兼肃清委员会的要职。大家都觉得不该招惹少荆。老人家取义成仁,不想活了,别人却还没活着不耐烦。紧张了一阵,又紧张了一阵,紧张下来大家忽然发现丁家的经济状况早已是糟得不能再糟。伯祺老规矩地每天上追月楼向爷爷请安。丁老先生通常不说一句话。这一天,丁老先生精神略好了些,忽然想到似的问伯祺,上回以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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